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很感激,一点怨恨也没有……你永远是受人景仰的大侠,决不能为了我……我不许!你快快忘了我!不!你从来都没认识过我!”她语不成句,忽然拔足飞奔,顷刻人已远去不见。
张松溪踉跄后退一步,喃喃道:“是,我再也不见你……”他忽然觉得眼前整个世界皆是沉黯,似乎再也没了走下去的理由。张松溪心中疑惑:我这是怎么了?以言肯好好的,我还有甚么不足?我只须瞧着她嫁人生子,晓得她一辈子平平安安,自有人爱她护她,那还有甚么不满足处?为甚么我竟忽然会想要死掉?他思来想去,大惑不解,只晓得胸口堵得难受,恨不得一剑刺下去,方觉痛快。
孰是孰非,何真何伪
何以言身为一派掌门,又是新立,究竟长久在外不妥。那次格杀赵敏不果后,又偶遇张松溪,勾动心事,她只觉惘然难平,意兴阑珊,便想先回本门闭关几日,再作打算。恰好半途遇见宋青书,一问得知他也在彻查丐帮相关之事,何以言便将自己查出的事情择些对他说了,又嘱咐若有消息便随时传书给她,自己先回去了昆仑派。
再说宋青书这日追索到丐帮帮主史火龙隐居莲花山庄修养所在,他素性谨慎,白日里打探好地点,便想亲眼去证实一番,那莲花山庄甚是清雅,望之便如名门大绅的别居,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丐帮帮主居住的地方。
他正要想法子进去,忽然,那大门打开,四名年轻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两黑两白,皆是身配长剑,步履轻盈,显然武功不俗。宋青书忙潜身树后石边,悄悄跟踪这四人。他心中大奇,这四名女子并非丐帮中人,而何以言又告诉过他丐帮帮主史火龙为人所制,宋青书心想,莫非这四名女子便是那幕后人的手下?只是他想破脑袋,也瞧不出这几名女子的武功家数。
此时月上中天,那四名女子忽然停步,其中一个白衣女子笑道:“小翠姐,小姐也忒小心了,我瞧那假冒的史火龙,武功平庸的很。咱们要帮红石妹妹夺回位子,报仇雪恨,何必非要等到丐帮大会那时候?那韩林儿,咱们当时为什么不救下他?”
那被呼做小翠的黑衣女子一笑道:“小姐做事,自然有她的主张。咱们小丫头懂得什么。”她声音一低,肃然道:“况且小姐要揭穿成昆这个老贼,可不能打草惊蛇。”
宋青书听得“成昆”二字,心头一惊,气息微微泄露,那树上一枚松果恰恰此时掉落,微微有声。那小翠顿时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宋青书内功实较这四女为强,因此不过隔着两三丈,她们也察觉不出,只是既然被看出,再躲躲藏藏,便有失武当威名了。
宋青书一振衣袍,大大方方走出,拱手道:“在下武当宋青书,偶尔路过此地歇息,却并非故意要听到姑娘们谈话。”
那四女相对一望,神色都有些微妙,那先前说话的白衣女子忽然咯咯一笑,道:“原来你就是宋青书,果然不愧是玉面孟尝,很是英俊潇洒嘛!”她虽说着赞美的言语,却丝毫没有一点敬意,反而嘲讽之意居多。宋青书自听得出,不过他也不计较,只淡淡一笑,道:“那是江湖朋友抬爱,在下惭愧的紧。”
那黑衣女子小翠一直盯着他瞧,此时忽然一抬手,四女踏上一步,各自长剑出鞘,将他围住,那小翠狡黠一笑,道:“听说宋公子身负武当绝艺,婢子们不才,还想讨教几招。”四柄长剑刺出,招式美观凌厉,一齐往宋青书身上大穴招呼。
宋青书苦笑一声,拔剑招架,他修习武当剑法二十余年,自然较这四女为高,只是她们招式巧妙奇异,又隐约成剑阵之形,一时宋青书竟落在下风,身上衣衫被刺破几处,颇为险象环生。
那小翠娇笑道:“宋公子,你究竟来做什么?好生和我们姐妹说了,再乖乖随我们前去贵派向张真人领罪,那便饶你不死。”宋青书奇道:“领什么罪?”他好生疑惑不解,却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小翠哼了一声,道:“你还狡辩,贵派莫七侠之事,你可别说自己全不知情。”
宋青书自离开武当山后便不曾回去,闻言心中一惊,问道:“我七叔出了什么事么。还请姑娘告知。”那黑衣女子小翠啐了一口,道:“这人奸猾得紧,虚伪无耻,姐妹们给他点教训再说!”她们手中剑法忽然变幻,更加凌厉无方。
宋青书深吸一口气,武当剑法缓缓展开,招式却和缓了许多,绵绵密密,守多攻少,竟是不求伤敌,只求自保,颇吻合道家冲淡之旨。那四名女子剑法虽然精巧,一时竟也奈何他不得。
眼看天色微明,武当内力最是绵长,虽然斗了两个多时辰,宋青书却尚有余力,那四名女子却有些后力不及,微微气喘。忽然,东南边数十人奔来,为首一个叫道:“宋少侠,可要咱们相助?”却是陈友谅,那四个女子显然也认得,齐齐娇叱一声,撤剑后退,宋青书回剑护身而立,严守门户。那小翠叫道:“他们一丘之貉,咱们走!回去禀报小姐!”疾奔而去。
