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能说稍有波折,可也终究修成正果和和美美。可到了莫声谷这儿,却是令武当上下各个措手不及了。
眼见两个徒儿的婚事都闹出事端来,张三丰思来想去,最终认定还是因为自己不识情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此时见到重伤在身面色惨白的莫声谷跪在地上向他请罪,张三丰心中的困惑却是明显大于愤怒,他沉默了一阵,微微抬手道:“先起来罢!”
莫声谷却不愿起身,只急切地追问:“师父,青书如何了?”
陪着张三丰一同前来的正是俞岱岩,听到莫声谷有此一问,俞岱岩也不待张三丰出言答话,便已气咻咻地道:“你还有脸问青书?我问你,你是以什么身份问青书?又凭什么问青书?”
莫声谷被俞岱岩的问话堵地一窒,只垂着头望着地面,久久也不发一言。
俞岱岩见莫声谷面色铁青,拳头又握地死紧,只当他心中仍然不服,又怒道:“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又做了些什么?你是非要大哥亲手杀了青书,你才满意?”
莫声谷闻言登时一惊,即刻吼道:“这不关青书的事!一切全是我的过错!要打要杀,冲着我来!”
俞岱岩见他双目赤红几欲择人而噬,竟是骇了一跳,半晌无言。却是张三丰一见莫声谷这副气势森然的模样,便知他是羽翼已成,再不是往昔那个冲动鲁莽的武当七侠了。想起当初殷梨亭成亲后也成熟了不少,张三丰不由又是一叹,言道:“青书性命无碍。你既然知道此事是错,又为何明知故犯?”
莫声谷被张三丰问地一怔,隔了许久,他忽然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我实不曾料到,青书竟会先我一步回武当请罪。”
莫声谷话音方落,张三丰与俞岱岩尽皆沉默。莫声谷与宋青书本是叔侄原就亲密,纵使有了私情,若想瞒天过海也并非难题。而宋青书生性机巧,看他以往的行事做派,必然是更加倾向于隐瞒这件事的。而之所以会先莫声谷一步赶回武当请罪,定然是他自知拗不过莫声谷,又想护着莫声谷。宋青书对莫声谷的情意,由此已可见一斑。
张三丰与俞岱岩不知如何回话,莫声谷却已自失一笑,低声答道:“师父,这几日我总是在想,一直以来,我待青书并不够好。”他轻轻一叹,神色间苍茫而沉寂,仿佛是忆起了尘封多年的往事。“大嫂过逝时,我怨过他害死了大嫂。他从小就会甜言蜜语撒娇耍赖,我总觉得他磨人地很。那时大哥身上事务繁重,常要我照顾青书,大哥有多宠他,我待他便有多严苛。”说到此处,他的眼泪忽然涌了上来。“其实青书一直很乖,无论我说什么,他总是听的;甚至不用我说出口,他也明白。这是我的过错,不该让他受罚。老天不该每回都让他来受苦……”
莫声谷自幼刚强,宁折不弯,此时见到他泪流满面,张三丰与俞岱岩一时竟都说不出话来。这般深情,再来问为何明知故犯,还有意义吗?张三丰沉默良久,只叹息着问道:“你待如何?”
莫声谷仰起头,明亮的双眼直直地望着张三丰道:“此事是错,然而大错已然铸下,我无悔;有错该罚,无论恩师如何处置,我无怨。徒儿只求恩师罚我一人,饶过青书。”
俞岱岩听罢,赶忙扭过头好掩饰住急涌上来的泪水。他还记得前夜青书向大哥请罪时也是与莫声谷一般无二的说法,为了不牵连莫声谷甚至不惜自刎谢罪,如今仍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张三丰静默地凝望了莫声谷一阵,最终只能无奈且无力地感叹一声:“声谷,青书是你的侄儿啊!”
莫声谷亦是望着张三丰沉默,许久之后,他忽而微微一笑,宁静而安然地轻声答道:“师父,情之所钟,身不由己!”
不一会,俞岱岩扶着张三丰走出了斋堂。二人沉默地走了一阵,俞岱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是不是……”
张三丰黯然摇头,答道:“他们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想必双方都已无能为力。”张三丰虽不识情爱却也明白,能让宋青书心甘情愿犯傻,能让向来刚强的莫声谷落泪,他们的情事已无可转圜。
出得门来,宋远桥正站在门外。他内功深厚,显然方才的谈话是一字不漏地听入了耳中。注意到宋远桥面沉似水,泄不出半分情绪,俞岱岩已是一惊,他动了动唇似是想劝,又好似要求情,可最终却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张三丰也没有说话,只走上前来握着宋远桥的手,带他向自己的斋堂行去。两人方一进入斋堂,宋远桥便已掀袍跪倒在地,低声言道:“徒儿教子无方,令青书做出这等违背人伦的丑事来,有辱武当门楣,请师父责罚。”
张三丰摇摇头,温言道:“你若是教子无方,为师不也一样是教徒无方?”他伸手将大徒弟扶起,示意他在身旁坐下。“远桥,此事非同小可,不得不谨慎啊!”
