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这种术一开始,就没办法破解的。”瑾琴的眼角上翘。环网散开,玻璃手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好的巫力全无,无法使用任何通灵术。
好拾起脚下的刀,脸色一沉。他还记得,记得那日自己是怎样杀了陌吾的。虽然当时心智被剥夺,但他的脑海里保留着那段记忆。最痛苦的记忆,害怕想起却总是浮现眼前的画面。
陌吾与他的最后一击——用的是体术。
好握紧了刀,大拇指滑过那两个刻下的字。
阡陌。
第一次用这样的心情来战斗。
似乎陌吾的碑就立在自己身后。
3
瑾琴从长椅上摔下,玻璃手已经无法替他支撑身体站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少年竟躲开一次次通灵术的攻击,仅用刀术就把自己逼到这种从未有过的不堪的状态。凌乱的散发,宣告着他的狼狈。美艳如妖的脸被怒火烧红,心中被耻辱感占据。
“你杀了我吧。”瑾琴放弃了挣扎,说出这句没骨气的话时,他已在心里杀了自己千百次。
好用衣袖轻轻拂过刀身,故意与他作对似的把刀收了起来。对他来说,杀了瑾琴没有任何意义。在好转身的一刹,夜羽与他擦肩而过。最后他听到的是剑回鞘的声音。他不用再往后看,死是瑾琴唯一的结局。
夜羽不可能会放过瑾琴,不可能放过破坏罗兰国国土的人。
“谢谢你让给我。”夜羽走到好身边,“走吧,外面的人差不多解决了。”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好停留在原地,眼角的光扫过厅堂隐蔽的角落。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出了会议厅。
——他放过我了?
角落的遥珊把目光转向瑾琴的尸体,内心不能平静。
4
没有风的夜晚,空气似乎是静止的。月光被揉碎,散落在好的眼底,冷淡的目光中有一种无情的温柔。他理了理弄皱的衣服,稳步走向弧形门。外面嘈杂的声音不断从他耳旁飘过,也扰不乱眉间的静缓。罗兰国军队应该攻进来了吧,不过,他觉得已经事不关己了。
忽的,他止住了步子。地面上有几道血痕,就像被泼出的墨那样,边沿不规则的漫开。他俯身用指尖沾了沾,还能感到丝丝温暖。
夜羽!?
他的手指触电般颤了一下。眼睛迅速扫过四周,他发现还有一滴滴的血,于是循着血迹,跃过围墙飞奔而去。
夜羽,夜羽……
好默默念着,担忧的神情覆盖了整张脸,最后他在金盏军营后的空地停下了。金盏兵已全部出动,军营中那些搭起的帐篷就像一座座坟墓,照亮的火把好似寂寞的守灵者。
他飘游的目光突然定在一棵老树下。光秃秃的树枝像老人苍瘦的手,用尽所有的力气伸向天空,似乎想要抓住正在消逝的生命力。树下的阴影里,夜羽躺在血泊中,瞳孔剧烈收缩。
“夜羽!”好在他身边蹲下,手足无措。
夜羽的脸一半浸入血泊,暗淡的血眸在那片血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他这幅摸样,深深刺痛了好的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恶……玛络音……混蛋……”
夜羽的嘴唇微动,虚弱的声音里含着他的深恶痛绝。好抱起他,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玛络音。
看来不能回苑暮城了。好思忖道。他知道夜羽的身世,也听夜羽说过安培家与玛络家的纷争。若回去,玛络音又会怎样?
他穿过混乱的战场。
目的地是离这最近的小城——青赤。
飞奔的身影。
他身后是巨大的轰鸣声。
还有空籁城肃穆的城墙。
第十八章
1
鲜红浸染了他雪白的金丝袍,那浓稠的液体化作一股股浪潮冲击着他的心,拍打出火花,如此炽热,灼伤了心里每一寸。他紧紧抱着夜羽的手沉重得僵硬了。夜羽睁大了眼,无神的目光穿过好的脸颊,望着漆黑的天空。夜羽如傀儡般毫无生气的脸让好害怕,好在他的眼里看到一片红色的河流,沉在泥沙里的过去此刻一点一点浮了水面。
那时不顾一切的奔跑。
那时疯了似地祈祷。
他忽然放松了紧锁的眉,如舒展开的细竹叶。眼里是一弯幽深的秋水,目光柔软得如和风中飘摇的柳絮,却包含着无尽的忧伤。
已经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夜羽。
2
罗兰国成功瓦解了金盏的侵略,边界被侵占的城池全部收回。俘虏的金盏士兵收于牢中,总司令部的将领全部葬身于战场。
苑暮城。军队总部。
“夜羽和好为何没回来?”藤云战裴未来得及换下战服,匆忙赶来与众人见面。他原本打算就在这个胜利的夜晚举行庆功宴,然而得到的夜羽和好失踪的消息让他兴致全无。
藤云阴沉着脸,面前四个人并肩站着。
“夜羽哥哥和好哥哥怎么会失踪?!”浩魔拉扯着架柳的袖口,“你不是和他们俩在一起吗,怎么会不知道?!”
