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声谷仍想再问这少林派出的种种事端,可话未出口,袖子便已被宋青书狠狠扯了一把。耳边只听得宋青书恭恭敬敬地言道:“二位禅师既已脱险,晚辈与七叔便该告辞了。明日我无忌师弟挑战贵派金刚伏魔圈,还请二位禅师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不要多做留难。”
空闻眼见宋青书这般乖巧,对他们少林派的内务绝无好奇,面色不禁倏忽数变。隔了片刻,他忽然微微一叹,取下胸前念珠交予空智,随口吩咐道:“空智,你自去办事罢!老衲与莫七侠、宋少侠还有些话要说。”
空智瞧了瞧空闻,又瞧了瞧宋青书,张张口好似欲言又止,只低声称是,径自走了出去。
空闻双手合十,朗声言道:“阿弥陀佛,请二位移驾,外面奉茶。”说着,他便率先走了出去。出得门来,便见着一片乱象,空闻不禁微微皱眉,急忙弯腰拾起那副“达摩一韦渡江图”,以衣袖将上面印着的几枚脚印擦拭干净,连道罪过。
空闻年纪老迈须发皆白,此时见他佝偻着身子擦拭卷轴,不像是身负精深武学的武林高手反而像是一名被儿孙伤了心的普通老人,莫声谷不禁一阵不忍,便开口劝道:“空闻禅师,只要少林弟子无恙,这些终究是身外之物……”
怎知他话未说完,空闻便已笑道:“好一个心性实诚的莫声谷!”又指着宋青书赞道,“好一个心境空明的宋青书!”说着,他又是一叹,只道。“莫七侠可知为何你这侄儿不欲你多问?因为你这侄儿什么都明白。”
宋青书面色不变,只恭恭敬敬地答道:“空闻禅师,正所谓树大有枯枝,本是平常。见着枯枝,修剪了也便是了。若是犹疑不定下不了手,时日一久,反而连累主干,得不偿失。”
宋青书此言一出,空闻不免又是一叹。当初在河间府他去探望宋青书也曾提过若是有朝一日宋青书有心深研佛法,少林必然扫榻相迎。那时他这一句不过是句客套话,如今却是暗自恼恨不曾亲口许下承诺愿意收他为徒,以整个少林派相托。这些年少林派原就是青黄不接,经过这次清理,更将元气大伤。而武当派有了宋青书,趁此机会一跃而上成为武林第一也是指日可待了。空闻瞥眼见到莫声谷仍旧一头雾水,不禁摇头叹息,只道:“莫七侠,如今设下那金刚伏魔圈等着明教教主前去破解的,正是我的三位师叔渡厄、渡劫、渡难。至于老衲的师父正是少林派前任住持渡苦禅师,空见师弟原是渡厄师叔的亲传弟子。”
空闻禅师把话说地这般明白,莫声谷终是反应了过来,只失声叫道:“少林派原是佛门,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怎得……怎得为了这住持之位……”他话说半截,见空闻神色黯然,心知这终究少林派门内丑事,也就闭口不言。
原来这少林派虽说是佛门,可这住持之争比之皇室之中的帝位之争也不遑多让。空闻禅师的师父渡苦禅师在世时便已因这住持之位与三位师弟势成水火。那时明教仍是阳顶天阳教主在位,渡苦为夺住持之位,便与三位师弟约定,只要三位师弟打败阳顶天,住持之位他拱手相让。渡厄、渡劫、渡难三人心高气傲,自以为三人联手必然能取阳顶天首级,不想竟败在阳顶天之手,更因先前约定不得不坐困苦禅数十载,而这住持之位也自然是落在了渡苦的手上。待渡苦圆寂,他的弟子空闻接任住持,渡厄、渡劫、渡难三人便又蠢蠢欲动要再夺住持,然而空见一心专研佛法行事做派很是迂腐,不久又死在谢逊之手,最终他们却是瞧上了圆真,有心扶持他当住持。然而渡厄、渡劫、渡难三人常年自困少林后山,为圆真花言巧语所欺,只知他生性机巧是可造之材,又哪里知道他用心险恶更与元廷勾结呢?
