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开,便见着这三个上完了香。
“五皇叔,”五格格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弘昼点了点头,他跟了出去。十二和十三似乎早已同五格格商量过,如今竟是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当年我年龄小,不懂事,”五格格道,“夺了五皇叔的心爱之物。”
弘昼一愣。
五格格又道:“那串红玛瑙,我已经转赠给了皇额娘。五皇叔不会生气吧?”
‘红玛瑙!’他心头一惊。
继而笑了:“我怎么会生气,那串红玛瑙原本就是……”
那串红玛瑙原本便是要送她的啊……如今,殊途同归,也好,也好。
它曾戴在他手腕上无数日夜,如今,能到她身边去,倒也是一桩美事……
“五皇叔……”
“怎么了?”他问。
对上他清冽的眸子,五格格却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她原想,要告诉他,让他另寻所爱。可如今……
只是一眼,她便明白。这一生,他过的并不苦……
或许,在这段爱中,他仅仅是守护着,便已满足的仿佛是得到了全部……
这段情,是他一个人的事。或许,他并不会希望,有人知道……
五格格退缩了:“五皇叔,五儿见您鬓发有些斑白了。您注意身体。”
弘昼一晒,下意识摸了摸鬓发,他笑了:“多谢五格格。对了,皇后……皇嫂她还好吗?”
“皇额娘很想出来,”五格格道,“可是……您也知道,皇玛麽明日要启程去五台山,皇额娘这些日子都在为皇玛麽打点行装。”
“明日那布尔将军出殡。以国母姿态,她的确不便送别太后娘娘,便立刻来那布尔府……”他道。
“明日,皇额娘会在皇玛麽走后,立刻换装出宫。”五格格终是不忍,告诉了他,“皇阿玛或许无法来陪同。”
弘昼眼神一亮,复又黯淡了下来。
“所以,五儿能不能拜托五皇叔帮忙保护皇额娘呢?五儿和十二哥,十三弟都不能出来,毕竟我们目标太大。万一被前朝那些老迂腐知道,不知道又要乱说什么了。”五格格道。
他知道这与礼不和,可这一刻,他突然不想再管这些……
“好。”
————
喜鹊将袖中的银子尽数与了那太监:“公公,皇后娘娘明日真要微服出宫?”
那太监收下银子:“□□不离十了,坤宁宫突然来人要了几套新的太监衣服。怎么想也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唉,皇后娘娘果然孝顺啊。”
他满嘴跑马,说的都是猜测之言。可喜鹊如今能够上的也只有他了。
喜鹊和箫剑说的话,全是真的,又全是假的。
比如,她虽是在宫里头,最有机会靠近皇后,可她却是个粗使丫鬟,这宫里头的等级森严。她背后又无根基,哪能手眼通天,想近前,便能近前?
是故,这太监虽满嘴跑马,她却不能不信,不能不搏这一次了。
喜鹊按捺心情,便去坤宁宫,找一个叫锦绣的女子。
那女子前不久刚刚升成了二等丫鬟。若不是到了这关节,她决计不会去找锦绣。
毕竟,如今的她,在这宫里头如履薄冰。锦绣是一枚好棋,这棋子,不到万不得已,哪能暴露?
是故,她连前番陷害皇后,都没去找锦绣通话,一则是因为那时候找锦绣也无用,二则,她习惯了处处留条退路。这锦绣,便是她的退路。
说来也巧,锦绣刚刚入宫时,曾被同屋的人陷害,她不过是顺手救了。岂料却得了个棋子。
后来,锦绣被派到坤宁宫当差,她便又教了锦绣处世之道,另将一大笔金银赠给了锦绣。
对于锦绣,毫不夸张的说,她已同再生父母一般无二。
“……皇后娘娘八成是要微服出宫了,伺书姑姑让我帮忙收拾东西的时候,曾说‘明日就能见到伺琴了’。这伺琴姑姑,却是早就出宫嫁人了的。”锦绣低声道,“对了,喜鹊姐姐,您到底是有什么计划?”
“是个很好的计划,”喜鹊随意应付道,“娘娘可是在太后娘娘离开后即刻便要走?出殡可是在黄昏时分呢。不过,黄昏前神武门便要落匣。我怕来不及遇上娘娘呢。”
锦绣不疑有他:“姐姐聪慧,此次是被那魏宣儿给连累了。只要让皇后娘娘见到姐姐,姐姐便能出头。这样,妹妹会在娘娘收拾好要出行时,在坤宁宫那棵树上系一根红色丝带。姐姐看了,便可早做决策。”
喜鹊大喜:“好妹妹!日后姐姐必定会重重谢你!”
锦绣羞涩一笑:“姐姐不过是暂时落难罢了,且当年若不是姐姐,哪有妹妹的今日?姐姐再说,可是见外了。”
喜鹊又同她寒暄几句,收下她给的一支银钗子,许诺了半天‘以后’方才去了。
————
翌日。
太后的凤辇,便在御林军的护送中,众人的跪别下离了这紫禁城。
等到那凤辇渐渐看不清了。雅娴方才起身。不料,刚起身便是一个踉跄。乾隆手疾眼快的扶住了她:“你小心些,这些日子,怎么熬的瘦了这么多?你到底……”
“多谢皇上,”雅娴拂开了他的手,“臣妾不碍事的。”
乾隆毫不气馁。又揽住了她的腰:“十三同朕说了,你想出宫去给你阿玛送葬。朕陪你去可好?”
“然后明日朝堂上,臣妾便被人弹劾说是身为国母,竟未一己之私,引得皇上出宫?”她看向他,或许是因为心情的缘故,她的态度很是激烈。
乾隆一愣,复又苦笑:“你……”
“皇阿玛,皇额娘,”十三冷冷道,“儿子们可否起来了?有什么要说的,能不能关上门再说?”
