那青衣人“咦”了一声,道:“你倒有些见识,竟然认得我。”此人明教四大法王之中的青翼蝠王韦一笑。
何以言转过身子,眼神一片清明,淡声道:“这西域一片,昆仑派和明教本是一山不容二虎,法王要对我这个学艺未精的小丫头赶尽杀绝,那我也没有办法。”
韦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嗤笑道:“何太冲的弟子,武功不高,倒是牙尖嘴利得很哪!”
何以言只觉得他的声音冷飕飕的,令人渗得慌,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武功比人家相去太远,此刻生死操于人手,虽然口里说得镇定,手却紧紧握着剑柄,随时准备出手搏命。
其实何以言生在昆仑派中,又何曾经历过生死搏杀的惊险?只不过她是初生牛犊,憋着一股心气未泄,断不肯不战而退的。
韦一笑眯着眼盯视,忽然阴森森龇牙笑道:“我看你这小姑娘颇有些锐气,若是背了你师门转投我门下,我便饶你一命,并且教你上乘的武功。”
何以言眨了眨眼,仿若天真笑道:“好啊!反正我师父也死了,徒儿拜见师傅。”她上前两步,俯身下拜,忽然韦一笑一声厉叱,随即何以言整个身子倒飞出去,恍若一个飘线风筝般倒,只是她却娇笑连连,隐约带着丝丝咳嗽。
韦一笑捂着胸口,怒喝道:“好个狠毒的小丫头!”只见他胸口三处,正渗出丝丝鲜血。
何以言此刻的狼狈却也不下韦一笑,小脸雪白,前襟上鲜血斑斑,她勉强撑着站起身来,觉得胸口剧痛,情知自己内伤不轻。原来何以言性格极是多疑,随时身上带有机关暗器药粉等物,因韦一笑身在上风处,药粉作用不大,因此冒险上前,发动臂上缚着的弩弓毒箭。
何以言挥袖抹去唇上鲜血,笑道:“这雪山蛛毒很是厉害,韦蝠王还是想想怎么解毒罢!否则片刻毒气攻心,死在这里,可没人给你收尸。”那朱家庄的家丁早在韦一笑报出名号时便脚下抹油走得一干二净,此刻除了这对峙二人,便是昏迷不醒的朱九真。
韦一笑狞笑一声道:“老子便是死,也先收拾了你这狠毒的丫头。”他足尖一点,如一只巨大蝙蝠般地飘起,伸出右手一掌印去。
何以言身受重伤,闪避不得,右手短剑直探,剑尖颤动,指向韦一笑掌心。韦一笑轻功绝顶,凌空一个转折,掌势一缩一放,向着何以言满头满脸罩去。何以言左手短剑一圈一挡护住,右手变招刺向韦一笑肋下。韦一笑本在空中,再无法变招,只得手掌斜拍在她剑脊上,借力返回。
何以言虽然一招逼退了韦一笑的进攻,却被他掌上寒气侵体,牙齿冻得打战,一条手臂血脉不畅,左手短剑再握不住,“啪”地落在地上。眼见着韦一笑恶狠狠扑来,她本能地挥剑应敌,只是动作已经慢了一步,眼见着便要被这青翼蝠王毙于掌下。忽然韦一笑嘶声长呼,反身跳开丈许,怒道:“何方小贼,暗剑伤人?”
只见白观挺剑立在背后,脸色苍白。何以言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只讷讷地道:“这人是明教的青翼蝠王,他中了我的毒箭,不能持久运功,白师兄,你,你快走罢!”