陈友谅领着数十名手下奔来,其中还绑着一个青年,陈友谅一拱手道:“宋少侠武功高强,打发这几个女子自不费事,倒是陈某多事了。”宋青书心中念头一转,便也微笑还礼道:“哪里,在下已经捉襟见肘,若非陈长老前来,却是大大麻烦了。这几个女子不知什么来路,莫名其妙与我斗上,却如此难缠。”陈友谅见他话语间颇有示好之意,便笑道:“宋兄弟年少英俊,或者被这几个小妖女瞧上了也未可知。”宋青书笑道:“哪有此事!陈兄莫要乱说。”他目光落在那被擒之人身上,微露疑问之色,陈友谅稍一沉吟,便慨然道:“此人名叫韩林儿,乃是那大魔头韩山童之子。”那韩林儿脸露愤愤之色,只是口被布条塞住,只能恨恨瞪着他们。
宋青书瞧了陈友谅一眼,含笑道:“在下原非贵帮中人,本不该多口。却不知陈兄擒来这韩林儿,有何用处?若是不便说起,那就当在下不曾问过。”
陈友谅笑道:“宋兄弟要问,岂有不说之理?只是这里也不是细说的时候,好在本帮分舵离此不远,宋兄弟若是不弃,便也随我们前去若何?过得几天,咱们还要开起大会议事,却不知宋兄弟有没有兴趣。”宋青书微笑道:“我不是贵帮中人,这大会也可去得?”陈友谅昂然道:“咱们丐帮光明磊落,乃是为了杀灭魔头驱除鞑子的大业,宋兄弟也是正派翘楚,正是咱们同道中人,有何去不得?只是——”陈友谅语气一转,“咱们要议之事,却与宋兄弟的一个同门师兄弟有关,若是宋兄弟心有不忍……”他微露迟疑之色,宋青书顿时一口截断道:“我与那张无忌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兄不必多疑。”他语气微顿,又道:“况且……传书给我,让我帮她留意周姑娘下落,那张无忌……”陈友谅恍然大悟,笑吟吟拍着胸脯道:“宋兄弟不必忧心,你与周掌门之事,包在兄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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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逊张无忌周芷若三人在海上漂泊半月有余,这日终于到了陆地,谢逊知晓张无忌宅心仁厚,便故意遣开他,自己与周芷若二人将船上蒙古兵杀尽灭口,张无忌回来,虽然口中不说,心里实在不以为然。
三人次晨穿林向南而行。走到第二日上,才遇到七八个采参的客人,一问之下,原来此地竟是关外辽东,距长白山已然不远。待得和那些采参客人分手,周芷若道:“义父,是否须得将他们杀了灭口?”张无忌喝道:“芷若你说甚么?这些采参客人又不知咱们是谁。难道咱们此后一路上见一个便杀一个么?”周芷若窘得满脸通红。谢逊道:“依我原意,也是要将这些采参客人杀了。教主既不愿多伤人命,咱们快些设法换了衣服,免露痕迹。”周芷若垂着头默默不语,强将眼中打转的泪水逼回去。三人出了森林,乔装打扮成叫花子,虽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周芷若究竟身为女子,在峨眉又甚得宠爱,便是年幼时,虽然衣着破烂,却也极爱干净,眼下被这臭气一熏,实在万分地不习惯。不过她性格温静,虽然几欲作呕,也努力忍着,丝毫不显露出来。
这日,三人到了一处大甸子,却发现丐帮集会,十分可疑。谢逊待群丐散尽,低声道:“无忌,你瞧如何?”张无忌道:“丐帮这许多人物在此聚会,决不会大吃大喝一顿便算。我猜他们晚间在僻静之处定然再行聚集,商量正事。”谢逊点头道:“必是如此,丐帮向来与本教为敌,焚烧光明顶便有他们的份,又曾派人来夺我屠龙刀。咱们须得打探明白,瞧他们是否另有图谋本教的奸计。”当晚三人便寻了小客栈住下,镇上丐帮帮众虽多,但依照向例,无一住店,因此在客店中倒不虞撞到丐帮人物。谢逊道:“无忌,我眼不见物,打探讯息的事干起来诸多不便,芷若武功不高,陪着你去也帮不了忙,还是偏劳你一人罢。”张无忌道:“正该如此。”他在客店中稍作休息,便即出门。
周芷若低声道:“义父,咱们还要继续做叫花子装扮么?芷若给您打盆水来洗脸好不好?”谢逊道:“好,你去罢!眼下换过衣服便是。”周芷若答应一声,自己绕去了外面井中打水,待她回来时,却觉房中有异。随即身后一阵微风,周芷若低低惊呼一声,拔剑便刺,数招之后,那来袭黑衣人卖个破绽,纵身上房,周芷若不敢追击,推开房门,却只觉得一股异香扑鼻,她忙闭气后退,只是这一瞬间,她也发现房中无人,谢逊已经不在。周芷若又惊又怕,猜到是有人跟踪到自己三人行踪,又以迷香暗算,此刻张无忌不在,自己武功未成,谢逊又被人捉去。周芷若眼眶一红,却咬着唇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她转去外面打开房屋窗户散风,过得片刻方进去查看,那屋中并无凌乱痕迹,显然谢逊被暗算时双方并未打斗。周芷若坐在屋内,怔怔半晌,忽然拿起随身宝剑,从窗户跳出,疾奔而去。
