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丝毫不怒,软鞭一扬,道:“便请上来赐教。”她已经算是斗过两场,但与范遥不过片刻就分了胜负,张无忌更是直接认输,算不得车轮战。那丐帮掌钵龙头走上前来,摆了个威猛沉雄之势,道:“周掌门请罢!”
周芷若长鞭一抖笔直,冷冷道:“丐帮既然都是这等人,既瞧不起女子,又只顾争名夺利,不念恩德,那么今日我是不能留手的了。”她这话意有所指,虽然先前周芷若抓出偷袭僧人空如,口中说的是请何以言发落,但实际上仍算帮了丐帮的忙,此时群雄便稍觉丐帮之人,做事有些不大地道。
掌钵龙头自知方才失言,心想我话说的不对,现在大不了让她赢了便是。周芷若道:“我动手了。”她话音刚落,身子也不见如何动作,已经到了掌钵龙头身前,蓦地左手一伸,噗的一响,五根手指直插入掌钵龙头的脑门。那掌钵龙头翻身栽倒,立时气绝。
旁人齐声惊呼,周芷若冷冷道:“还有谁以为峨嵋派浪得虚名?”武当俞莲舟瞧得清楚,眉头大皱,忽地转头向张松溪问道:“峨嵋派曾经有过这种功夫么?”他虽然说的是周芷若,目光瞧的却是那边端立不动的何以言,显然知晓这二女同气连枝,又见周芷若竟能令张无忌主动认输,不由心生疑窦。
张松溪也是惊讶莫名,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俞莲舟皱眉道:“四弟,你适才去那边,与何掌门说了什么?”
张松溪略略沉吟,却断然道:“以言不是这样的人,此事必有内情。”
正在此时,忽听得峰腰里传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但听得瑶琴铮铮铮连响三下,四名白衣少女翩然上峰,手中各抱一具短琴,跟着箫声抑扬,四名黑衣少女手执长箫,走上峰来。黑白相间,八名少女分占八个方位,琴箫齐奏,音韵柔雅。一个身披淡黄轻纱的美女在乐声中缓步上峰。丐帮的女童帮主史红石一见,奔将过去,扑在她怀里,叫道:“杨姊姊,杨姊姊!咱们的龙头,给人害了!”
那黄衣女子点头道:“我都知道了。哼!‘九阴白骨爪’未必便是天下最强的武功。”她上峰来时如此声势,人又美貌飘逸,人人的目光都在瞧她,这两句话更是清清楚楚的送到了各人耳中。群雄一凛之下,年纪较长的都想:“峨嵋派这路爪法,难道便是百年前驰名江湖的阴毒武功‘九阴白骨爪’么?”他们曾听过“九阴白骨爪”的名字,但知这门武功阴毒过甚,久已失传,谁也没有见过,哪知今日竟在峨眉掌门手中使了出来。
周芷若亭亭立在台上,见了黄衣女子到了,目光直瞧过去,轻声道:“这位姑娘,也是前来争夺天下第一的么?九阴白骨爪不是最强的武功,那么想必姑娘定然懂得更高明的武学了?”
那黄衣女子站起来,淡淡道:“周姑娘,你已入魔道而不自知,我原想放你一马,你却非要自寻不是。”她轻轻一跃,踏着草木山石而行,身形灵动,飘逸如仙。
周芷若长鞭一挽,左手上多了一柄短刃,她目光凌厉如刀,正要出手。忽然,另一个清美女声缓缓道:“芷若,你累了,下来休息一会儿。”这声音低沉柔美,听在周芷若耳中却是一震,她转头望去,只见何以言向她摇了摇手,示意她下来。周芷若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背后竟然汗湿透了,她一低头,瞧见自己指爪上血迹未干,心中惊疑不定:怎地我适才只想将这许多人都一齐杀了?她这时才晓得自己练功出了岔子,险些被引起了心魔,成为残忍嗜杀之人。周芷若心道:姊姊她又救了我一次。
黄衫女子立在对面,道:“周姑娘,你还打不打?”周芷若轻轻一笑,道:“昆仑何掌门是我义姊,武功高出我许多。自是比我更够资格领教姑娘的高明武学。”身子一晃,自那高台上跳了下来,她刚回到峨嵋众人中,忽然身子一晃,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峨眉众女大惊,连忙扶住。
这边何以言步上高台,平端长剑,眼眸微挑,道:“昆仑掌门何以言。”这却是打斗之前互通名姓之意。那黄衫女子微微一笑,道:“我姓杨。”她目光在何以言脸上一转,却忽然突兀地问道:“何姑娘,你究竟是谁?”
