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回来?”乾隆微微疑惑,“老佛爷很想念晴儿。”
“晴儿也很挂念老佛爷,只是杭州是箫剑的故乡。”永琪静静道,“而且,晴儿有了身孕。”
“真的?”乾隆喜道,“老佛爷知道了必定高兴!紫薇有了东儿,如今晴儿也有了身孕,你们也要抓紧才行。”他注视着小燕子平坦的小腹,意味深长,“年关将至,永琪,你也快二十五了。”
永琪和小燕子的脸上浮上一阵红晕,小燕子的声音极轻:“皇阿玛,您的孙女现在正在会宾楼呼呼大睡呢!”
乾隆不意小燕子竟这样回答,算算时间恐怕当日离宫之时,小燕子已经身怀有孕。他眼角的皱纹舒展成好看的弧度:“此话当真?怎么不抱进宫来给朕瞧瞧?”
永琪的侧脸有着清隽的轮廓:“今天急着进宫,况且想着还有许多事要向皇阿玛交代,明日儿臣会带凝欢给皇阿玛和老佛爷请安。”
“凝欢……真是个好名字,朕会着人载于皇室玉牒之上。”乾隆的笑意渐深,“你们一路风尘仆仆必定累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两人齐声告退,出了乾清宫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秋风无尽吹来,半黄半绿的枝叶在风中挣扎,带着萧疏的阔朗气息。永琪却觉背上无端生出薄薄的汗意,滑腻腻的难受。
“永琪,我们现在去哪儿?”小燕子挽着他的手臂猛地收紧,“景阳宫?”
永琪定一定神:“我们先去景阳宫收拾东西,再去会宾楼。”
黄昏时分流霞满天,夕阳的余晖铺满长空,烙在紫禁城的红墙华瓦之上,连乾清宫前的绢纱宫灯也蒙上一层昏黄的色彩。乾隆敛去笑容,整理衣冠,沉声道:“摆驾慈宁宫!”
慈宁宫外一树秋海棠开得正盛,太后宽坐榻上,小几上的檀香散发出幽静的气味。太后头上的翡翠步摇在灯火的跳跃下,流转着幽蓝色的光芒,她缓缓地道:“皇帝相信了?”
“皇额娘,朕没有理由不去相信。”乾隆与太后相对而坐,“小燕子心里藏不住话,永琪却是心思细密。若是他俩真的知道什么,绝对有迹可循。况且……”乾隆吐出心中的疑虑,“陈曜宗向来谨慎,怎么会那么不小心?那么重要的秘密,他怎么敢在宫中提起?皇额娘没有想过其中的原因吗?”
太后怔了一怔,仿佛也不曾想到这层,转瞬却有更深的疑惑:“那他何必如此对待小燕子?难道只是想着除去小燕子之后,芯岚便能嫁给永琪?”
“如此天真的想法,只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子才会有,他怎会如此肤浅?”乾隆轻轻一嗤,“他是要杀人灭口,因为小燕子是方家的后代。”
“皇帝!此话当真?”太后猛然回首,耳垂上的两颗明珠玎玲作响,“哀家听说,陈曜宗死在杭州,可是因为这个?”见乾隆点头,太后略微不悦,“皇帝,陈曜宗的身份……”
“陈曜宗并非善与之辈,更非正人君子。”乾隆一字一字唤起太后的回忆,“我们当初就已察觉,只是……”
“只是当年,内有弘皙谋逆,外有红花会与白莲教四处作乱,我们也是别无选择。”太后截下乾隆的话,“哀家只是担心,陈曜宗一死,会不会生出别的乱子来。”
“皇额娘多虑了。”乾隆的眉头略微舒展,“陈曜宗行事狠辣,不留余地,杀他自己的那把刀,是他亲手交给小燕子和永琪的,我们犯不上可惜。”他顿一顿,“咱们没机会做的事,永琪替我们做了,而且解决的还是心腹大患。”
“心腹大患?陈曜宗向来是我们要拉拢的对象,怎会是心腹大患?”
“皇额娘试想,陈曜宗为了达到目的,竟敢用他和芯岚的关系来做文章。那么日后,他会不会为求私利,真的将秘密泄露出去?儿子想想都觉得害怕。”乾隆的声音阴沉,“永琪此番虽然是自作主张,但却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儿子左思右想,这件事于我们实在是利大于弊。”
“皇帝言之有理,让哀家仔细思量思量。”数年波谲云诡的后宫生活让太后的韶华日渐消退,而岁月的洗礼却让她生出另一分端庄宁和的气度,“只是芯岚……”
“皇额娘,旁人不知道,咱们却是清楚,芯岚有孝在身。”乾隆的侧脸渐渐有了柔和的弧度,“况且,小燕子已经为永琪生下一个女儿,假以时日定能为永琪添一个儿子的。”
“皇帝这么说,就这么办吧。左右这两年,芯岚是不能办喜事的。”太后突然叹气,“晴儿这丫头跟着箫剑,连我这个老太婆都不要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哀家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上一面,哀家的身边也只剩下芯岚了。”
入秋后的紫禁城总是让人觉得寒气逼人,仿佛多明媚的阳光都照不暖似的,到了夜幕降临时分,更显得萧瑟清冷。而此时的会宾楼内,却是暖意融融,明亮的烛火映出彼此的容颜,空气中溢满香甜的味道。
紫薇特地将东儿带来和凝欢做伴,两个婴儿都未满周岁,却是难得的有缘。要么彼此都安安静静,要么便同时放声大哭,惹得父母四人同时去哄,忙得不亦乐乎。
好不容易两个娃娃安静下来,如何安置却是个问题,幸而宝丫头自告奋勇,拍着胸脯道:“小燕子姐姐,紫薇姐姐,孩子就交给我照顾吧!”