宋远桥的眉间狠狠抽搐了两下,只怒声道:“青书这畜生……”
他话未说完,张三丰已伸手拦住了他,劝道:“事到如今,痛骂又有何益?声谷的话你在外面也听到了,这个时候再来区分是谁的错,又是谁错的多些,也是无趣地很了。”
张三丰把话说地这样明白,宋远桥顿时一愣,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好似精气神都已被耗尽了一般。宋青书已躺了两日,宋远桥照顾他之余自然也曾仔细想过他与莫声谷为何竟会走到这一步。思来想去,也只想到这些年来青书与七弟时常在一起行走江湖,大约是患难见真情了?然而那时他们武当七子习武有成,出道闯荡江湖,除了他自己哪一个不是由师兄带着的?也不见别人做下这等丑事!可见,还是心术不正的缘故。
张三丰见宋远桥眉宇间郁色渐沉,知道他一时半刻也绝难平心静气地来看待此事,便干脆下了一剂重药。“事已至此,你若气不过,便去杀了他们罢!”
宋远桥闻言却只是苦笑,隔了许久方才答道:“师父何出此言?徒儿并非铁石心肠,只是他们皆是我一手带大,我心里明白,他们一日不成亲,便一日不会忘了此事!”
张三丰摇头劝道:“不可操之过急,先将他们分开罢。”
宋远桥苦笑一声,只道:“七弟自打做了丐帮帮主,已有一年未曾回来,结果还不是……”
宋远桥这般所言,张三丰也不禁沉默。莫声谷是他徒弟、宋青书是他徒孙,可宋远桥也是他的徒弟,张三丰自然不愿见宋远桥为此痛苦。莫声谷与宋青书二人铸下大错,武当之内没有人会比宋远桥更为痛心。
哪知张三丰不知如何劝解,宋远桥沉默了一阵却好似终于有了主意,沉声道:“还是师父说得是!七弟既然已是丐帮帮主,便让他先回杭州。至于青书……”他沉吟了一会,神色逐渐转戾,只恨声道,“总要让他回心转意痛改前非,我才能安心!”
张三丰见宋远桥这般神情,心头已是一跳。只是宋青书是宋远桥亲子,他这个太师父反而隔了一层。宋远桥要教子,便是张三丰也是极难插手的。想到此处,张三丰不禁黯然叹息,忽然说道:“远桥,为师少时曾听峨嵋派的郭襄女侠提起神雕大侠的往事。神雕大侠的妻子龙氏年轻时身中剧毒,为了神雕大侠不为她殉情,她自行跳下了绝情谷底,又在山壁上刻字假称随世外高人修行解毒,约定与神雕大侠十六年后相见。她原以为十六年过去,神雕大侠对她的感情必然转淡,那时知道她已身死的真相也不会太过伤心。哪知,十六年后神雕大侠却依然跳下了绝情谷。”
这等轶事,宋远桥从未听张三丰提起。在他的心中,神雕大侠随郭大侠力保襄阳不失,杀死蒙哥,是大大的英雄,不想他竟能这样对妻子。这世间的规矩,向来是重男轻女,女子为丈夫殉情,那是节烈;男子为妻子殉情,却显然过于软弱了。想起神雕大侠与他的妻子本是师徒名分,宋远桥不由又是一怔,本能地意识到张三丰要说的并不仅仅只是一段轶事。
果然,张三丰微微一叹,缓缓言道:“青书是你儿子,你最了解他的性子。你说,若是给他十六年,他能忘了这件事吗?”
张三丰此言一出,宋远桥如遭雷击,即刻呆立当场不能言声。过了许久,宋远桥终于反应过来,慢慢捏紧拳头,厉声答道:“他若忘不了,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说罢,他也不理张三丰是什么表情,只向着他躬身一礼,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莫声谷在第二日便被赶下了山,出了这等大事,宋远桥的心情起伏不定,难得他松口让莫声谷离开,大伙都不愿耽搁时日,唯恐宋远桥又突然改了主意,以至武当派内发生兄弟阋墙的惨事。武当诸侠中殷梨亭最是多愁善感,思及七弟可能几年也回不来,已是两眼泛红,望了他半天方才挤出一句:“多多保重,我得空便去杭州看你。”
莫声谷却并不在意这个,只跪在地上苦求张三丰:“师父,让我见一见青书!”
未等张三丰答话,俞莲舟已然大怒道:“你还想见青书?你是不是非得大哥对你刀剑相向才甘心?”