青锋一尺莫能当
黄衫女子这话问的没头没脑,也颇为无礼,昆仑派虽只来了何以言一人,但峨眉弟子中立刻便有人叱道:“何掌门名震天下,你既不知晓,这等孤陋寡闻之人,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那随同黄衫女子前来的黑白女婢顿时喝道:“大胆!”黄衫女子却摆了摆手制止,温和笑道:“我并非此意,何姑娘莫要误会。”她唇边带笑,目中却颇含冷意,“江湖上各般高手,我都晓得些许。但何姑娘之前声名不彰,一年前忽然显出高明武功,倒是令我颇有些意外了。”
何以言听了这话,胸口忽然有些发闷,却淡淡道:“杨姑娘也并没有替自己在江湖上扬名。”她铮然抽出半截长剑,清喝道:“请罢!”
黄衫女子忽然扭头,向张无忌叹道:“张教主,你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像小孩子一样,别人说甚么,你就信甚么!”足尖轻点,手中作势,姿态美妙,攻向何以言。
张无忌听了她这话,心中一惊,寻思道:这位黄衣姊姊是什么意思?难道芷若与何姊姊,合起来骗我的么?此时,赵敏凑到他耳边,悄声笑道:“叫你刚才随随便便就下来了。现在被人像小孩子一样教训,张大教主,你可高兴么?”张无忌无奈苦笑,只是心中仍不敢相信,只是他忽然想起,无论是何以言还是周芷若,都并不曾明确答允什么,自己也只是以为周芷若有意相助,便自动认了输。他这样一想,顿时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那边高台上一淡黄一素白,已经过了数招,黄衫女子身法灵动翩跹,举手抬足之间,态拟神仙,似与周芷若的功夫颇为相似,却要高明得多。何以言一柄长剑,只简单的削挑劈刺,将黄衫女子的招数一一接下,较之上次在光明顶上显露出变化无端的精妙剑招,显然剑术境界亦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二女又皆是一等一的美貌佳人,群雄纷纷大声喝彩起来,深觉屠狮大会至此,已经不虚此行。
武当等人原本为了相助张无忌营救谢逊而来,莫声谷瞧着高台上二人相斗,兴致勃勃道:“二哥,你觉得何姑娘和这位杨姑娘,谁人会胜?”
