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们马上就带你去他找不到的地方。”
“我有自己的计划，你放心。”
“不要。”
“架柳，”锁完成了包扎，她将一只手按在架柳肩上，“你执意要来，应该是为了向好告别的吧。”
告别。
架柳像被这两个字揭破了内心一般，他的目光垂下，觉得甚是难堪，暗暗自骂。好没有受到致命的伤需要及时处理，若真要救他，就不该躲在这里而应直接带他逃离。架柳深深地皱着眉，那刚才说出的任性的话又算什么呢？他一时无法对好抬起头来。
“我这个人……”他狠声道，“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虚伪了……”
好摇摇头，柔笑道：“你不必自责。”
即使告别让人生悲，但若有人冒着危险也要特意向自己告别，就没有比这更温暖的事了。
锁看着好，她与他之间，尽管是通过两个她最重要的人产生的牵绊，却也是深刻。漠颜死后，锁仿佛得到了她的遗产，多了几分沉静和理性，不再像从前那样泼俏易动情绪。她道：“帝王在前几天的早会上宣布了一项新政策：令一部分百姓移民至锦秋。”
锦秋虽小，不过没有遭受饥荒，周边还有大片绿洲可供人生存发展。架柳和锁将参与护送人们穿越沙漠，然后两人从此留在锦秋。那会是架柳作为罗兰国阴阳师的最后一次任务。一到达锦秋，他便卸下了官职。
为了实现锁回到故乡过平凡生活的夙愿，架柳舍弃了阴阳师。他的心中本还有些眷恋，但，就在今天、此刻，他终于放下了。他才发现，他做出的决定，不是为了锁，而更多的是为了自己。
放弃曾一心追求的东西，感受竟是如此自由。
架柳重新与好四目相对时，那双紫色的眸子明澈如镜。他扶起好，三人一起走出了映辉堂。站在映辉堂大门外，架柳和好同一时间回想到了什么。他们转身，仰望映辉堂匾额下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的紫檀板。
紫檀板上由矢崛亲笔题写的名字，象征着一个人的荣誉，因为他是矢崛心目中最优秀的弟子。只是，那块紫檀板已是记忆中的东西了。锁循着他们的目光看向大门上方，但除了匾额，她不知道他们还能看见什么。
“好，以后，我终于可以做出源于本心的选择，而不只是正确的选择。”
“嗯，我明白。”
他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在雨中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好忍不住回头看时，只见风雨。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落寞后，又浮现了微笑。
好继续走了十余步，在这条路尽头的凌练堂前，他停住了。风逸站在屋檐下，像是等了他很久。
“他们没带走你，”风逸的声音穿过雨声，“说明会用点脑子啊。”
风逸知道突然闯来的人是谁。与他交过手的人，他便能记住他们的气息。架柳和锁的妨碍可视为夜羽改变了主意。但既然好没有逃，风逸就不准备追究了。他拿着手杖，指了指凌练堂内，道：“雨很大呢，里边请吧。”凌练堂是五霖府最大的室内练习场。
这是正式的挑战。
看着好来到屋檐下，风逸先一步进入了堂中。好不怎么使用巫力就败给自己的话，这场对决就太无趣了。所以风逸也暂不使用巫力，给好一个相对公平的对决机会。
好踏入门内便立刻拔出了刀。他们的身影不断交错，手杖与刀刃撞击、摩擦的声音顺着武器传入他们的骨子里，令身体由内而外地微微震栗着。他们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窗外的雨不断，却犹如静止在坠落的瞬间。好记不清上一次这样单纯用刀交战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他的刀术毫不减弱。
风逸渐渐地不能跟上好的速度，他的攻击被压制住了。好竖握着刀，打算蓄力一击彻底瓦解风逸的攻势。好的面孔在风逸的眼中快速放大，却突然被弹了回去——终于，风逸不能忍受处于下风，发动了气流波。
好将刀刺入地板，向后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裂缝。还未令身体停下，几道气流刃袭向他，他侧身躲避时，飞来的手杖击中了他的脑袋。刀从他手中脱离，他在地上翻滚了几下，陷入了昏迷。