莫声谷出身武当,武当派中从无这等权利之争,而他的心性更是光风霁月,如今悟透少林派中的种种权利斗争,莫声谷心中不禁一阵厌烦,只冷声言道:“空闻禅师,圆真与元廷有所勾结,此人须留不得他了!”
空闻听莫声谷一言,便已心知只要自己答应他的要求,他便绝不会将今晚少林内斗之事宣扬出去,当即双手合十朗声回道:“阿弥陀佛!佛有慈悲心佛有降魔杵,莫七侠勿需忧心。”
莫声谷点点头,又道:“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有些人恶贯满盈满手血腥,便是放下屠刀,往日过错也不能一笔勾销!还望少林派引以为鉴,不要再出现第二个圆真了!”
少林派向来有收留江湖大恶的习惯,旁人问起少林派何以包庇恶人,他们却只推说“屠刀立地成佛”。那些苦主不是少林派的对手,也只能含恨而去。而那些大恶在投入少林之后,或是慑于少林派势大,或是折服于少林派的佛法,却也当真洗心革面不再为恶。是以,武林中虽对少林的这个习惯有所非议,却也不敢当真与之计较。而圆真今日所作所为,却是在少林派的脸上抽了个脆响。如今莫声谷这般毫无顾忌地说破,空闻的面上却是有些不好看。
莫声谷心性爽直有一说一,可不管空闻的面上好看不好看。说完这些,他便扯过宋青书快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空闻禅师,有啥想法?
空闻:宋少侠,跳槽不?
青书:…………
七叔:擦!擦!擦!
☆、第154章 金刚伏魔圈
莫声谷方扯着宋青书走出房门;便见着方才在方丈精舍内外把守巡视的一众少林弟子如今俱已成了死尸。不多时;又有不少少林弟子自方丈精舍外快步行来;将这些尸体给抬了出去。莫声谷见这些少林弟子各个面无表情;好似对眼前的惨剧尽皆视而不见;心中便是一阵栗然。
正在此时,宋青书忽然出声言道:“七叔;少林正值多事之秋。你我并非少林弟子,还是置身事外早些歇息罢。”
莫声谷正惊骇于少林派内住持之争的惨烈无情,听到宋青书这平心静气的一句话;竟是忍也忍不住地出声追问:“你早知如此?”
“成王败寇,自古已然。”宋青书低声回道。
莫声谷见宋青书这般轻描淡写,更是惊怒交加,当即厉声质问:“这当中有多少人是无辜的?”莫声谷为人方正善恶分明;倘若方才他知道空闻会是这般辣手,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出言求情的。
宋青书闻言却只是低声一叹,眉宇间满是疲倦与无奈。“无辜还是有辜,有时候只是上位者的一句话而已。”
莫声谷虽说个性爽直却也并非傻瓜,再不济,史书总是读过的,自然知晓宋青书这番所言半点无错。他唯一没想到的只是少林堂堂名门,执中原武林之牛耳,又以佛传宗,也是一般不堪。转念想到武当派中上下和睦,从无这些糟心事,莫声谷不由幽幽一叹。“难道便没有法子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除非……”宋青书话说半截便是一惊,急忙转口道。“七叔,天色已晚,明日……”
怎知他话未说完,莫声谷便已了然言道:“圆真!除非将圆真找到,让他供出实情!”说着,即刻转身向后山走去。
宋青书见莫声谷往后山行去不由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七叔,圆真早已远遁,寻不到了!”
他话音方落,莫声谷忽然扭头直直地望住宋青书,一字一顿地言道:“圆真目前定然是在后山向渡厄、渡劫、渡难三位禅师求助,这件事青书你亦心知肚明,又何必瞒我?”