乾隆回头,只见一地的嫔妃和宫人都慌忙低下头去,做出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都不知道’的样子来。
他叹了声气:“都回去吧。”
“臣妾/奴婢/奴才,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到众人都散去后,乾隆方涎着脸又巴了过去:“朕保证,不让任何人知道朕同你出了宫,你便给朕一个机会,让朕也去……”
“皇上,”雅娴叹了口气,“这最后一程,臣妾想一个人……”
乾隆闻言有些失望,但很快便又重新振作了起来:“没事,朕……朕不去也没关系……”
————
一炷香后。
乾隆鬼鬼祟祟穿了身太监服带着吴书来溜出了宫。
“皇后身后怎么还跟了个鬼鬼祟祟的太监?”他有些疑惑问吴书来。
“是哪宫的探子?”吴书来也疑惑。
“让白里……”乾隆说到一半方想起白里如今并不在宫中,上辈子他同雍正帝的关系并不好,盖因雍正帝太过铁面无私,是故,在雍正帝去后,他对这粘杆处也一向避而远之,更因他始终觉得自己的额娘十分可怜。故处处要做与雍正帝不同的人,处处学习康熙作风。
他见到康熙的时候,康熙帝已然不复年轻时那般激进果敢,处处以仁为先。多让文武官员赊账。是故,他便也学着‘仁政’,更嫌弃粘杆处阴暗,故舍弃不用,最后……呵。
而今,这样的错误他却不会再犯。
人心多变。若没有阴暗之处,岂能算为人?仁政是必要的,但那‘仁’却是有限度的。
粘杆处,他不仅要用,且要让其延续下去。
是故,这白里,如今便是在培育粘杆处的下一代。
他微微叹息:“离了白里,一时间朕竟有些不习惯了。”
“白里大人也快回来了,”吴书来笑道,“呀!那是!”
乾隆不消他说,自己也看到了。
一时间醋意翻涌:“哼!朕和她过去,便是打扰了她。弘昼陪着便不是了?”
他踏出一步,便要冲过去:“太过分了!孤男寡女竟然共处一辆马车!这……”
“皇上,”吴书来跺脚,“皇后娘娘回头了!”
“好险!”乾隆闻言连忙一闪身子,躲在了柱子后头……
————
“怎么了?”弘昼见雅娴突然回头,便问。
“没什么。”雅娴道,“或许是三个孩子,偷偷跟了出来。”
“那要不要我去让他们上来?这样太不安全了。”弘昼立刻便要下车。
“算了,他们都是懂事的,想必不会跟出来。”雅娴道。
于是,那车帘便又放下,两人静对坐着,一室沉默。
“很多年了,”雅娴打破了这沉默,“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
她至今仍记得,他那么小一团的时候,蹲在那里哭泣的模样。一晃眼,他也长到这么大了。娶妻生子,他同她一样,人生都已慢慢走到尽头……
她的语气,她的神态,让他逐渐不安起来。
“喂,”他终于忍不住了,“你该不会是把我当弟弟了吧?”
“你本来就是我弟弟啊,”雅娴笑了,“不过你说对了,我之前还真没把你当弟弟。”
“那是?”他有些紧张。
“说了你可不要生气,”雅娴道,“我是把你……”
“你还是别说了。”他看着她脸上温和的笑意,突然有些慌乱地打断了她的话。
“啊?”她睁大了眼睛。
“对了,五格格说,她送了你一串红玛瑙。”弘昼慌忙转移话题。
雅娴毫不避讳的挽起衣袖:“是这个?”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串熟悉的红玛瑙贴在她雪白的手腕上。
心,一下子便被装的满满的了。
“很好看。很配你。”他说。
“是啊,五儿一片孝心,”她得意的炫耀,“这么多年来,五儿终于送了我一件不离谱的礼物了。”
————
幸福,终是有尽头的。
虽然弘昼是那么的期盼,这条路能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可,这路却终是到了头。
“爷,到了。这天气突然阴沉的很,仿佛是要落雨了。”车夫说。
于是,这场梦,便至此戛然而止了。
他恍惚着梦醒:“雅……皇嫂,到了。”
然后,他下车,伸手,她搭上了他的手,跳了下来。
或许是近乡情怯。她看着这满目的白,竟有些迟疑。于是,趁她看这禁闭的府门时,他便偷偷看她。然后——
“雅娴!”他冲上去,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便紧紧拥住了她。
“怎么了?”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被他紧紧锁在怀中,他抱的那么紧,几乎让她快要窒息,她推搡着他的手臂:“弘昼?”
“快把那刺客抓住!”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此时响起。
“乌拉那拉氏,还我姐姐命来!”她听到一个女子这般疯狂的喊着。
然后,弘昼抱着她,又是一个转身。
这一次,她清晰的听到了那刀刃刺入身体发出的轻响。
“弘昼……”她颤抖地叫着他的名字。不明白、也不敢细想为何,他的脸色竟那么快的苍白起来……
然后,她看到了他的笑容,那笑容如此的真切而释然,不同于这些年,甚至不同于刚刚在马车上时的笑容。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
恍惚间,她想起那一年,她被指婚给了乾隆时。他也是这般紧的拥着她,说,‘若我们不长大,该多好啊……’
‘轰隆——’
这一年夏天的最后一场大雨随着一条撕裂了天空的闪电,终于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到这里,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之后,如无意外,猫也不会在写好清朝有关的故事了。
感谢这一路来支持猫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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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数太多了,改天专门来一章列名单专门感谢下!哈哈!)
接下来,大家想看谁的番外呢?可以开始点单了!
m。。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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