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不如无忌坚毅!”宋青书满脸忿恨地将话补完,咬牙切齿道,“为何总是无忌?”
宋远桥见儿子这般气急败坏,也是哑然失笑,万分不解地发问,“你待融阳一向亲善,为何偏偏对无忌……”说到此处,他心下一顿,竟是想起了那天他们父子争执之后原是张无忌追了出去。“那天是不是无忌对你说了什么?”宋远桥恂恂君子,凡事罪己从不诿过于人。这一回他们父子吵架,宋青书愤然出走,他先是恼恨自己宠坏了孩子,后又罪责自己考虑不周。直至莫声谷回来,将他与张无忌关于灵蛇岛一事的一番对话向他和盘托出,他方才意识到原来无忌孩儿并非如他心中所想的那般淳厚。此时再回想当初他们父子吵架,除了那一句“你比得上无忌吗?”,其他的话却也并非重到让儿子伤心到非出走不可的地步。
宋远桥的确一语中的,他话音方落,宋青书的目光便猛然一缩,即刻扭过头去。隔了半晌,他方低声言道:“无忌说了什么不重要,此事原就是孩儿自己的过错,是孩儿心里放不下,令太师父、爹爹和诸位师叔为我忧心。如今我已大彻大悟,便不必再追究了。”
宋青书这般所言,宋远桥的神色更是古怪,不由低声问道:“可是因为周掌门?”
宋远桥竟在此时提起周芷若,显然原非宋青书所料,他即刻一愣,只怔怔地望着宋远桥。注意到宋远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宋青书更是狼狈,忙道:“爹爹想到哪里去了!”
宋远桥早听了莫声谷与殷夫人关于周芷若陷害儿子一事的“谗言”,如今见宋青书忙不迭地出口否认,好似至今仍没出息地维护周芷若,他心中更是认定了这便是实情。他本性仁厚是个老好人,可遇着这种事竟也难得地神气森然了起来。“周姑娘绝非你的良配,莫说她如今已是无忌的未婚妻,便是他们没有婚约,这个儿媳妇我也绝不会认的!你若要她,就不要认我这个爹!”
上一世他心心念念地想着周芷若,可却无人认同。如今他早已看清一切,自己丢开手,长辈们反而屡次将他与周芷若扯到一起,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宋青书再也跪不住,直接自地上跳了起来,高声嚷道:“我不喜欢周掌门!我不喜欢她!我没有对她恋恋不舍!爹爹你要我怎样才能信我啊?”
“此话当真?”宋远桥见儿子这般激动,倒也略有些信了他,只满脸疑惑地问道,“可为何这些年来,你……你处处待她与众不同?”
宋青书微微一愣,许久方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只见他背转过身,好似不敢面对宋远桥,只闷闷不乐地道:“那时,孩儿是个蠢物!”说着,他忍不住一头撞上了桌面,哀叹道,“爹爹别再提她了!”
宋远桥见状几乎没喷出笑来,他深知自己的儿子心高气傲,若非当真丢开手,是绝不会说出这一句来的。无论他之前对周掌门抱着怎样的感情,如今他既已认清,那便再无后患。想到此处,宋远桥终是忍不住舒心地叹了口气,又问:“不想当皇帝,也是真心实意?”
提起这件事,宋青书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认真地点头答道:“这一回为了躲避元兵的纠缠,七叔带着我与融阳躲入了元廷的皇宫。皇室生活奢华无比,七叔说这些都是民脂民膏百姓血泪。可孩儿……”说到这,宋青书竟是自失一笑。“……孩儿其实挺喜欢的。孩儿生来任性妄为,当了皇帝只会害了天下百姓。无忌师弟既然自认英雄了得,能够严于律己担此重任,我又何必非得跟他抢?”
宋青书这般老实,宋远桥不禁又是一叹。“你这一回出去,的确懂事了不少。”可是想起张无忌,他又头痛。“青书,你以为以你无忌师弟的个性,真能当好这个皇帝?”灵蛇岛一事他的确是当机立断,可也未免有些冷酷无情了。
宋青书愣了一会,只默默摇头。“孩儿不知道,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顿了顿,他不禁又道,“权利是会改变一个人的,这史书上的帝王,有多少是未登基前是一个模样,登基后又变了一个模样。后人只道他这是一朝权在手,便本性毕露。孩儿却以为,未登基前,未必就不是他的本性。孩儿只愿他的三权分立之说,并非当真为了骗太师父、骗我才是。”
宋远桥也是默然,这天下兴亡牵涉万民福祉,一言一行都是战战兢兢,唯恐有半分差错,万死难赎其疚。那日青书所言“如临深渊”岂是说假的?无忌孩儿迎难而上,一便是一窍不通,二便是大智大勇。如今,宋远桥所能做的便只有诚心祷告,希望他是后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濂:果然是武人粗鄙,犹如井底之蛙。学无止境,以你如今所学,不过发蒙而已。
青书:…………
宋濂:果然是武人粗鄙,犹如井底之蛙。学无止境,以你如今所学,不过发蒙而已。
无忌:宋先生,不如我们来聊聊物理、化学、政治经济学、社会管理学、犯罪心理学……
宋濂:…………
导演:神马是差距,这就是差距!
