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事没个结果,却是徒惹人猜疑,还不定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贾母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方道:“且开了脸,做了宝玉的通房吧,孩子就且容她生下来。”
袭人本以为此次怕是性命不保,却不料天大的好事砸了下来,居然得到允许能够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连日来的多番惶恐也稍稍得到了平息。
王夫人对袭人原先有多信任,如今就有多愤恨。她本是让袭人看着贾宝玉房里的丫鬟们,别让她们教坏了她的宝贝儿子,如今却是袭人“监守自盗”,若这个庶长子生下来,她的宝玉还怎么说亲事?
本欲大声反对,却被贾母一个眼神制止了。
贾母继续说道:“给袭人安置个屋子,好生养胎,无事就不要出来走动了。”
袭人心底一凉,这是要软禁她了吗?孩子生下来还要七八个月,这许多日子不见贾宝玉,以他的性子而论,怕是要把她忘到九霄云外去的,尤其还有一个麝月在旁虎视眈眈。
袭人牙一咬,道:“谢老太太恩典!奴婢斗胆,还请老太太也给麝月一个恩典,让她也过了明路吧。”
“什么?”贾母是真的惊了,原本以为是袭人蓄意勾引宝玉,如今却发现狐媚子不止一个。
袭人嘤嘤哭道:“奴婢不能照顾二爷了,有麝月在二爷身边,奴婢也能安心些。”她不相信贾母和王夫人听了这话,会放过麝月。她有肚子里的孩子作保,麝月可没有。就算贾母和王夫人放过麝月,也绝不会给麝月怀孕的机会,袭人至少可以保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唯一庶长子的地位。
王夫人听到还有个麝月,直气了个仰倒,她千防万防,却是防不胜防。如今越发忍不住,呵斥道:“宝玉就是被你们这些下作的小娼妇勾搭坏的!还有脸来求恩典,若非……”
“够了!”贾母打断了王夫人的话,“且消停一些吧。”
贾母目光凌厉地看了袭人一眼,道:“麝月的事,你且别操这门心思了,好生养胎才是正经。”说着就让人把袭人带了下去。这丫头看着老实,却也是个狡诈心大的,可是留不得了,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王夫人含泪委屈道:“老太太,宝玉绝不是……”
贾母不耐道:“行了,我难道不了解宝玉吗?那孩子就是个实心的,只是这些丫鬟年纪大了,心也大了。你且看看打发一批出去吧,换些年纪小的,好生敲打、调、教才好。”
王夫人应道:“是。”她一定把宝玉房里的丫鬟都换个遍。
贾母又道:“那个麝月,就且留下给宝玉吧。”
王夫人不忿,正欲开口,贾母轻飘飘地又说了一句:“记得先灌了药。”
王夫人想了想,便应了。贾宝玉如今的年纪,有个房里人也不为过,且灌了药,就不怕有庶子出生,宝玉成亲前,打发了出去也就是了。如今最为棘手的,却是袭人肚子里的那块肉,她一点都不想让这个“长孙”生下来,可是贾母已经做主让袭人生下孩子,王夫人也不敢明着反对,便想着能不能暗中下手。
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道:“袭人肚子里的那个,你且别动什么小心思。今儿知道这事的人太多,若是孩子莫名其妙地掉了,还不定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来。”贾母深恨福伦夫人,若非她那句暧昧的话,她们行事也不必如此多的顾忌。而且贾母也怕,福伦夫人借题发挥,给贾府泼脏水,若是带累了宫里的德嫔娘娘,就不好了。
贾母又安慰王夫人道:“一个庶子,坏不了事,最不济在宝玉论亲之前,把孩子过继出去,也不至拖累了宝玉。”
王夫人听贾母这么说,方才放下心来,听贾母的吩咐去给袭人安排屋子和伺候的下人,心中打着算盘,务必要把袭人安排得离宝玉远远的,使人死死看着才好。
贾宝玉不见了袭人,正自不依,不过被王夫人呵斥了几句,就安静下来。又听说袭人有孕,他要当父亲了,顿时懵了,有惶恐、有担忧,唯独没有喜悦。