俞莲舟目视那相斗的二人,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好说,这两人手里只怕还都留了余地。”
黄衫女子与何以言斗了数百招,始终攻不进她身边三尺之内,忽然,黄衫女子虚晃一招,飘退丈许,清叱一声道:“剑来!”那台下一黑一白女婢顿时拔出身配长剑,一掷上台,黄衫女子接住双剑,说道:“何姑娘剑法超群,恰好本门也以剑法为基,正好讨教一番。”她左手挽了个剑花,右手却直直刺出,竟然双手各使出一套不同剑法来,左手细剑,招式飘逸美观,右手宽剑,剑法厚重朴实,偏又相辅相成,便如两个心意相通之人合击一般。那剑光交织成一片银网,一时间竟然将何以言的剑势牢牢压制包裹在内,隔着数丈远之人,都觉剑气扑面森寒。群雄从未见过这等激烈恶斗,又是两个妙龄绝色女子,虽不绝后,亦是空前。
莫声谷叹道:“看来何姑娘多半要输!不过人家年龄比她大,功夫好一点,那也没什么。”
张松溪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场上,双目一眨不眨。忽然,何以言一声清啸,自那双剑交织成的剑网脱出,整个人凭空直升,宛如白鹤翩然而起,手中长剑自上而下直取,她在空中连着转折三次,也不知出了多少剑,旁人但听得兵刃交击声连成一片,竟如一声长音,顷刻,那两条人影陡然分开,何以言立在原地,黄衫女子后退一步,挽了一个剑花立定。只是群雄见何以言手中,竟然已经只剩下半截断剑,那地上零零碎碎,全是一块块的碎铁片,显然是那黄衫女子所为。
黄衫女子笑问道:“何姑娘可要换把剑再战?”她激斗了许多时,却也鬓发微乱,略有些气喘,脸上微红,但也不失仪态,反而更觉娇艳。何以言紧紧抿着唇,面色却显得颇为苍白,不知是否已经受伤。
周芷若叫道:“姊姊,用这把剑!”将一柄长剑掷上,那长剑直插入青石砖的地面半尺有余,露出部分恰似一泓秋水。黄衫女子瞅了那剑一眼,笑道:“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原来这倚天剑究竟还是落到了周姑娘手里的。”这黄衫女子虽然脸上带着笑意,眼中神色却小心起来,显然对这神兵利器还是颇有些忌惮的。
何以言望了一眼倚天剑,又瞧了瞧自己手中的半截断剑,忽地笑了起来,声泠泠然若冰下碎玉,“司徒先生,素闻你身边常带名酒,不知是否能借我一壶?”
那“醉不死”司徒千钟笑道:“何掌门也爱喝酒么?在下不胜荣幸!”将一个小巧酒壶扔了上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西域葡萄酒色泽艳红,正合何姑娘这等佳人饮用。”
何以言一抬手接住,道:“多谢!”伸指挑开酒塞,将那酒细细倾倒在半截断剑锋上,那色泽殷红的酒液沿剑锋滴落,恰如鲜血一般。司徒千钟捶胸顿足道:“我这美酒来之不易,何姑娘自己喝也罢了,怎么倒拿去洗剑!”心疼之状,简直如人割了他的肉一般。旁人见了何以言这番作为,也都大为不解。
何以言随手将酒壶掷了,将那半截断剑平端身前,平静道:“杨姑娘,再战!”下面周芷若急道:“姊姊,何不用倚天剑?”黄衫女子略略惊异,问道:“你果真不用倚天?何姑娘,就凭你这半截断剑,能奈我何?”
何以言平静道:“请!”黄衫女子脸色微微作愠,唇边噙了一抹冷笑,手中两道寒光闪动,身形竟比先前更快,宛如追风逐电,直指何以言身上数处要害,她剑势极快,简直就如十数柄长剑一同刺来一般。
何以言先前双目低垂,此时倏然睁开,那半截断剑在空中划出一个玄妙的轨迹,竟然毫无阻隔地撕入了那仿若水银泻地的剑势之中,随即,群雄但见白光一闪,那漫天剑光忽地不见,黄衫女子连退数丈,目光极是惊异,她手中那两柄长剑,竟然只剩下不到两寸。黄衫女子一皱眉,将剑柄扔在地上,只是禁不住抚胸轻咳嗽了两声,樱唇边流下一线鲜血。