金锁看见宝丫头,如同看见第二个小燕子般:“宝丫头,你毛手毛脚的,照顾自己还照顾不过来呢,哪里能照顾好小姐和小燕子的孩子?”
宝丫头一挺胸膛:“怎么不行?小燕子姐姐也是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照顾我和小虎子的。”
“这话在理!”柳青笑道,“而且,虚净不是在隔壁休息么?有他在,一定没问题。”
金锁横他一眼:“我哪里是担心安全了?我是怕宝丫头把东儿和欢儿照顾得乱七八糟的。”
说话间,宝丫头已经像模像样地抱起东儿去了隔壁的厢房,嘴里轻声哼着摇篮曲,不一会儿又转回来抱凝欢。紫薇看着宝丫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觉有些感慨:“想当年,宝丫头才那么点高,还跟着小燕子一起背三字经呢!一晃眼的功夫,已经这么大了。”
“嘿!还说呢!”小燕子回忆道,“那时候我只会背三字经,宝丫头比我还糟糕,三字经来来回回好几遍也没背熟!”
“但是不管时间如何向前,至少我们还能聚在一起。”尔康握住紫薇的手,“也该感谢老天,始终眷顾着我们,身边的人一个都不少。”
小燕子点着人头,掰着指头:“还少箫剑和晴儿,柳红和沈鑫,尔泰和赛娅,师父和含香。如果他们也在,我们这个聚会就圆满了!永琪,你说会不会有这么一天呢?”
“我相信,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永琪含笑举杯,“就让我们抱着这样的期待,祝愿那天早日到来。”
六只酒杯清脆地碰在一起,随即一饮而尽。
月光淡淡地从镂花窗格洒落,朦朦胧胧的一团光影让每个人的笑颜若隐若现,似乎不够淋漓尽致。隐藏在重逢巨大的喜悦之下的,仿佛还有对未来的担忧,然而……
只因心中有爱,轻若素纱的月华依旧能够照亮他们的笑颜,温暖他们的内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三章
芯岚却没有这样的幸运,尽管眼前的火苗燃烧不绝,她依然觉得无比寒冷。月光洒在她姣好的脸庞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苍白,在人迹罕至的御花园中,显得凄厉可怖。她木然地向火盆中投着纸钱,全然不顾灵儿的劝阻:“小姐,我们还是快走吧!在宫里焚烧纸钱是大忌,若是被人瞧见就糟了!”
“爹都已经死了,难道连烧点纸钱都不行么?”芯岚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只是机械地重复,“这么晚了,御花园哪里还会有人?”她将最后的纸钱丢进火盆,眼看着燃成灰烬,才怔怔地落下泪来:“想不到爹一生叱咤官场,竟然落得如此结局!”
灵儿嘟囔道:“无故遭人暗算,老爷一定很不甘心。”
“我也不会甘心。”芯岚眼中的伤感渐渐褪去,眼底深处开始燃起仇恨的火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到一丝温暖。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犹豫再三终于决然掷向火盆,渐渐暗淡的火光映出信纸上模糊的字迹——
“岚儿,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爹已经行动失败,撒手尘寰。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在宫中的日子。须知道这一局,你我已经付出沉重的代价。依爹之见,小燕子必然已将你我之间的关系告诉五阿哥。这个秘密没能顺利扳倒她,反而让她在五阿哥心目中的位置更加稳固,恐怕你在宫中的日子将举步维艰。有老佛爷撑腰自然是好,只是如今陈家满门荣辱皆系于你手,万不可再畏首畏尾,心慈手软。除了冷清锋之外,八阿哥亦是你可以合作之人。虽然你与他最终目标不同,然宫中相互利用之事比比皆是,万勿拘泥于此等小节。爹言尽于此,好自珍重。”
“爹放心,女儿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芯岚神情冷冽,眼角的泪光在月光下反射出锐利的光泽,她站起身来,只听一声呼喝传来:“谁在那里?”
芯岚心中一乱,忙去收拾火盆,手忙脚乱之中几乎将火盆碰翻,有些烧焦的纸钱被风吹起。火苗兀自燃烧着,一双黑绒夹着米珠并珊瑚粒的靴子已经出现在她视线范围之内。芯岚忙跪下行礼:“八阿哥吉祥!”
永璇穿着红梅色狐皮大袍,袖口折着浅黄色的织锦衣缘,眼眸如星:“你胆子不小,竟敢在皇宫里私烧纸钱。你要知道,皇宫里最忌讳的就是不吉利的事。到时候,就算你是老佛爷眼前的红人,也难逃不敬之罪。”
芯岚伏地叩首道:“芯岚不敢!八阿哥恕罪!”