宋青书见莫声谷目光如电,心中一慌,竟是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去。隔了半晌,他方才低声言道:“七叔,圆真原与渡厄等三人份属同辈,他以江湖前辈的身份入得少林拜空见为师,目的便是要取这住持之位。他已是七十有余,再没有重头来过的机会了。倘若这次仓惶离开少林,他这一生都是个笑话。况且,他为夺少林住持之位已与元廷勾结,王保保志在天下,又怎能容他轻易退出?如今他是骑虎难下,只要今晚空闻禅师肃清少林,明日无忌师弟赢了那金刚伏魔圈,这圆真还不是手到擒来,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莫声谷深深地望了宋青书一阵,忽而问道:“那这些少林弟子……”
“七叔也说那是少林弟子,我们武当派如何能插手?”宋青书见莫声谷神色犹疑,好似仍旧不赞同,干脆把心一横,直言道。“渡厄、渡劫、渡难三人为夺少林住持之位也不知苦心孤诣多少年,如今被我等破坏,他们岂能饶了我们?”
莫声谷见宋青书面露忧色,这才恍然明白原来他一直阻拦自己去追圆真只是因为对这金刚伏魔圈十分忌惮,不欲他涉险。莫声谷沉默凝视宋青书许久,忽然一叹,竟是转身便向后山行去。莫声谷自幼深受侠义教导,纵然心知宋青书所言一字不错,却也绝不会因为顾忌自身安危便对旁人的生死置之不理。而倘若渡厄、渡劫、渡难三人当真惑于权势,纵使今日不找他的麻烦,明日也必然要取无忌的性命泄愤,莫声谷怎能坐视?
“七叔!七叔!”眼见莫声谷明知危险仍坚持要去后山,宋青书不禁头大如斗,只紧紧扯着他的袖子连声劝阻。“我知七叔英雄,然而七叔纵使不为自个着想,也该想想丐帮弟子!”
莫声谷闻言,忽然转头望住了宋青书。宋青书只当莫声谷回心转意,不由面露喜色,哪知莫声谷却道:“青书,你不必跟着我,自个回去罢。”
宋青书一阵哑然,隔了半晌,他忽而面露狞色,恨声道:“七叔当真打得好算盘,我今日若是扔下你,日后还能当武当掌门么?”
宋青书这般言辞显然已是耐心耗尽,再不愿扮演那个温雅孝顺的好侄儿。宋青书原以为莫声谷见了定然是要勃然大怒,届时他再设法拖延一阵,待天色放亮二叔与六叔必然来寻。哪知莫声谷竟不动声色,无动于衷地答他:“能不能当上武当掌门,本该是你自个操心的事,与我何干?”说罢,竟自顾自走了。
莫声谷是长辈,宋青书是晚辈,莫声谷心意已决,宋青书又能有什么办法?不一会,两人便来到了少林后山关押谢逊之所。
当晚正值明月当空,莫声谷与宋青书二人只见关押谢逊的峰顶上一片荒芜,唯有三株高松,呈品字形排列,枝干插向天空,夭矫若龙。而渡厄、渡劫、渡难三位老僧便分别在这三株松树的树干凹洞中端坐。莫声谷与宋青书早已听闻张无忌偕杨逍、殷天正破这金刚伏魔圈之事,心知这三位老僧的武功深不可测神而明之,当即上前恭恭敬敬地稽首为礼,朗声言道:“武当莫声谷、宋青书,拜见三位神僧!”
隔了一会,一个面容黄瘦声音枯槁的老僧忽然缓缓言道:“原来你们俩便是莫声谷与宋青书,武当派能调教出这等高徒,当真好得很!好得很!”