忽然,群豪中有一人大叫道:“剑芒!那是剑芒啊!”随即众人大哗,议论纷纷,瞧向何以言的目光中皆极惊异,又含着敬畏之色。
何以言依旧静静立在原地,黄衫女子面上复杂神情一闪而过,便坦然说道:“我输了。”转身下了高台,那黑白女婢正要来扶她,黄衫女子一挥袖轻轻拂开,也不再多言,带着那来时八名女婢,飘然去了,倒也干脆利落。
莫声谷颇为神往地道:“听说剑芒三尺,无坚不摧,没想到今天竟能见识到剑芒奇术。”俞莲舟淡声道:“何姑娘用的还是昆仑派的心法剑法。”莫声谷奇道:“二哥,这是怎么说?我似乎不曾听说过昆仑派的剑术里有这种奇招。”
俞莲舟却不再答言,转而另有一人说道:“何姑娘能使出这一招剑芒,乃是因为她武功极高明的缘故。一个人在剑法上登峰造极,并不是说便是学得了天下无双的剑法,剑法有多么精湛,而是在这个层次上,武学已经领悟到了极处。剑法如此,内功亦是如此。”却是那醉酒鬼司徒千钟不知何时转了过来,只见他两眼清明,却并无半分醉意,瞧着台上何以言,满脸羡慕地道:“我年轻时怎未见江湖上有这样女子?若是酒鬼年轻二十岁,哪怕脸皮给人家垫了鞋底,也定要去提亲!”莫声谷知这人性格诙谐,倒也并不以为他出语轻薄,只是哈哈笑着拱手道:“多谢阁下指点。”司徒千钟摆了摆手,又一摇一摆地走了开去。
那达摩堂的老僧走了出来,合十说道:“昆仑派掌门人何姑娘技冠群雄,武功为天下第一。有哪一位英雄不服?”连问三声,无人出声不服。那老僧便道:“既然无人下场比试,咱们便依英雄大会事先的议定,金毛狮王谢逊交由昆仑派处置。屠龙宝刀在何人手中,也请一并交出,由何掌门收管。这是群雄公决,任谁不得异言。”
何以言略带疑窦地瞧了这老僧一眼,问道:“谢逊在何处?”张无忌心头一震,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那老僧道:“金毛狮王谢逊囚于山后某地。今日天时已暗,各位必然饿了。明日,咱们仍然聚集此地,由老僧引导何掌门前去开关释囚。那时咱们再见识何掌门并世无双的武功。”
何以言道:“何必明日?今日一并了结,岂不是好?”她这话一说,立刻又有许多人附和叫道:“不错,谢逊恶贯满盈,容他多活一日,岂不是便宜了这奸贼!”又有人叫道:“这位大师,你赶紧带着何掌门去罢!咱们也好跟着看看热闹。”张无忌一颗心怦怦直跳,那老僧道:“何掌门今日力败天下英豪,想必也十分劳累,休息一晚,方才适宜。”
何以言一摆手,道:“那么,圆真又在何处?”那老僧神情一变,道:“圆真师侄无端失踪,咱们实在不知,兴许遭了什么人毒手也未可知。”何以言微微抿唇,道:“也罢,那就再多等一日。”
却说张无忌白日里提心吊胆,又惦记不知明日何以言将如何对待自己义父,草草用过晚饭,便对众人道:“我出去一会儿。”他是教主之尊,既不明说是甚么事,旁人自也不便相询,唯有赵敏瞧着他,神色又关怀又担忧,张无忌向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张无忌走出茅棚,抬起头来,只见明月在天,疏星数点,他深深吸了口气,体内真气流转,精神为之一振,径到少林寺外,向知客僧人道:“在下有事要见昆仑派掌门,相烦引路。”那知客僧见是明教教主,心下甚是害怕,忙恭恭敬敬道:“是,是!小僧引路,张教主请这边来。”引着他向西走去,约莫行了里许,指着远处几间小屋,道:“昆仑派掌门人与峨嵋派在一处,僧尼有别,小僧不敢近去。”
张无忌走了几步,忽然见西边另一人走了来,月光下青袍长剑,却是华山派的掌门人白观,那白观恰与他打个照面,微露诧异之色,客气拱手道:“张教主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张无忌含糊道:“今日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