风逸走到好的身边，露出了邪恶的笑容。他收起手杖，取下了挂在腰间一个方体挂饰。它浮在好的上方，形体变大如棺木。风逸打开能够划动的一面，将好放入了其中，再用符纸将棺木封住。
3
罗兰国边境。
十艘飞舰仍在百余位通灵师制造的结界之外待命。
风逸带着棺木抵达了雏城。他与驻守边境的军官交谈后，军官传令通灵师解除结界。由于结界规模过于庞大，完全解除花了一个时辰。出了边境，风逸飞向波斯海上空，回到了一艘飞舰上。
不久，人们便看见七艘飞舰驶入了罗兰国境内。
风逸向夜羽承诺，只要把好带出边境，就将食物送上。
载着食物的七艘飞舰分别降落在边境城市指定的空地上，车队人马纷纷前来，食物的卸载和运输快速有序地进行着。另三艘载着炸药的飞舰原位不动，对于这三艘飞舰，边境的通灵师不敢放松警惕。
把剩余的事交给族人后，风逸又带着棺木离开了飞舰，向着阴之大陆，飞越波斯海。
然而，刚离开飞舰一会儿，空气中就传来了族人的讯号。风逸停在空中，棺木悬在身旁。他回身眺望，在罗兰国土地的上空，有两个人影正向边境接近。是弥殇和浅乡奏久。他心想，他们果然还是会出现的。
虽然距离较远不能看清，但风逸能感受到弥殇的气息。至于浅乡奏久，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并不奇怪。
风逸双手一划，向族人传回了讯号。
接到风逸的命令，三艘飞舰即刻在罗兰国边境着陆。风逸让他的下属去对付追来的人，他则先行带好返回他的领域。
当他飞过了波斯海的一半，他察觉到空气变得有些异样。
气温升高了。
他再次停止飞行时，前后有两道巨大的火幕落下，像从上空飞流而下的火的瀑布，除了天空和波斯海，遮蔽了阳之大陆和阴之大陆的一切。风逸惊讶地看着出现在前方的男人——他同时散发着弥殇和好的气息——浅乡奏久。
×××
——王，我在宫远部长手下做事的时候，有一个绰号呢。
「无味之人」，浅乡奏久被这样称呼过。
——因为我只能从别人那里得到巫力，使用别人的通灵术，所以会携带借给我巫力的那人的气息。而我本身，是不会散发任何气息的。
第二十八章
1
落入火幕之间的雨吸取了几分温暖，似乎是温热的眼泪。火幕的光芒照亮了他们头顶上一小片灰暗的天空，令那翻滚的乌云看上去犹如被点燃了一角，又像燃烧后的灰烬还带着一点余留的火星。金红色的光亦落在波斯海面，大颗大颗的雨滴激起了浪花。
中了圈套呢。感受着浅乡奏久散发的不属于他的气息，风逸明白了什么。
当他的舰队进入罗兰国境，结界解除，浅乡奏久便是趁那时穿过没有任何障碍的边境而来此埋伏。为了避免剩余的载着炸药的三艘飞舰可能造成的不利，弥殇和他制造的替身出场，风逸就不得不令那三艘飞舰也在罗兰边境着陆，让飞舰上的族人前去迎击。
「要享受单打独斗的乐趣」果然是骗人的。风逸冷冷地瞪了一眼封住好的棺木，手指一动，令棺木移到了他的身后。他周围的雨滴凝结成冰射向浅乡奏久，浅乡做了一个模仿他的动作，风逸顿时愣了楞。
伴随着无数声脆响，冰粒停在了半空中。浅乡用了与风逸相同的招术，使雨水成冰，并凝聚成冰盾。镶嵌着冰粒的冰盾又在一股热气中融化，倾入波斯海。
两道火幕上出现了若干漩涡，从漩涡中发出了被火焰包裹的气流刃。风逸心中的惊讶不减，他用气流刃与之抵消后，火焰仍不灭，缩成团状向他袭来。他手一挥，使棺木围绕他快速转动当做盾牌，靠近他的火焰便熄灭了。
这个男人，没想到是个可怕的武器。风逸看着面带笑容的浅乡，心想。若他召唤出风之精灵，对方也会召唤火之精灵。将麻仓好和他风之族人的能力结合起来的浅乡奏久，风逸不觉得自己能赢。虽然风逸认为这是个激动人心的挑战，但这次来罗兰国的目的是捉拿麻仓好，与浅乡奏久硬碰不是上策。既然把麻仓好带回雪梅有困难，那么，退一步也可。
风逸盯着浅乡奏久的眼睛突然一转，带着棺木横向飞走。浅乡奏久以为他试图飞出火幕之外，便立即紧追。棺木被风逸牢牢控制着，浅乡无法用风力将其夺回。风逸一边躲避火幕上发出的火焰气流刃，一边撕下了棺木上的符纸。
看见棺木开启，浅乡奏久才意识到风逸想做的不是飞出火幕逃跑。
他准备就此杀了好！
棺木失去控制而掉落，从中脱离出来的好仍处于昏迷。风逸举起手杖，对准了好的心脏。决定好生死的一瞬间，浅乡奏久释放出大量弥殇的巫力，形成的狂风使风逸控制好的力量有些许失衡。