架柳没有看他,有些不耐烦浩魔的吵闹。他的心很乱,努力回想着,试图从记忆中找到一些线索。翼昂目不转睛地盯着架柳,这让架柳感觉好像是自己把那两人弄丢了似的。
“说不定死在混战中了。”玛络音平静地道,态度冷淡。
架柳突然抓住玛络音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他。在他听来,玛络音那句话是在幸灾乐祸。“我正想问你呢,你当时到哪里去了?战场上为何也没见你的人影?”
一支长针蓦地从架柳指缝中穿过。
“放开。”玛络音冰冷地回敬他。
架柳被那根针惊了一下,松开手时有意推了玛络音一把。玛络音向后踉跄了两步,正好落在椅子上。他准备要起身反击时,被藤云喝住了。
“好了,现在别闹了!”藤云高声道,“我马上派人四处寻找!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架柳冷哼一声,出门时踹了一脚门槛。
浩魔跟在翼昂身边,一起来到城墙上吹风。
“战争可怕吗?”浩魔忽然问。脸上的天真已荡然无存。
翼昂点点头,算是回答。他的表情有些木讷,脑海中呈现的全是自己在战场上杀敌的一幕幕。虽然是杀敌,但……自己夺走的是生命啊。
浩魔没有参战,是翼昂让他留下的。他不想让一个孩子经历血腥的场面,那太残忍了。生命薄如蝉翼,对于这个世界,也那么微不足道。翼昂看着自己的双手,那种瞬间结束一个生命的感觉再次袭来。
终究,还是染上了罪恶。
3
到底还要这样藏多久?
希琪心灰意冷地想。她打开地下室通往地面的木板,像往常一样,趁着那些士兵还未开始巡逻取些食物和水。她走到靠墙的高柜子前,失望地叹了一声——能食用的药材已经没有了。
这些天她变得消瘦了,脸色苍白,嘴唇颜色暗淡。几缕头发散在额前,她无心整理,更添了几分窘迫。
有脚步声。
她立刻转身向地下室入口轻步走去,经过柜台时,店门突然被打开了。光线落在她的脸上,她不适应地眯起眼,继而又用尽力气撑大了眼眶。
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一片光亮中显露出绝美的轮廓,似乎来自仙界。她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来者,心中翻滚着热流。疲惫的眼睛在那一刹那恢复了所有的光彩。
“请你救救他!”
好对上希琪的目光,急切的眼神倏地里多了一些其它的情感。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会儿。
当她看到好抱着的那个浑身是血的男子,神智才从那只有两个人对视的真空中抽离回来。“快,让他躺在床上,我马上准备东西!”
好按她说的照做,把在途中昏睡过去的夜羽安置好。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希琪一直在夜羽身边忙来忙去。好靠在墙柱上,想帮她做点什么,但看着希琪熟练的动作又不知道该怎样插手。于是他只好默默地,观察夜羽的伤势。
再次的相遇,竟然来不及聊上几句。
对于发生了什么,希琪没有闲暇去问。两人保持着沉默——直到她放下手中的布带,拭去额上缜密的汗滴。
“他伤得很重。”希琪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四肢与身体的连接处被打断……”
好心头一震。
他低下头,咬牙道:“恢复的可能性,有多少?”
希琪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怎样开口。“为零。”
为零。连“几乎”这类前缀都被去掉了。
“混蛋!”
好一拳砸在墙上。玛络音,竟做到这种地步!
“生命或许能保住,但……”希琪不忍心说出后面的话。
但已经废了。
好像失去灵魂似的,走到夜羽身边坐下。
若是这样。
你愿意醒来吗?