☆、第129章 武当心事(下)
武当当晚的夜谈共有三场;这最后一场却是在张三丰的斋堂内。听过莫声谷汇报灵蛇岛一事他听赵敏、周芷若、张无忌三人截然不同的三种说法,张三丰背着手站在八卦前沉默了许久。“家国千秋万载功业……无忌孩儿……无忌……”他连叹数声却最终没有对张无忌的选择做出任何评价。
莫声谷心知师父心中最是爱重张无忌;此时见张三丰神色郁郁;不由劝道:“师父;无忌孩儿自幼颠沛流离历经世情冷暖,行事偏激些也是难免。然而以他如今这身份,能够慧剑斩情丝于大义无损,也是难能可贵了。”
张三丰哪里不知莫声谷这番说辞全是为他解颐,想他少年时原是最为正直不过;眼中不容半粒沙;如今却也渐渐成长,张三丰心中更是感慨万千;不由道:“声谷;你比以往平和了许多。”
张三丰当面赞赏,莫声谷却并不表示欣喜,反而低声叹道:“徒儿自幼在武当长大,恩师慈爱兄弟和睦,人情经济皆是一窍不通。只当为人正直无私重义轻财方是好汉。如今回想往日种种,自以为英雄了得,却实不曾体谅旁人的苦楚与为难,心中确然愧疚。”
张三丰听莫声谷这般所言,顿知他是大彻大悟,比以往更为通达透彻,这便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声谷,丐帮之事你又如何打算?”
莫声谷听张三丰提起他的丐帮帮主之职,当即起身正色回道:“史帮主临终遗命,徒儿不能拒绝。然徒儿心中始终当自己是武当弟子,待徒儿完成史帮主心愿为丐帮另选贤良,徒儿还是要回武当来。”
哪知张三丰却摇头道:“现下天下离乱,你既是力所能及,便该多做些为国为民之事。你的孝心,为师心中明白。只要你能有用于百姓,便是不能日日承欢膝下,为师心里也高兴。况且丐帮一向矢志抗元,连为师都是听着丐帮的英雄事迹长大,倘若就此沉沦未免可惜了。”说到此处,他不由微微一笑。“依你侄儿青书所言,元兵输了安庆这一战,早晚要来找咱们武当派和丐帮的晦气。如今青书回来,武当的事你不必忧心,却是丐帮……”
武当派人强马壮纵然元兵来袭料想也讨不得好去,相比之下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丐帮就是个软柿子了。莫声谷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当即便道:“徒儿正有此意,此次前去丐帮便打算尽早召开丐帮大会,群策群议,定下丐帮日后的前程。”
莫声谷这般打算,张三丰却也赞同。张三丰心知他这小徒弟自幼心性爽直又不曾处置过庶务,于人情世故可说是最为单纯不过,便神色认真地嘱咐他道:“你是我武当弟子,虽任了丐帮帮主,凡事也不要过于专断。须知丐帮历代的规矩荣耀,绝非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帮主一时三刻便能弄清的,别因好心反而冷了丐帮英雄的心肠。你心性粗豪处置帮务却偏偏是个水磨功夫,行事手段也要软和些才好。可倘若牵涉家国大义,宁可不做这帮主也万万不能有半点苟且!”
莫声谷见张三丰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神情肃然,当即低头称是。
大半年前,莫声谷因宋青书出走方下山寻人。如今归来,不但宋青书成长了不少,莫声谷身上的冲动鲁莽也已不见踪影,愈发显得沉稳可靠。张三丰眼光老辣自然看出他这小徒弟如今可再不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而已沉淀为坚不可摧不动峰,不可战胜。孩子大了,自然有自己的主张和事业,哪能日日陪在他身边呢?张三丰虽觉欣喜,却也难免有些失落,自知将来这含饴弄孙之乐却是要指望仍在喝奶的殷融阳了。想到这些,张三丰也心知剩下的话他也不必多费唇舌,莫声谷必然是早已明白的了,便只望着他黯然言道:“多回来看看师父便是!”
莫声谷眼眶一热,当即跪了下来,抱着张三丰的双膝泣道:“若非师父养育之恩,哪有徒儿今日……徒儿不孝,请师父勿以徒儿为念,保重身体才是……”莫声谷生性坚毅,不是能伤离别的人。然而他这一回离开,却是早已打定主意若非洗清了心头的罪孽,他是绝不会回来了!
张三丰不知莫声谷的心思,见他这般动情,眼眶亦是微微泛红,只摩挲着他的背脊轻声安抚。“痴儿,痴儿!你在外行侠仗义生活顺遂,便是孝顺为师了!”