白观却焦急问道:“何师妹,你怎么样?”他眼见心上佳人神情委顿,樱唇带血,只道她受了重伤垂死,心疼得恨不以身相代,对这韦一笑更是恨之入骨。他也顾不得自己武功和人家相差太远,挺剑直刺,一出手便是以命相搏的狠招。
韦一笑桀桀怪笑,喝道:“老子今儿便成全了你们这对小情人,地下做个同命鬼!”两人隔着三丈距离,韦一笑凌空拍出一掌,纵身飘出,刹那已到跟前,随即连拍三掌,层层叠叠,犹如浪潮,寒气袭人。白观不敢硬接,长剑一圈,向右勉力想要躲开。
那边何以言早已拾起短剑,左手“天地初分”,右手“日月晦明”,从韦一笑侧边攻去,逼得他斜身闪避,解了白观之危。
韦一笑厉啸一声,显然动了真怒,身法施展开来,只若轻烟幻影,逼得何白二人遮拦不及,虽然拼尽全力,也是险象环生。三人渐至崖边,何以言心中着急,心道这恶贼中了毒,竟然还如此精神,内力倒是精纯。她微一分神,原先所中寒冰绵掌的寒毒忽然发作,自身内力再也压制不住,只“啊”地喊出声,顿时连着中了韦一笑三掌,只听见她身上骨头喀嚓断裂声音,整个人便往山崖下栽去。
白观惨呼一声,伸手去抓何以言衣襟,却差了些。他心急之下,也不顾其他,向着她坠落方向扑了过去,紧紧地将何以言抱在怀里,这两人竟是一齐从山崖坠落。
韦一笑呸了一声,道:“这狠毒的丫头竟然也有傻小子甘心为她而死。”但觉自身毒气上涌,不敢再多耽搁,拔身飞奔,一溜烟走了个无影无踪。
天意怜幽草
夜色笼罩,渐闻猿啼鹤唳,白观渐渐苏醒,试着动了动,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痛,微一低头瞧见何以言尚在怀中,忙试她鼻息,虽然微弱却未死,心下大喜,支撑着将她扶正躺好,低声呼唤:“何师妹,何师妹!”
他叫了半天,何以言的睫毛才微微动了动,白观喜不自胜,听见附近有水声,强撑着起身,挪到水边,用自己衣服沾湿了,回到何以言身边,细细湿润她嘴唇,又滴些水在她额头上。果然不多久,何以言睁开了眼,只是眼神涣散,半晌方才低低地问道:“这里是哪里?”
白观道:“我也不知道,咱们……在山崖下面罢!且不说这个,何师妹,你觉得身上怎样?”
何以言试着运了运真气,咳嗽几声,又吐了一口血,摇头道:“我内伤很严重,手臂骨头也断啦,一动也动不了。”她这话说出,便借着星光死死盯着白观面色,手里扣紧了机关,心道若是这人乘机不轨,便定要置他于死地。其实白观见她落下山崖,竟随之而去,乃是用情极深了,不过何以言生性多疑,防备之心极强,要她全然相信一个人,便是千难万难。那死去的苍穹子算是一个,此外便是亲生父亲,她也不敢全信。
白观不疑其他,道:“我倒是还好,只有些皮外伤。”他仰头看了看,道:“咱们掉下来的这山崖不高,倒是多亏了这些树藤。”
何以言又咳嗽几声,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结了冰一般,整个人昏昏沉沉。她心知此刻决不能昏过去,便道:“白师兄,烦你扶我坐起来,再找根树枝帮我把手臂的骨头接好绑住。”白观依言扶起她,倚靠在一棵树下,又握着她手臂,低声道:“师妹,你忍着点。”双手一拢,将断裂的骨头接上,又用自己衣服撕成的布条绑好,何以言一直看着他动手,此时忍着疼痛微笑了一下,柔声道:“白师兄,多谢你。”
白观脸上一热,道:“何师妹,你要不要喝水?”何以言摇了摇头,转头看了看四周,道:“这里我来过,离着三圣坳有点远。不过附近……”她摇了摇脑袋,理清思维道:“……附近有些野果树,大约可以支撑咱们休养几天。”何以言瞧了瞧自己被绑得死死的右臂,不由苦笑一声。“白师兄,你也休息一下罢!等天明了我告诉你怎么走出去。”
