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高氏的头号心腹折桂尚且如此,更罔顾他人了。
哈达苏也是吓傻了。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虽那药是她给的,但她实在不知,那药竟是……
她腿根涌出一股热流,竟是当场失禁了。她倒在地上,那黑色的血便也污了她的旗状,她想要爬起,却腿脚发软。如此三番,反而弄脏的更甚。
喜鹊咬了咬牙,终于上前搀扶起了她。
哈达苏整个人都吓的瘫软在了喜鹊身上,喜鹊咬紧牙关,飞快地寻思着如何才能摘净自己,不要陪这倒霉的主子下了地狱才好。
乾隆正和一群臣子饮酒作诗,却见梅林那头一群慌慌张张不成体统的宫人居然在雪地里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他不由得有了怒,便叫那吴书来:“去看看,究竟是何事。”
侍卫早已将那几个宫女拦下,吴书来便问了情况。这一问,吓得他三魂飞了两魂,两股战战,只恨不得自己没有出生在这世上过。
可惜,那却是不可能,少不得,他还得过去回了。
这群臣子还在摇头晃脑的喝酒寻思写个什么精彩的诗赋出来亮瞎皇上的眼,顺便给自己这帮汉臣扬扬名呢。
却见这宫里头的首领大太监小心翼翼地过来在乾隆跟前耳语几句,乾隆当即便摔了杯子:“岂有此理!”
他们瑟缩了下脖子,明白,这大概是说不得的什么事了。
这帮子人心肠多的很,立刻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事情,想来想去,却什么也想不透。最后便用眉眼询问其余人,商议出了个决定。
“皇上!臣等见这天色已是不早,宫中素来又不得留有外臣,臣等便欲请辞。”
这当真是睁眼说瞎话,此时不过正午,哪里能看出天色不早了?
不过乾隆现在也乱呢,便点了点头:“既如此,便早些离去吧,想必尔等家人也在叨念。”
这群外臣当即领旨谢恩,被太监领着出去了。
乾隆这边脸色便沉了:“速去禀告太后和皇后,把所有的妃嫔全部叫去。朕倒是要看看,这究竟是哪里闹出的幺蛾子!”
吴书来听罢,心头默念一声佛号,只求乾隆这把怒火不要烧到自己。
太后本来便不好的身体,被先前娴妃伺疾后,捉弄的更差了些儿。
如今听了这宫人的话,她气的喉咙里头咯吱作响,好半天才咳出一口浓痰来,颤巍巍指着桂嬷嬷:“你去,去给哀家看清楚,那究竟是怎么了!”
桂嬷嬷慌忙应下,又服侍太后进了碗药,方去了。
再说长春宫那头。
富察氏那头听了先是惊吓,复又觉得爽快起来。她面上仍做出一副愤怒的样子来:“福儿传令下去,叫后宫里头所有的妃嫔立刻过去。本宫倒是要瞧瞧,究竟是人力还是天意!竟不让人过一个安生年了。”
福儿当即明了她的意思:“嗻,娘娘,您不觉得,这说不得,今年这山东的灾便也是……”
“闭嘴!”富察氏呵斥了她,又看了看前来传话的宫人。见那宫人目光闪烁,似有所得,便觉得更为爽快。
无论高氏的事是天灾还是人祸,她必须都要抓住了这机会,除掉这根心头刺,她方能够爽快!
乾隆到了那梅林时,便见着哈达苏被个宫女扶着,脸色苍白,鬓发凌乱,旗装上沾了一大滩莫名其妙的东西,发出强烈的恶臭味来。
乾隆看了一眼便再也看不下去。他转移目光,便看见了那一片雪地上的女人,躺在那里,身下是黑色的血和碎肉。
乾隆喉咙咯咯作响那碎肉是什么东西?别告诉他那是他的孩子?!
他慌忙移开目光。再不敢看。
吴书来看了眼,便体会到了主子的心情,于是,自己问了起情况来。
乾隆侧耳听着,只听到了那撞了哈达苏的丫鬟竟是富察氏身边的二等宫女金凤时,方挑了眉头。他看去,那金凤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说起来都是带着颤音,只拼命辩驳自己是不小心冲撞了贵人。绝非有人授意。
乾隆本就多疑,此时更不可避免的往阴谋论上想了去:这皇后素日来,便和高氏不合……
还是那句话,乾隆就是个多疑,且护短的男人。他的护短体现在:他可以嫌弃自己的儿子,但旁的人,绝对不能动手。
譬如前几年的哈达苏,乾隆嫌弃哈达苏的愚蠢,也不想要她的孩子,却在知晓她流产,且和高氏可能有关时,便在之后几年屡次来刺高氏,并做了各种姿态来强调:那孩子原本是朕要给你的,不知是谁竟害死了你儿子。
刺的高氏心脏乱痛。如今呢,他虽早就对高氏竟能再孕心存怀疑,也对高氏这一胎并不看重,却仍旧难免会厌恶和怀疑每一个对着一胎不利的女人来。
这便是所谓的:‘我可以不喜欢,但是你绝对不能讨厌。’
如今,他心里头便是彻底怀疑上了富察氏。
富察氏刚刚将他的嫡子永涟给害死了,如今,竟又害死了这一个……他低头看了看那有气无力的高氏,反射性地皱了皱眉头:那碎肉,绝对不是他的孩子。
他正在想那碎肉到底是什么阿物儿呢,便听外头道:“太医来了。”
乾隆竟也没让人将高氏抬回屋里头,也没取个什么帐子遮一遮,便随意让那太医去看了诊。
这太医便放了心,心知这地上的人定是不重要了,便上前问诊。
这一上前,太医便是愣住:这服色,这服色……后宫里头,不是皇后穿的,便是皇贵妃穿的。这地上的女人……
他还在寻思呢,吴书来便咳了声。他终于收敛了心思,再不敢多问多看多想,蹲□便号起脉来……
皇上这回是不会在看重高氏了!