周芷若跑了一阵,停下脚步,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她抬手抚着宝剑,忽然低声道:“师父啊师父,您将光大峨眉的重任交给弟子,可是弟子实在无能,虽然……眼下却被不知哪里来的宵小玩弄于鼓掌,他……义父我也没能照看好……师父,芷若是个不肖弟子,实在很笨,我,我心里好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或者,或者您当初将掌门铁指环交给我,真的是错了……”她喃喃自语了半晌,忽然滚下泪来,周芷若抬手擦干眼泪,咬了咬唇,开始细细回想,这一路上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忽然,有一个微带喜悦的清婉声音叫道:“芷若!”周芷若一惊,拔剑在手,却立刻反应过来,她悲叫一声,“姊姊!”当啷一声弃了剑,整个人扑了过去,那眼泪便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那来人正是何以言。何以言原是收到宋青书传书,匆匆赶来,却忽然瞧见周芷若,十分惊喜,只是周芷若的反应却令她略觉意外,不过何以言也只当是她受了委屈,见周芷若抱着她哭个不停,何以言也顺手抚拍她的背,低声劝慰。
良久,周芷若收了泪,略觉不好意思道:“姊姊,我真没想到能看到你。我,我好生想念你,那天我只远远见到了你一眼,都没能说上话,后来……你现在还好么?”她刚问出这句话,随即黯然,自己师父去世,何以言亦是丧父不久,在世上再无亲人。见她尚服一身素白,形容清减许多,又如何能算得上“还好”?
何以言微笑道:“芷若怎么哭得和孩子一样?你也是做掌门的人了,可不能失了威仪。”她轻轻叹了口气,“你不在的那些时候,你的同门也是着急得很,四处寻找,几次传书给我。你回去了,可要好好做这个掌门,别让人小瞧了峨嵋派。”
周芷若听她说这几句话时便神色严肃,然后郑重点头,道:“姊姊良言劝告,芷若定然不负。”她细心注意到何以言适才说的是“也是做掌门的人了”,再细看何以言,亦是觉得她气度略比以前不同,更加稳重,猜到如今何以言当是执掌昆仑派牛耳之人。周芷若不禁也略起了些比较之心,心想:“虽然我武功才略不如何姊姊,不过我新得了九阴真经,日后练成神功可期,又有无忌哥哥帮衬,光大峨嵋派应当也是大有可能的罢!何姊姊与我一般都是女子,境遇也差不多,我执掌峨嵋派,也不能输了她去。”想到此处,周芷若便也一笑,道:“何姊姊,我本是和无忌哥哥一同前来,却和丐帮有些过节,无忌哥哥已经先去寻他们了。”
何以言点头道:“不错,丐帮这次大会,也是为着明教与屠龙刀而来。”周芷若格格一笑,道:“好罢,姊姊光风霁月,倒显得我小气了。无忌哥哥的义父谢逊大侠,亦是与我们同回中土。”她见何以言神色不变,便也继续说道:“只是刚才,无忌哥哥前去丐帮查探,我略离开一会,却被小人暗算,将谢大侠带走,又有人和我交手几招,只是来人显然是早有预谋,我正要去找,却并无头绪。”
何以言知她想法,不过世人皆以屠龙刀为重,谢逊既然是张无忌义父,周芷若谨慎从事,倒也并无不妥。何以言自不在意她这点小小试探,只微微一笑,道:“芷若是想去丐帮那里寻?”
周芷若不好意思道:“这些丐帮弟子不知去了哪里,小妹虽然怀疑,实在没有法子。丐帮人数众多,无孔不入,我们来时虽然做了伪装,只是也未必能瞒得过有心人。”
何以言点了点头,道:“也是,我也是深受其害。芷若,我倒是知道丐帮聚会地点,这便要前往,你随我一起去便是。”
周芷若十分欢喜,笑道:“姊姊,还是你有办法。我见了你,便觉得多了主心骨。”何以言携了她的手,道:“走罢!”何以言其实也微觉诧异,以前周芷若虽然和她亲厚,神色却略带矜持,此番相见,却更显亲密无间,哭笑无忌,又多了许多话说,似乎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两人奔到城外半山腰处的一座大庙,何以言“咦”了一声,道:“来晚了,怎地散得如此之快?”她见周芷若疑惑,便解释道:“这里只是丐帮聚会场所,并非他们分舵总舵。”她叹了口气,道:“芷若,咱们走罢,我再有讯息,便会通知你。”将一束昆仑派秘制的信号箭交给周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