我愿你醒来。
他伸手抚上夜羽的脸。
4
玛络音双手衬在暗蓝木纹金龙石打造的护栏上,细细观赏这即将完工的地下宫殿。辉煌的宫殿巧夺天工,金色华光从四面八方流淌而来,晃若海市蜃楼。玛珞音的微笑里带着遗憾,为何自己不是玛珞家长子?他举起手,把眼前的宫殿尽收掌中。然而,连指缝中射出的金光都不会属于他。
身材高挑的男人出现在他身后,右拳抵在胸前,鞠躬道:“音王,会议马上开始了。”
“明白了。”
玛络音整了整着装,转身走向长廊的尽头。
屋里约有十几人,俨然正坐着,神情严肃。玛络音走到正中央,向高堂上的父王行礼后,退到自己的位置上。参与会议的,全是玛络家族的重要级人物。
他早已厌烦了这种会议,因为自己是个武将,只有在战争来临时才会提到与自己有关的事。如今罗兰与金盏一战结束,玛络音就被闲置在了一边。
“音儿。”
帝王忽然把注意转向他。
玛络音立刻低头应道:“儿臣在。”
“孤命你办的事,似乎没有妥当。”帝王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他明白所谓何事。此次战争,玛络家计划在战乱中杀掉安培家唯一的继承人——安培夜羽。帝王本以为有玛络音出手,夜羽必死无疑,但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夜羽和他的一个同伴失踪。
虽然说夜羽保住性命的几率不大,但死不见尸,帝王就不能罢休。
“如果他没死,孤就要治罪于你。”帝王冷漠地道。似乎玛络音与他,只存在君臣关系。
“请父王放心,就算他没死,也等于死了。”玛络音胸有陈竹。
一个四肢全废的人,生也是死。
5
“夜空姐姐!夜空姐姐!”
夜空听见一阵急促的呼喊,来人慌乱的脚步声使她不由得心里一紧。接着暗牢的门被打开,玛络妮瑟哭丧着脸出现在她面前。夜空莫名其妙地看着妮瑟跪下去,忙过去扶她。
“你这是怎么了?”
“刚才我听到了消息,夜羽哥哥他……死了!在战场上被杀了!”妮瑟的泪珠滚落下来,带着眼眶承载不了的悲伤。
心就像猛的破了一个洞,冷空气不断贯入。夜空感觉自己被弃置在绝境,漫天风雪把她塑成了冰雕。
不敢相信。
这就是结局吗。
这就是我等待的吗。
坚固的信念瞬间摧成一盘散沙。
“不,”夜空转过身,摇头道,“他不会死的。”妮瑟的啜泣声她已听不见,纵使心中翻云覆雨,她表面上平静得可怕。
她要让那信念的沙子,融入血液,漫布全身。
6
他的睫毛颤了几下,沉重的眼帘缓缓打开。眼前的身影略显模糊,他微晃了晃脑袋,如清莲般的面孔清晰的印入他的眼底。希琪坐在木椅上,身体斜靠着柜台,正对着夜羽的睡脸让他感觉一切还在梦中。
世界只有在沉睡中安宁。
他一时忘了所发生过的事,温和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享受着久违的祥和之感。
仿佛是被他的视线扰醒的,希琪直起了身,眼中含雾。发现夜羽在看她,顿了半秒,清醒不少,然后惊喜地道:“你醒了!”
夜羽收回视线,吃力地点点头,重新对上她的眼。“这里是药房吧。”浓烈的药草味充满了整间屋子。
他闭上眼,最后的记忆是在好的怀里。
再往前,是玛络音居高临下冷笑的脸。
希琪见他合了眼,就静静地坐着没有打搅他。她细细打量夜羽,心中有说不出的忧郁。夜羽虽身体好转,但面无血色,那精俊的脸颊稍有凹陷,写满了憔悴。唯有他紧皱的眉,显露出不凡的英气。
他回想着。玛络音把他踩在脚下,无数根银针从四肢穿过。那种全身炸裂的疼痛感,似要把他推向地狱。迷迷糊糊的,倦意又涌了上来。正处于半醒半梦之间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为之一振。
“他还没醒吗?”
好走进药房,顺手锁上了门。他带回来了一些食物,希琪没有回答他,一边接过东西,一边把目光投向夜羽。
夜羽正看着好,深沉的眼里带着感激。
好与他的视线交接,唇边展露一丝微笑,心却觉得更沉。在夜羽昏迷的这几天,他很苦恼。想起夜羽与他的高谈阔论,想起夜羽的凌云之志,他不知道在夜羽醒之后该怎样告诉他那可悲的事实。有时候,他甚至想夜羽不要醒来了,但又不舍。夜羽曾对自己说,我们是伙伴,伙伴啊。
“对了,希琪,你快打开地下室的门。”好的目光忽然警惕起来,“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四处打听夜羽和我的下落。”若现在被找到,消息一定会传到玛络音耳中。
希琪会意地点头,把食物放在柜台上,就走向深房。
好走到夜羽身边,俯身准备抱他。
“你把我当小孩子了?”夜羽笑道,“我自己来吧。”他想拉开被褥下床,然而,他发觉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
我脆弱到这种地步吗?他试图坐起身,好忙过来扶他。
这是怎么?他感到不对劲,愕然的目光转向好。好紧抿着唇,眼睛看着斜下方,心疼不忍。
空气变得冷凝。
夜羽感受着全身,倏然明白了什么。一股强劲的电流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嘴唇开始颤抖,眼神如迷失森林的羔羊,惊惧惶恐。他再次看着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