此时距离圆真离开方丈精舍已有半个时辰之久,想必该知道的三位老僧俱已知道。是故,宋青书一听这三位老僧出口夸赞,便是心中一凛,若非实在拗不过莫声谷,他早就扯着莫声谷逃之夭夭。莫声谷却是神色不变,只沉声言道:“晚辈今夜前来拜见三位神僧,欲求圆真的下落,以他一命抵偿无数少林弟子的性命。”
莫声谷话音方落,便听得坐在东北角的黑脸老僧忽然嘿嘿哈哈地连声高笑,宋青书听他笑声隆隆好似蕴含着无穷的怨愤,耳边只听得那黑脸老僧低声言道:“原来武当派弟子是为了救少林派弟子!”说罢,只见他袖袍轻拂,登时便有一条黑索自他袖中窜出,犹如一柄长枪般向莫声谷的胸口疾刺而来。
莫声谷深知这黑索非同一般,当下使出一招“亢龙有悔”一掌向那黑索拍去。降龙十八掌气势刚猛,那黑索中段受这一掌之力,原本笔直的黑索竟是顷刻向旁一弯。那黑脸老僧见状不由“咦”了一声,手腕一抖,手中长索顺势转向向立在莫声谷身旁的宋青书扫去。
宋青书见这黑索来势奇急,黑索未至,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劲便已撞向胸口。他自知内力不足,不敢与之正面相交,便拔剑在手,使一招“燕子抄水”将这黑索自胸前引向身侧,紧接着运起梯云纵轻功飞身跃上树梢。不等他有片刻喘息,那黑索又如灵蛇一般紧随而上,化作一个巨浪拍向宋青书的肩头。恰在此时,宋青书的身子忽然一矮,竟是翻身自树梢上跃下。那黑脸老僧再催劲力,手中黑索便如墨龙一般绕过树梢,扑向宋青书啄他肩头。宋青书人在半空,背后却好似长了眼睛一般,剑身一转,再使一招“指南针”,将这条黑索一圈一转,脚下同时一扫,那黑索的索头登时被踢回树梢,自那黑索的中段又穿了回去,竟是打了个死结。
黑索缠住了树梢,自然不能再攻向宋青书,那黑脸老僧见宋青书气定神闲地落地回到莫声谷身侧竟也竟也不动怒,只连道两声:“有趣!有趣!”手腕又是一抖,那条黑索即刻将那手臂粗细的树梢绞断,缩回他袖中。数日前,他们曾与明教教主张无忌交手,他年纪轻轻内功深厚刚柔并济已是十分难得。不想今日所见两名武当弟子,武功虽说尚且略逊一筹,但一个至刚一个至柔,比之张无忌显然更为专精。假以时日,这武林之中,他们三人的武功究竟以谁为尊,仍是未知之数。
莫声谷与宋青书二人皆知这不过是三位老僧有心试一试他们的武功,然而一条黑索已是这般难缠,若是三索齐出,定然难以抵挡。想到此节,莫声谷即刻上前一步,将宋青书挡在身后,沉声言道:“三位神僧在此枯禅数十载苦练武功,本该早应摒弃名利之心,何苦为了一个住持之位牵累少林上下?圆真心怀不轨勾结元廷,三位神僧莫要为其所蒙蔽才是。”
立在莫声谷身后的宋青书听他这般直言不讳指责三位老僧的不是,心下即刻一跳,几乎要感叹一句:“吾命休矣!”
怎知,三名老僧听闻竟都沉吟不语。隔了一会,那黄脸老僧忽然出声问道:“莫帮主,你可知何谓‘疏不间亲’?”
莫声谷再度稽首一礼,回道:“晚辈知道。”
“你又可知何谓‘杀人灭口’?”那黄脸老僧又问。
“晚辈知道。”莫声谷神色不变,朗然言道。“然晚辈相信,三位前辈能以大毅力在此枯禅数十载,绝非圆真这等宵小之徒。纵使三位前辈放不下昔日与渡苦禅师争夺住持的恩怨,也绝然不会勾结元廷陷天下于不义!”
莫声谷此言一出,这三位老僧竟是同声惨笑。当年,他们与渡苦约定只要打败当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