然而，好没能幸免。风逸的手杖刺入了好的身体。他快速拔出手杖，腥红的血液喷洒向上空。风逸的半块面具也被溅上了鲜血，可是血液滑到他勾起弧度的嘴角时，却仿佛变得太沉重般，将那弧度压了下去。
因疼痛而清醒的好，竟抓住了风逸的双手。
尽管浅乡奏久没能保护好，但他造成的失衡令好避开了要害。
“趁现在！”好喊道。
浅乡奏久怀着还来不及消除的惴恐，再次释放了巫力。临近风逸的那道火幕中，霎时伸出了一只燃烧着的巨大的手掌。风逸这才知道，浅乡奏久在火幕落下时就已经唤出了火之精灵，它一直待在火幕的另一边，气息被火幕隔绝而没有被他察觉。
火灵的手掌就在风逸上方四五米处，好抓住风逸而让他露出破绽的时间即使只有几秒，也足够让他中招。火灵的手掌向风逸挥下来，好放开了风逸，风逸却丢下手杖又反抓住好。风在风逸身后形成护盾，并给了他向下的冲力，减轻火灵带来的冲击。
风逸和好一上一下，坠入了波斯海中，海浪高高扬起。
因为好在身下，风逸没有遭受与水面的撞击。好则在那股撞击力下，身上的伤口一下子裂开，血液溶在海水里，像一片片烟雾，朦胧了两个人的视线。可是，透过那被冲淡的红色，风逸看见了好的微笑。
他们不断下沉着，好的微笑令风逸感到自己跌进了一个更深的陷阱。
难道，他一开始就打算让我坠入海里？！风逸蓦然一怔。
没错。好看着风逸，想道。这就是你们风之族人最大的弱点。风之族人的通灵术大多建立在操控气流的基础上，所以身处空气稀少的水中，他们便丧失了主要能力。
浅乡奏久来到了波斯海面，他的身边由海水形成了数把冰锥，扎进水里后刺向风逸。风逸几乎不能感知后面的危险，冰锥在他背上钻开了洞。他忍不住张口呻吟，水呛入鼻喉，令他快要窒息。
此刻风逸能做的，是唤出风之精灵将自己救走。可在水面上等待他的还有浅乡奏久和火之精灵，他还将面对一场恶战。而且，他不愿在这里放弃杀死好。
好看穿风逸的想法时，他们的表情互换了。笑意仿佛从好的脸上流失，转移到了风逸的脸上。风逸握紧好的手腕，将他的巫力传入好的体内。大量巫力的流动刺激了「血之种子」的生长，麻醉快速遍布了好的全身。
迹浪曾告诉他，血之种子产生的麻醉物超过一定量，便会让人渐渐死亡。
好再度失去了意识。
风逸用剩余的巫力收集了水中的氧气，向阴之大陆的海岸游去。
浅乡奏久本要等风逸突出水面，但见风逸与好的身影分开，发现不妙，便跃入了水中。
2
海面上撒满了光。
在海水中看见的海面，就像液化的天空。而那些闪烁的光芒，也犹如熔化后的繁星。
如果这就是此生所见的最后的景色，似乎不坏呢。
——王，王！
听见有谁呼唤自己的声音，好没有睁开眼睛。他的眼前依然是那片在海中看见的景色，他十分着迷。若是睁眼，他就会失去它了。
浅乡奏久看着毫无反应的好，垂丧着脸。他伸手在好鼻下探了探，他知道好还活着，这样做只是想感受一下那浅浅的呼吸。这对于他是一个慰藉。弥殇坐在一旁，看着天空和海面暗下，雨的声音在夜幕中强弱交替。
雪梅国的飞舰队将食物卸载完成后，已返回了阴之大陆。现在他们藏身于罗兰国边境的结界之外，雏城尽头山崖下的渔船中。他们身后的山崖上打造着一个个山洞式的住宅，海边简陋的港口边停留着十余只渔船。
没想到又回到这里了。弥殇嗅着船上的鱼腥味，像是记忆中家乡的味道。
“看看这是谁呀。”
一个撑着雨伞的男人悄悄地走近了他们。
浅乡奏久听到男人的声音，立刻惊起，弄得船只晃动起来。
“这真是上天奇妙的安排呢。”
男人驻步，将伞往后移了移，露出了笑脸。
“宫远……部长……”
“宫远……部长……”
浅乡奏久看着男人和煦的笑，尽管身在弥殇的气流屏障下，却感到了如同被雨水淋透的寒冷——或许此刻的自己，在宫远润的眼中就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
不过，宫远润的出现并不绝对意味着危险。面对他的笑容，那股寒冷是熟悉他的人才会感觉到的。因为浅乡奏久看过很多次宫远部长带着这样的笑容令无辜的人心脏停止跳动，所以他总是难以分辨宫远润笑容中善意和恶意的成分。
“快五年不见了呀。”
宫远润毫不在意浅乡奏久对他的称呼。当初他带领的暗杀部队早在永乐城解散，审查官浅乡奏久将他指为杀人事件的元凶而收尾。宫远润没有回忆往事，只是用目光扫了扫浅乡身后盯着他的弥殇和昏迷的麻仓好，笑道：“都是旧识啊。”他与弥殇曾在雪梅内战中交手。
作为永乐城事件的元凶，宫远润未被捉拿归案。他过了几年逃亡的生活，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