皇后和这些妃嫔刚到,见着围了一圈人在雪地里头,微一思量,便想到了这层。
皇上若是还如以往一般怜惜高氏,又岂会让她在这雪地里头被这些奴才围着看?
只是这好心情却并未维持多久,富察氏眼尖,一眼便见着了雪地里头那个不断磕头的奴才,不是金凤又是哪个?
她心头一个咯噔,便知道或有些不妙,心头微一掂量,觉得金凤家里人都是她娘家旗下的奴才,如此,并不怕金凤说什么不利她的话来。更何况,她什么都没做,于是,心头便起了大不了舍了金凤这枚棋子的念头,便放了心,带着端庄得体的笑容便被太监扶了过去。
雅娴下了步撵,便见着这副情景。
她见着高氏身下那滩子黑血也是一惊,继而却有些笑了。
乾隆眼神并不分丝毫给高氏,她突然想起,若干年前那个叫做伊勒娃的女人。
自古男儿皆薄幸。看如今的情景,谁又能想到,几天前,乾隆还对高氏爱怜不已?
她环视这后宫里头的女子,心头越发的冰凉:这一生,只为这一个男人搏斗,何时才是个头?
她知道,作为皇家的耻辱,高氏多是今晚便会‘暴毙’了。而被叫来现场的所有女人,少不得,也得目睹一场血腥的场景,且,被再次敲打一番。
正思考间,却见那太医起了身,磕头,一脸为难道:“奴才才疏学浅,求皇上将当日为皇贵妃娘娘号脉的太医召来。”
这话说到这里,明眼人都明白了:原来,高氏这胎怀的是有蹊跷的!
再一看那身下的血,便更是了然:哪有流产流出个这样骇人的东西来的?
林太医乃太医院的院首,而苏太医乃妇科圣手,两个从这当值的太医被急召入宫后,便一早收拾妥了,候着了。
好歹赶到了梅林,见着这情景,脚一软,竟都是要跌倒。
林太医还好,苏太医却是冷汗直冒。
他如何也想不到,这皇贵妃肚子里不是胎儿,而是这些玩意儿啊!
林太医颤巍巍地号了脉,当日心头的那诡异不安如今却终于有了答案。他跪倒在地,只等苏太医诊完。
苏太医额头的汗早已结成了细碎的冰凌,此时天竟又落了雪。薄薄的一层,覆盖在了乾隆和一众后宫女人的身上,乾隆披着大氂,冷着脸站在那里。其余人再不敢触了他的眉头,竟连手炉都不敢抱,只拉紧了大氂,同样站着。
好在,花盆底鞋足够高,还没有湿到鞋帮。
三个太医用眼神交流后,苏太医便膝行一步,磕了几个头:“皇上恕罪!皇贵妃娘娘,并未有孕过!”
此言一出,饶是乾隆,也忍不住疑惑了起来。
其余女人,更是惶惶不安。
若高氏未曾有孕过,她那日渐隆起的肚皮,又是怎么回事?
乾隆声音更冷:“你且说来!”
那苏太医便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清白白。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高氏不过是吃了一种秘药,吃了那秘药后,便会腹部日渐隆起,以生命为代价,换一个虚假的孩子……
她那些碎肉黑血,不过是这些日子未曾流出的葵水和开始日益烂了的五脏罢了……
这药,虽霸道,却看你用在哪里。前朝好几个帝王,皆是靠女人服了这药,偷龙转凤,或是干脆以生命为代价拉了谁下马,才最终成了人生的赢家。
这说来,便精准的验证了:世上没有不好的药,只有不会用药的人。
只是,这些话儿一说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起了疑心:这高氏究竟是要害谁?或是,竟想偷龙转凤混淆皇室血脉呢。
其中,最愤怒的不过富察氏了:这历朝历代,有几个皇后还在,便有了副后的?高氏,这摆明了,竟是要拖她下马?
如此一来,她心头莫名的对哈达苏竟生了些好感:‘若不是这蠢货,她指不定还真要着了高氏的道儿呢。’
这些个人乱想了一通,却从未有人想过这药方不是高氏自己的。而是哈达苏给的。盖因哈达苏平日里愚蠢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此时,竟没有人会想过,这种厉害的药,却是来自她的。
乾隆咬了牙:“查!彻查!朕倒是要看看,这贱妇到底是从何得到这药的!她到底安的是什么居心!”