白观依言,却不敢过于靠近她,隔着丈许躺下休息,不多时便睡熟了。何以言背靠着树干,想运气疗伤,却实在疼痛难忍,尤其内腑中盘踞着一股寒气,仿佛整个人都在冰窟中,头脑也有些昏沉,仿佛随时都要睡去。她反复地默念冰心诀的口诀,渐渐心神清明了些,只是再想运气,却难于上天。何以言叹了口气,心知自己内伤不轻,只得回去后再慢慢疗养,此时强行运功,却是有害无益。
她借着星光斜眼看了看那睡着的白观,心里颇有些七上八下。何以言对人防备之心极重,不过她毕竟年幼,骤然遇到生死大险,却有这俊美少年甘心拼命守护,甚至陪同跳下山崖,一时间也觉得心底有些异样的感动。
何以言扭过了头,惘惘想道,也许这个人是靠得住的……不过她毕竟年轻面薄,又生就一副倔强刚硬的性子,这稍显软弱的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便又恼恨地想道:这人不过是瞧上我容貌,一时昏头而已,况且那明教青翼蝙蝠何等凶恶,他就算不跳下来,也还是要死在那魔头手里,却算不到我头上去……呸呸,怎可如此!人家毕竟救了你性命,不然昏迷在这里,被野兽吃了也不知道。何以言胡思乱想一阵,渐觉脸颊生热,一直烧到耳根,迷迷糊糊地竟然睡去了。
次日天色微明,白观醒来,一翻身见何以言倚着树干睡着,秀眉微微颦着,雪玉一般的颊上透出娇艳的桃花色,不由看的痴了。他瞧了半晌,见她睫毛微微颤动,只如蝴蝶触须一般,情不自禁伸手轻轻触碰。谁知那肌肤触手,竟如火炭一般,白观大惊,才知她烧得厉害,急得不行,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这时候,何以言悠悠醒转,虽然眼神有些涣散,意识还是清醒的。
何以言声音微弱道:“白师兄,你帮我用凉水敷一下额头。”她转了转头,勉强辨认了一下方位,便道:“白师兄,咱们这样呆着不行,你回去三圣坳告诉我爹爹,让他带人来救我。这里从东南方向出去,看到一块大石壁,石壁后面有个坟墓,你沿着那条小路走,有岔道便向右拐,就能到三圣坳啦!”她咳嗽了两声,小脸上却似带了些笑模样,“你快去罢!”
白观不敢迟疑,他从高处落下,身上的伤势也不轻,不过幸好尚能走路。折了根树枝扶着,白观转头看向何以言,只见她笑着用左手挥了挥短剑,“我有兵刃防身,不用担心。”
待得白观走后,何以言浑身都打颤起来,原来她身上寒毒按时辰发作,卯时属阴,正是寒气上行时刻。若非何以言从小修炼玄门正宗玄天无极功心法,基础极好,只怕这寒气便会冻坏了骨髓,以致一生残废。不过饶是如此,何以言此时内腑受伤,不能运功抵御寒气,痛苦难当,一双秋水剪瞳盈盈含泪,惨白的唇上满是齿痕。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待得她身上寒气稍敛,已是天色大亮,何以言伸手试了试自己额头,觉得烧退了,虽然肺腑依然疼痛不止,但是神智清明,却觉得好受了许多。她想想自己此番痛苦全拜那明教韦一笑所赐,不由将此人恨进了骨子里去。
何以言一人穷坐无聊,又不能多动,无聊之下,便开始回忆昨日和那韦一笑对招时的过程,细想自己的两仪剑法是否能破解对方招数。她本是聪明剔透之人,所欠缺的不过是对敌经验,经了昨日那一战,在脑海里多番推演试招之后,自己对两仪剑法的领悟竟然更深了一层,便是韦一笑打在她身上那避无可避的几掌,她竟也想出了好几种破解的法子,甚至连消带打,反守为攻。何以言推演到得意处,情不自禁动手比划起来,却不料牵动了伤势,“啊哟”呻吟一声,只得停下。何以言心想,果然平日里练剑,只算得纸上谈兵,要想武功更进一步,还得多与人动手才是。