贾宝玉拉着王夫人的手,瑟瑟发抖,最怕的,不过是贾政,深怕刚刚养好的身体又再伤一次。
后来见贾政似乎完全无视他的存在,才稍稍安心下来。身边的丫鬟都换了一批,年纪越发小了,长得也实在平常,只是他如今还怵着王夫人对他难得的黑脸,不敢抱怨。
袭人不在身边,贾宝玉是百般不惯,身边虽有个麝月,可王夫人折腾不得袭人,就把气都撒在了麝月的身上,每日里都将麝月叫去折腾。
麝月倒是能忍耐,仍百般讨好王夫人。想着自己若是安分守己,得了王夫人信任,等正经的宝二奶奶进门,她少不得也是个姨娘,且必定会比生下庶长子的袭人更得新奶奶信任,等嫡子出生,她也许也能有机会生个一男半女的。麝月只当自己喝的是避子汤,却不知她已经永远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日王夫人进宫回来,看见麝月,竟是忍不住亲自动手狠狠扇了麝月一个耳光,又将她踢倒在地,面色狰狞可怖。
金钏儿和玉钏儿都吓得跪倒在地,没有看到王夫人近乎嗜血的眼神看着袭人的屋子的方向。
王夫人素来以菩萨面孔示人,就算是折腾麝月,也是暗整,让她端茶送水、捏肩捶腿、整理打扫不停地忙活,却没有这样直接地亲手打人,可见是气得狠了,端不住仪态了。
原来那日石嬷嬷去了耿太妃处,好一通哭诉。石嬷嬷原是耿太妃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大宫女之一,从先皇潜邸时就随在耿太妃身边,感情自是深厚。且耿太妃如今年纪大了,越发念旧,见石嬷嬷一把年纪还要受无知竖子、贱婢丫鬟的气,也深恨贾府之人无礼。于是耿太妃又到太后面前诉了委屈。
太后也很是生气,这贾家也未免太没有体统规矩。但是,太后却并不想发作贾府,贾府连着四大家族的势力,且德嫔无子,把赌注下在永琪的身上,可谓是永琪的助力,太后并不想自断臂膀。
于是,太后只是将德嫔叫来申斥一顿便罢了。
耿太妃能从先往潜邸一路平安活到出宫荣养,儿子还被封为亲王,自然也不是个糊涂的,见了太后的态度,自也是明白了几分,也就不再纠缠。到底是不一样了,君臣已别。
不过,经此一事,贾府虽未得到实质性的惩罚,但名声却是坠了地,德嫔又被乾隆和皇后分别训责,在后宫之中失尽颜面。了解了事情的起因,对贾宝玉也升起了极大的不满,这个弟弟,果然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典范,不仅没有给她争到脸面,反倒害她接连受到训斥。如今贾府算是大大地得罪了和亲王府、谨贝子府,德嫔越发不敢放弃永琪,又深恨自己无子,若自己能有个小阿哥,哪里会像如今一般如履薄冰。看着令妃挺着的大肚子,又是嫉妒又是愤恨。
等到王夫人进宫,提到福伦夫人当日言行,德嫔越发憎恨令妃了。
原本因着省亲一事,德嫔在宫里也算出尽了风头,可谓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德嫔低调了好些日子,也受了不少的嘲笑,尤其是令妃,说话绵里藏针,直刺得人几欲疯狂。
德嫔的心底越发想着,一定要借着省亲一事给自己挣回脸面来。贾府的家底,区区魏家如何比得过?等到了省亲的日子,看令妃还有何脸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所以,王夫人进宫来,德嫔对贾宝玉好一阵埋怨,惹得王夫人都有些不快,如果说德嫔是她的脊梁骨,那么贾宝玉就是她的心肝肺,德嫔是比不得贾宝玉的。不过王夫人倒还清醒,如今德嫔是主子,且她要想在贾府立稳脚跟和贾母分庭抗礼,就离不得德嫔,德嫔生母的身份是她的倚仗,所以对德嫔的埋怨,也没有反驳。
德嫔之后提出的要求,一定要把省亲别墅建造得比魏家更加奢华,定要把令妃比下去,好将这些日子一来丢失的脸面都找回来。王夫人却是千肯万肯的,德嫔的脸面,可不就是贾府的面子?而且,她也可以通过修建省亲别墅从公中多掏些银子出来,将来好留给宝玉。退一步讲,省亲别墅造在那里,德嫔又不能够将其搬进宫来,将来还不是她的宝玉的?
所以王夫人回府后,对着麝月狠狠地发作了一通,出了一口恶气,便忙着和贾母商量建造省亲别墅。
可是,贾府虽然表面看来不曾受到实质性的惩罚,但得罪了和亲王府,又哪里能这般无事收场?