“起来吧。”永璇眯着眼睛,“算你运气好,要是遇到旁人,早把你拉下去治罪了。”他蹲下身子,看着渐渐微弱下去的火光,“如果我没说错,今天应该是陈曜宗的五七。不知道周姑娘在此拜祭的又是谁呢?”
芯岚的心底漫出一股寒意,只咬唇不语。永璇伸手一晃:“你不回答我不要紧,你只要记得是谁杀了他。”他站起身幽然远去,最后的话语也随风散去,“同样,谁救了你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记得谁害了你。”
永璇的身影已经消失,芯岚却看得分明——他手上的扳指,正是冷清锋日常所戴的那颗,是昔日白莲教教主王聪儿亲手所赠。
灵儿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小姐!八阿哥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会知道?他要我们记得是谁害了老爷,难道我们要对付五阿哥?那岂不是……”
“糊涂!”芯岚未等灵儿说完已然打断,“五阿哥和我爹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他?定然是有人从旁挑唆的!”几乎咬碎玉齿,“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永琪和小燕子在会宾楼的厢房睡了一宿,第二天才带着凝欢住进王府。小顺子和小桂子自然是跟着永琪的,小卓子、小邓子、明月、彩霞也被令妃放回重新伺候小燕子,早已在王府等候,另外还有一至三等侍卫不下三十余人,虚净便混在其中,成了一名再寻常不过的守卫。等到一切收拾布置妥当,已近正午时分。
趁着空隙,流云塞了一张近乎烧焦的黄纸给永琪:“五阿哥,有人违反宫规,私烧纸钱。”
永琪扫了一眼:“算了,在这件事上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吧。”他继续向前走,“即使是要找机会对付她,也得寻到要紧的错处一并发作才好,这样不痛不痒地来一下也没什么意思。”他随手把黄纸一翻,脸色突然一沉——这字迹似乎哪里见过,一时却也想不起来。他转首吩咐流云:“想办法弄点她的书画出来,这中间似乎有什么关窍,我暂时想不到。还有,继续盯着她。”
流云答应着去了,不过几个时辰便带来一沓芯岚无聊时的字帖。永琪一张张翻过去,越看越觉得熟悉,不免入了神。冷不丁一双秀手在眼前一晃,一张纸已经夹在小燕子的指尖,小燕子摇头晃脑地念着:“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她一个斜眼飞去,“哼!肯定又是哪家的姑娘给你写的情诗,又是君心又是相思的!”
永琪光顾着研究字迹,压根没把纸上具体写了什么放在心上,此时听小燕子念了出来,只能尴尬地咳嗽一声:“哪里是人家写给我的?这是我想办法弄来的,人家都不知道。”
“什么?你偷人家的字?还是姑娘家的!”小燕子的嗓门更大,声音高了八度,“五阿哥大人,要是传了出去,还以为你对人家姑娘有意思!”
“小燕子,你说到哪儿去了!这是周芯岚的字。”见小燕子脸色一变,永琪赶紧澄清,将火苗扼杀在萌芽阶段,“你先别忙着吃醋!”
“谁吃醋了?你想得美!”小燕子腰板一挺,立刻否认,“她爱写不写,不关我事!”
对于小燕子的口不应心,永琪已经领教过许多次了,对于此类情况的解决之道也是驾轻就熟。见小燕子的目光不断往上飘,他便直接抓起一张字帖停留在小燕子视线所及之处。小燕子毫不意外地扭过头来,正好对上永琪闪着笑意的眼睛。她忿忿地捶了永琪一拳:“谁跟你嘻嘻哈哈的?老实交代,你搞那么多周芯岚的字回来,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想看看她的字迹像谁的。”永琪也不再玩笑,拉着小燕子在身边坐下,“小燕子,你看看,有没有觉得很熟悉,在哪里见过?”
“什么字嘛!”小燕子不情愿地扭着身子,见永琪说得认真,不像是敷衍,她才真的端详起来,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已放下,脸上浮起狐疑的表情,嘀咕道:“怎么可能呢?没道理啊!”
永琪更加疑惑:“怎么样?小燕子,我们在哪里见过?”
小燕子老实回答:“在箫剑那里见过。”见永琪一脸无法相信的样子,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哎呀!你看过的字啊书啊画啊太多了,记得起来才怪!不信你把箫剑给你的那张字条拿出来比对比对!”
永琪将信将疑地摸出一只盒子,将里面的字条取了出来,将它和那些字帖摆放在一起。永琪和小燕子凝神注目半晌,双双浮出诧异不解的表情。
即使迷糊如小燕子,也能看出出自同一人之手。
“可是,为什么呢?”小燕子百思不得其解,“她和冷清锋明明是一伙儿的,冷清锋要害十五阿哥,她怎么会奉上解药救十五阿哥呢?”小燕子又是皱眉又是挠头,突然伸手将箫剑的字条丢进盒子里,又将芯岚的字帖推到一边,捉紧了永琪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