眼看着日上中天,何以言只觉得腹中饥饿,她倒也不是没挨过饿,小时候班淑娴恼了,便常将她缩在柴房,不过那时候还可努力练功分散注意力,眼下却没事可做,只得忍着。何以言用完好的一只手摁着腹部,刻意忽略饥饿带来的胃疼。这番折磨,自然又归结到了韦一笑头上,何以言想着,将来自己武功大成,抓住了这大魔头,如何将这些苦痛都一一还给他,却要先打断了他手脚,扔进冰窖里冻上三日,也不给他饭吃……她如此乱想一通,倒也稍解愁烦。
她正无聊得紧,忽然听见斜上方鸟兽嘶声,抬头一看,只见昨日滚下来那山崖上,一鹰一猴正在争斗,那鹰浑身漆黑,双目神光灼灼,而猴子是一只金丝猿王,浑身肌肉虬结,吼吼生威。山崖上两只畜生争斗不休,何以言坐在下面,仰头观看这两只动物厮打动作,不由得右手也跟着比比划划,想着若是对方如此袭击自己,该当用何种招法对敌。
只见那鹰王长唳一声,音甚尖锐,双翅自上而下扑击,铁爪狠狠向那巨猿抓去,而巨猿凛然不惧,嘶吼一声,长臂一扬,也是一爪抓去。鹰王在空中占了地理优势,而巨猿攀援古藤之间,动作灵活如风。忽然,鹰王一声怒嘶,纷纷扬扬的黑色羽毛飘落下来,却原来被这巨猿利爪抓中,这一受伤,动作立刻便慢了,却被巨猿几爪抓的血花羽毛纷飞,鹰王自知不敌,长唳一声,不甘不愿地升空。巨猿见黑鹰离去不见,方才小心翼翼拨开巨藤,似乎在寻找什么。
忽然,一条巨大黑影飞扑而下,竟然是黑鹰去而复返,巨猿亦是怒吼一声,回身扑上。何以言正仰面看得精彩,却见一个小小红果随着黑鹰翅膀扑击之力坠落,正好滚到她身边来。何以言随手捡起,只见小小果实,红润晶莹可爱,带着奇异香气,她正饥饿,忍不住便放入口中,那果实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似乎内腑盘踞的寒毒立刻便被化去大半。何以言大喜,心知这果实必然是了不得的宝物。不过还没待她试着运气,那边两只野兽已经分出了胜负,黑鹰原本受伤,此时又被巨猿重创,不得不离去,而巨猿则一跃而下,扬起锋利的巨爪,恶狠狠朝她扑过来。
何以言大惊,本能地左手短剑一抬应敌,她伤重手软乏力,巨猿身法又极快,比之昨日的韦一笑只怕还要胜一筹,只是她这有心无意的一招,竟然堪堪削在巨猿手爪上,剑锋锋利,立时便将这只畜生指爪削去一截。她不由得一愣,暗自疑惑这一招浑然天成,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巨猿疼得哇哇大叫,愈发暴怒,露出森森白牙,尽显凶悍。巨猿利爪生风,刮得她脸颊肌肤生疼,头脑却似乎无比清明,巨猿爪抓身扑的轨迹却似乎早一步便到了她头脑中,手自然而然便知晓从何处出剑。何以言索性闭了眼,感应着耳边风声,手中短剑挥出,竟然将巨猿愤怒下的攻击一一挡下。
忽然,这巨猿一声怒吼,如暴风骤雨般攻击忽然停了,何以言一睁眼,只见一枚小小铜钱滚落,而巨猿眉心一条血痕垂下。
一个清朗的男子笑声传来,“好畜生,想是成了精了。”何以言抬头一看,只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白衣男子,显然那枚铜钱正是他出手。那巨猿怒吼一声扑去,白衣男子身形一转,一掌击在猿猴天灵盖上,那畜生哼也没哼一声,即便倒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