莫声谷不敢答话,却也仍旧跪在地上不愿起身。然而这件事,张三丰也不能答应他,沉默半晌,只从怀中掏出一卷书册递了过去,黯然道:“这《九阳神功》是无忌孩儿托他义父带给为师,你孤身在外,留着防身罢。”
《九阳神功》是世间难得的武学宝典,张三丰竟随手便拿出来给了莫声谷,可见他待这小徒弟的爱重之深。莫声谷得到《九阳神功》却并不欣喜,只低声喊了一句:“师父!”语音暗哑,竟是隐隐有了几分泣音。
张三丰年纪老迈,已不堪路途颠簸之苦,想到下一回再见这个小徒弟也不知是在何年何月,亦是心中酸涩,只含泪挥袖道:“走罢!走罢!”说着,便转身离去。
莫声谷也明白他的离开不可更改,重重地向张三丰的背影磕了三个响头,又再三托付几位师兄照顾青书,这才与武当诸侠洒泪作别,策马扬鞭而去。
张三丰与武当诸侠方才回到武当,便已听道童灵犀满面惊慌地前来回报:宋远桥趁张三丰与武当诸侠下山给莫声谷送行的功夫,召集了武当所有弟子,当众宣布宋青书忤逆犯上,将他重打二十大板,罚他在后山禁地面壁思过。
听灵犀这般回报,俞岱岩即刻跳了起来,抓着灵犀问道:“人呢?”
灵犀见俞岱岩面色不善,慌忙答道:“已经押往后山了!”顿了顿,又忍不住求情。“三师叔,宋师兄的伤势尚未痊愈……”他话说半截,武当诸侠皆已运起梯云纵轻功遥遥远去,只留下了一个背影给他。灵犀见状又转头向张三丰哀求,“祖师爷爷……”
张三丰却只负着手摇头叹气。“看谁熬得过谁罢!”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张真人,您可真是明眼人!依您看,这是谁熬得过谁啊?
张三丰:呵呵!
导演:张真人?张真人?
☆、第171章 两年
莫声谷甫一下山便纵马缓行;他自幼在武当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已太过熟悉。汉水之滨;他曾与青书一同练剑;山前的桃林里;他们一起埋过酒;前方那处农田;是青书买来的第一块荒地,如今已是稼穑满园;还有脚下的这片草地;有无数次青书练功之后,他陪着青书在这歇息,青书总是枕在他的大腿上;与他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说着说着便睡了过去。莫声谷仿佛着了魔一般,跳下马背,漫无目的地在这片草地上走了一阵。走着走着;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慢慢勾起嘴角无意识地微笑起来。然而这笑意未达眼底,莫声谷便已忍不住喉间的呜咽。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事情发生地太快,他还不明白为什么青书竟会这样决绝,连个商量的机会都不给他,只一如既往地自行扛下了一切。
莫声谷牵着马踉跄着走向他以往常与宋青书一同小坐的凉亭,却赫然发现这凉亭之中已然坐了一人。那人衣饰简朴身段窈窕,眉眼间尽是慧黠,正是殷梨亭的妻子。见到殷夫人出现在此,莫声谷显然吃了一惊,他急忙侧过脸擦了擦眼角,方才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六嫂。”
听到莫声谷的这一声“六嫂”,殷夫人的眉头也不抬一下,只专注地将泡好的香茶注入杯中,又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许久才道:“坐吧!”
莫声谷一阵迟疑,他与这六嫂关系不错,但显然还不到能让她单独来见自己的地步。
殷夫人却好似明白他的迟疑,只轻声道:“我手上有些东西是青书托我转交给你的。”
莫声谷即刻在殷夫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殷夫人受宋青书所托带给莫声谷的,是丐帮业已失传的降龙十八掌后六掌掌法。莫声谷捧着由宋青书亲笔手抄的那六掌掌法秘籍久久无言,隔了半晌方才哽咽着问道:“他就没有什么话要托六嫂转达了吗?”
殷夫人缓缓摇头,她尚未嫁入武当之前便已知道莫声谷生性刚强,流血不流泪。此时见他对着那秘籍垂泪,殷夫人的心中极不是滋味。然而即便如此,她却仍然劝道:“七弟,放下罢!”
莫声谷哆嗦着吸了两口气,将那几招掌法精要仔细叠好贴身藏起,颤抖着答道:“六嫂说的是,此事大逆不道,是该放下了。”
“原来只是因为大逆不道?”殷夫人冷笑着低语了一句,又道。“待回了杭州,便早些寻门亲事罢。”
说到这回事,莫声谷却只摇头。
然而不等他说话,殷夫人已然挑眉问道:“你不愿意?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知不知道青书今日被大哥打了二十大板,押到后山关起来了?”
莫声谷勃然变色,当即起身要回武当。
哪知不等他离开凉亭,殷夫人已在他身后高声厉喝:“站住!你想做什么?回去救他?你信不信只要你一露面,大哥能活活打死青书?”
莫声谷浑身一颤,再不能动弹。他信!宋远桥从来都是恂恂君子,凡事最讲规矩不过。“为什么……”他一直都知道他跟青书在一起是不行的,可原来只是把青书放在心上也不被允许。为什么?
“为什么?”殷夫人又是一声冷笑,缓步上前将莫声谷打量了一番,那冷漠不屑的眼神好似莫声谷在她的眼中一文不值。“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青书偏偏就瞧上了你?”
殷夫人自嫁入武当派,一向与武当诸侠亲善,莫声谷从未见过她这般犀利挑剔的眼神,一时竟愣住了。
殷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