和亲王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后,冷笑一声,手下的门人奴才出力,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贾家剩余的铺子全挤兑垮了。贾府之人本就不善经营,被下面的奴才哄骗不少,和亲王手下却都是能干的,兼之又有和亲王的身份做后台,办起事来事半功倍。
等到贾府开始备砖瓦木头材料准备建造省亲别墅的时候,和亲王又让人从中作梗,使得贾府购买材料的费用是别人的好几倍,且有钱还没地儿买去。贾府众人深知自己得罪了和亲王府,也无办法,只得命人往南方购置所需材料,一来二去,花费越发的大了。
乾隆得知,也不过笑骂一句荒唐便罢了。他深知和亲王不可能忍得下这口气,若非太后袒护,又有紫薇帮着德嫔求情,他都想发作这贾家。若是和亲王在朝堂之上给贾府施压、找麻烦,乾隆还会对和亲王生了猜忌,如今不过挤兑贾家的铺子,又作梗让贾家买不到材料,实在只是小事,乾隆便也不去在意了。
省亲别墅的建造本就极其繁琐,摊子铺得太大,王夫人处理这些事情便有些忙乱,只好禀了贾母,希望能解了王熙凤的禁足令,让王熙凤出来帮忙。
贾琏极力反对,他如今新纳的姨娘已经有了身孕,他一点都不想让王熙凤解了禁足令来给他找麻烦。
贾母也深知贾府如今处在风口浪尖,断不能再出差错,若是放了王熙凤出来,放贷的事情一旦传出,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并未同意解除王熙凤的禁足令。
王夫人无法,只得将李纨、探春带上一并帮忙。邢夫人妄图插手,却被贾母呵斥了回去,眼见着寡居的李纨、未出阁的探春都能参与管事,自己却只能在一旁干看着,邢夫人气儿越发不顺,只好冲着王熙凤指桑骂槐一番。
王熙凤自禁足起,巧姐儿便被养在邢夫人身边,邢夫人对王熙凤不满,但巧姐儿乖巧听话,倒还算得邢夫人的欢心。王熙凤又深怕邢夫人对巧姐儿不好,所以对邢夫人也是万般忍耐,百般奉承。两下里一凑合,邢夫人对王熙凤也不再百般折辱,只是在受了王夫人的气以后,才会冲着同样是“王家姑娘”的王熙凤发脾气。
☆、新章节
王夫人忙乱不堪,一时竟也顾不上贾宝玉来,敲打了麝月一番便让她回去伺候贾宝玉,反正麝月已经生不出孩子来,由着她放在贾宝玉身边,王夫人倒也不算太担心。
贾宝玉却突然觉得生活无趣了许多,林黛玉、史湘云、薛宝钗都不来贾府作客了,就连三春都与他不如原先亲近,自己院子里的新丫鬟们,木讷的木讷、胆小的胆小,一点灵气都没有,他虽不至于讨厌女儿家,却也实在生不出太多的亲近来。
麝月前些日子总在王夫人处,只晚上才回来,却也没有多少力气与他胡闹。如今虽说不必去王夫人处了,却也不敢任由贾宝玉索求,深怕让贾宝玉坏了身子惹来王夫人的不满及惩罚。
贾宝玉一时觉得非常寂寞。恰逢薛蟠邀约,便欣然而往。
薛蟠是个混不吝的,听说了贾宝玉弄大了贴身丫鬟的肚子,越发觉得贾宝玉是同道中人。薛家不打算断了贾家的关系,可如今贾宝玉名声在外,薛宝钗摘清自己尚且来不及,哪里还敢轻易登门?只好叫薛蟠出马与贾宝玉交游。
贾宝玉随着薛蟠很是见了不少的美人,还见了那循贝勒府上的蒋玉菡,更是惊为天人,又互相交换了汗巾子,这日子倒也过得尚算顺心。
与贾宝玉相交之人,多是薛蟠之流,稍有些气节脸面的,都不屑与之交往。如今贾宝玉的那点子事情,已经传遍了高门贵族,如今越发不堪。只可惜贾家如今忙乱,对此竟是不甚知晓。
天气渐渐冷了,不宜动土,省亲别墅的修建也暂时停了下来。
过年花销不少,王夫人有些愁眉不展,宫中账上的钱财已然不够,各处庄子上送来的收益尚且不足以过个丰足的年节,明年开春解冻后,省亲别墅还要继续投银子下去,王夫人丝毫不想动自己的私房,便将主意打到了贾母的私库和贾家在金陵的产业上。
王夫人到贾母处一番诉苦,贾母也知贾府如今的境况,在京的铺子都已经垮了,只靠着庄子的收益的确维持不了这么一大家子的开销,更何况,贾府众人都是奢侈惯了的,就是粗使丫鬟婆子,也会因为伙食稍差些而抱怨,节流怕是不行的,否则用不了几天,京城便会流传贾府揭不开锅的流言了。王夫人打自己体己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贾母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思?不过看在德嫔和宝玉的面上,故作不知罢了。如今王夫人故态复萌,又有正当理由,贾母想着为了自己的晚年不至于受制于人,这体己却是不能够拿出来消耗的,如此便只能将金陵的产业变卖了。反正荣宁二府如今也在京城立足了,断不会回到金陵去了,那些产业放在金陵也不过被下人奴才瞒哄,不若变成了现银,先度过眼前的难关才是。只要将来德嫔娘娘更得圣宠,给宝玉求个前程,不怕贾府不能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再将金陵的产业买回来也不迟。
想着,贾母便也默许了王夫人的行为,只是暗示着这事还是不必让大房知道,
王夫人心领神会,这种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当初薛家还在金陵的时候,她就曾悄悄变卖金陵的产业给薛家。只是当初怕被人发现,不敢过分,如今有了老太太的默许,除了祖产和祭田不能变卖,其他的产业都被王夫人变卖一光。所得的钱财大半进了公中准备建园子,却有三分进了她自己的私库。
薛家乖觉,送上的年礼比之往年更丰厚了三分,也是希望能够弥补两家的关系。
王夫人看在礼物的份上,倒也与薛姨妈又恢复了三分的亲厚。
尤其在对比林家半分不多半分不少的节礼之后,甚至在贾母面前刻薄林家不如薛家知礼,也不知为建园子尽尽心。
贾母心中也觉得不满,在她看来,林家终究是她外孙子林墨玦的,年礼莫说厚上几分,便是翻倍也是应该的。但她却不好为了此事和林家计较,因为林家如此行事,丝毫不曾失礼,且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