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打了个突,明白高氏如今却是彻底完了。
喜鹊抬头看了看富察氏的方向,心头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宫里头,今年的新年是热闹透了。
宫外头,却也不寒酸。
布尔图·柴达的福晋自打从宫里头回来,心里头便埋了根刺。
今儿,她终于得了空,随意找了个由头,便要去开那地窖的门。
她裹了裹身上的皮裘,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方令人开了地窖的门来。
一股酸臭味和腐肉味扑鼻而来,柴达的福晋闭了闭眼,眼中落下泪来,再一睁开,便又恢复了当家主母的气魄。
她便让人持了颗夜明珠,走了进去。
说来,这颗夜明珠,还是裕太妃赐给他们家的呢。
地窖里头瑟缩着两个骨瘦如柴的女人。不过,好歹没死。
柴达的福晋终于放了心,她缓步进去。那两个女人却瑟缩成一团,一个惊恐地喊着:“不要过来!”一个嘴里絮叨着:“本宫是和亲王的亲额娘。”
她心便彻底沉了下去。
仍不死心,她让婆子抓了那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手脚,自己拿着夜明珠上前查看,只见那女人,耳垂上,正是有颗胭脂痣的。
她手一抖,那夜明珠便咕噜噜地滚落下来。
却听着地窖外头有人呼喊:“老爷!老爷您怎么来了?”
柴达的福晋一转身,地窖外头的,不是布尔图·柴达,又是哪个?
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爷,爷。”
布尔图·柴达走了过来,牙咬的咯吱作响,一脚踹翻了她。走过去,抓起那疯疯癫癫的中年妇女,竟劈手给了她一巴掌。
柴达的福晋早已看傻,她被丫鬟扶起,揉着胸口,还来不及喊疼,便听布尔图·柴达发狠道:“贱人,贱人!你毁了我,竟是躲在这里逍遥了!”
那中年妇女仿佛是失心疯了,口中喃喃:“本宫是和亲王的亲额娘。”
布尔图·柴达仿佛傻了,松手,任她跌坐在地,良久,他终于直愣愣跪下:“奴才竟不知这贱妇竟如此对待娘娘,万求娘娘饶恕,开恩则个!”
柴达的福晋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路上人迹罕至。
这是新年,少有人还在旅途。
弘昼带了白里和骥远赶路,粘杆处的人马一半还留在山东看顾后续的事宜,另一半,早早儿启程回京去报之喜讯了。
弘昼辞了当地官员的热情留顾,执意要回京城去。哪怕,过去了,只能赶上这一年的尾巴。
他以为,他已经熬完了最艰苦的生涯,殊不知,更加痛苦的事情,却还在等待着他。
这是年节。
无论如何,表面上的花团锦簇还是要做的。
宫里头一方面压下了高氏流产的事情,密加调查,一方面却唤人张灯结彩,做了花盒无数,只待这正月十五一起放了出去,让百官观赏。
宫外的他他拉府,布尔图府,便显得更为微妙了。
他他拉老夫人如今转念起雁姬的千万般好处来,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整日只知道同那个毫无前途,甚至有可能亡了他他拉家的新月厮混,连带着珞琳越来越不正经,竟一口气提不上来,生生气倒了。
然后,她便遇上了同太后一样的苦被伺疾。
太后的苦,乃是雅娴刻意为之的,而他他拉老夫人的苦,却是被这群天然呆给生生气出来的。太后的苦,是生理加心理:雅娴刻意笨拙的喂药、帮她换衣,撕了肚兜……他他拉老夫人的苦,也是生理加心理的:努达海,新月和珞琳都不懂喂药,努达海喂洒了,便放声咆哮,将仆人挨个儿数落一通,新月便放声哭泣,惹得努达海和珞琳都来劝,且都以为她欺负了新月。而珞琳,喂药一事上到也成,但却每每都要告诉她,新月同努达海多么的恩爱,他们的爱情多么令她羡慕……
如此一来,他他拉老夫人的病,便越发好不了。而年节时,努达海喂药喂着喂着,竟又同新月腻歪上了。所有人仿佛都遗忘了还有个靠在床头上等着喂药的老太太呢,尽去看他们两个了。
他他拉老夫人这次便是彻底的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我的天神’‘我的仙子’,再一看,珞琳竟捧着脸陶醉不已,只气的喉咙一阵腥甜,硬生生地吐出口血来。双眼一闭,晕了。
这是他他拉府。
布尔图府,虽没有这让人牙酸蛋疼的爱情。却也足够令人烦闷:裕太妃仿佛是彻底傻了,竟谁也不认识,成天只知道说自己是和亲王的亲额娘。她手足都溃烂,浑身长了湿疹,人衰老的不堪。
布尔图忍住了不耐,命福晋多加照料他自己如今也是寻医问药呢。
不过好歹,院子里头算是安静了。初时福晋还不解,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却成了天阉,再也不能人道。
追溯下去,却是由于裕太妃那时同那女人争吵,惊吓了他所致的。
回消息的人本以为福晋会生气,却没想到福晋只是呆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