第二日,莫声谷又特地去见了三哥俞岱岩。方进入斋堂,入眼便见着俞岱岩正坐在棋盘边一边把玩着棋子一边思考眼前的残局。莫声谷早知俞岱岩擅棋,喜欢四处搜寻残局棋谱破解,却也不以为意,只大步走了进去喊了一声:“三哥。”
俞岱岩见莫声谷出现便是一愣,笑道:“今天吹的是什么风,你……”
莫声谷与俞岱岩兄弟情深,听俞岱岩这般所言当即抢白道:“我来看望三哥还需特地吹什么风吗?”
俞岱岩闻言不由哑然失笑,只道:“你跟青书混久了也染上了他的毛病,这般伶牙俐齿!”说着,又行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
岂料提到青书,原本满面春风的莫声谷神色忽然一顿。过了一会,他将手中的茶杯缓缓地放回桌上,轻声道:“三哥,我有些话不知道能跟谁说,只能来找你。”莫声谷入武当时张三丰已是耄耋之年,精力大为不济。他是跟着师兄们长大,由师兄们传授武功。宋远桥虽说个性仁厚可却是大师兄,那时武当的庶务已压在他的肩头,除了传授武功也分不出过多的时间和精力来陪伴莫声谷。二师兄俞莲舟性格又十分方正,不是能有耐心哄孩子的人。反而是排行老三的俞岱岩,只比莫声谷大了十多岁,莫声谷刚开始习武时,恰巧是他初出江湖的时候。他在江湖上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回来总与莫声谷分享。是以,莫声谷儿时却是与俞岱岩最亲。
俞岱岩心知他这师弟心性粗疏,万事不萦于怀,此时见他愁眉深锁只觉有趣,不由笑道:“有什么秘密不妨直说,三哥一定不告诉别人!”
俞岱岩的这一句,是他与莫声谷小时候常见的对话。然而如今莫声谷早已长大成人,俞岱岩这般逗他,换了以往莫声谷只怕早已恼羞成怒。可这一回,他却只是神情苦涩地微微一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俞岱岩心思细腻,自知如莫声谷这般粗心之人若是犯了心事才是棘手,顿时无心打趣,正色问道:“究竟何事?”
莫声谷抬头望了俞岱岩一眼,只觉心中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说起。隔了半晌,方低声言道:“三哥,我……我不回来了。这次去了丐帮,我不回来了……”
武当七侠情同手足,俞岱岩听莫声谷这么说登时勃然变色。“为何不回来?”他深知莫声谷为人重情重义,绝不会因为当了丐帮帮主就不把师门放在眼里,当即追问:“七弟,你是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了?莫非是丐帮之中事有不协?可要禀明师父,派人援手?”
“不,不是丐帮。”莫声谷神色黯然,又是一叹。“是我自己……我不能再回来。恩师养我育我,教我武功导我向善,我不能毁了师门清誉,害了青书!”
莫声谷这般所言俞岱岩更是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满脸困惑地问道:“这跟青书又有什么关系?”
莫声谷沉默良久,方横下心缓缓言道:“当年纪姑娘背弃婚约与杨逍有染,青书开解六哥时曾说过一句话,情之所钟,身不由己。我竟到了今时今日,方才明白。”
俞岱岩不明就里地看着莫声谷,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莫声谷再多说一个字。隔了半晌,俞岱岩忽然回过味来,猛然瞪大了双眼,压低声难以置信地发问:“七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糊涂了吗?”
“我也希望我是糊涂了,我也希望事实不是如此,可是……”莫声谷再也说不下去,只静静地闭上了双眼。“……我不能再回来了!在没有洗清这些罪孽之前,我不能再踏上武当半步,也不能再见青书!”
俞岱岩彻底呆住了,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七弟和青书?这……这太过匪夷所思,太过超出他的想象,教他不能反应,只喃喃道:“为何?七弟,这是为何?你和他……你们,你们是叔侄啊!青书,甚至是男儿之身!为何?”说到此处,俞岱岩的心头忽然一跳,急忙又追问道,“青书,青书知道吗?”
莫声谷赶忙摇头,厉声道:“绝不能让他知晓,此事是我一人过错,不能再害了青书!”
俞岱岩见莫声谷至今仍冷静克制不曾因情乱事,心中稍有慰藉,再度问道:“七弟,这是为何?”
听闻俞岱岩有此一问,莫声谷的眼神缓缓飘向远处,神色间微微露出一丝怀念来。“这一回,我去找青书,见识了很多人、很多事……三哥,原来我活了这大把年纪,从未为武当挣过一两银子。这么多年来我只当仗义疏财方是英雄本色,可卢县外的野林里,青书为了救融阳身受重伤,需要用人参续命。那个时候王保保在后面一路追赶,我带着青书逃往大都,心里想着元人富庶,必然有取之不尽的人参。哪知……三哥可知一支才五十年的人参需要多少银子?一千两!少一个子都不行。我为了救青书,不得不当了一回梁上君子。就是那个时候,方才想起了两件事。当年王老爷子大寿,大哥节衣缩食攒了两年的银子才买了一支百年老参作为贺寿之用。后来我与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