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颜一下子绷紧了心。他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潜藏着危险的讯号。奈莲今天的态度是他从未展露过的。他是不是在敌营里受了什么非人待遇因而有些异常，还是，他根本不是奈莲？漠颜的脑子里浮出这个不敢确定的想法。
“我喜欢你。”
他握住漠颜的肩，然后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话，紧紧抱住了她。
“你……”她用了好一会儿从惊愕中明白过来。
“奈莲，你果然……”
6
看到这一幕，雾夜锁慌忙背过身去，心像发现了惊天秘密一般砰砰跳个不停。但接下来，让她无法平息的是懊恼。很久以来，三个人之间都相互视为最珍贵的伙伴，她以为这样的关系会持续到永远。可是身后紧紧拥抱的两个人，会让这样的关系走向一条无法返回的路。
她定了定神，深深吸气，若无其事地转身。
下一刻，她便不能若无其事了。
视线里是延伸出去的小径以及两侧的房屋，没有半个人影。难道自己看花眼了？她茫然地想，却清楚地知道这不可能。
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她跑到漠颜房门前，站在几秒钟前两人站过的地方。她准备敲门，想了想又放下了手。她倒退两步，一个漂亮的回旋踢将门打开，门吃痛似的发出咯吱声。
扫了一眼房内，雾夜锁当即掉头离开。
奈莲的房里同样空空的。
她走出奈莲的房间时，心慌得几乎想哭出来。
第二十三章
1
“事情就是这样。”
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后，好向长椅上身穿睡袍的墓叶卿鞠了一躬。墓叶卿的眉间多了道深深的沟壑，食指不安地敲击着扶手。
窗外夜色苍茫，蝉鸣片刻不息。忽然起了风，吹入室内的热气膨胀了墓叶卿的焦躁。他的心很乱。好在等待他的答复，但他向来不是一个能够立刻做出决定的人。
“那么臣先告退了，这么晚打扰您休息了。”
好转身走向大门，暗自已经明确了帝王的意愿。他果然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好不屑地想，心中对墓叶卿生出些许反感。这个帝王似乎一直在依赖别人，把所有责任都推给臣子，他做的仅仅是说两句故作威严的话。
“麻仓。”
墓叶卿的声音低促，仿佛内心正有一场激烈的斗争。
好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身。
“麻仓觉得，吾该去吗？”
“帝王问这个问题就不应该。”
墓叶卿怔住，注视着好走出正厅，渐渐融入夜幕中。
是我……太懦弱了吗……
2
架柳坐在月阳殿的飞檐上，仰头望着夜空。今夜的星星仍然寥寥无几啊。他在心里嘀咕道。不过他的目的并不在于观赏星空，虽然他选择了王宫里离天空最近的地方。脖颈有些酸疼了，他放弃了仰望的姿势，转而把视线抛向沉睡的宫殿群。
梦想就这样实现了呢。
他不止一次这样感叹。
在五霖府的时候，本以为要成为阴阳师的路还很远。可是机遇就在一系列意想不到的事件里登门拜访了。一开始，他被不真实感和喜悦包围得不知所措。后来慢慢适应了，心也一天一天平静下来。能够实现梦想的人不多吧，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可，总觉得少了什么。
到底少了什么呢？
已经实现了的梦想，就不再是梦想了吧。那么现在，自己又梦想着什么呢。
紫色的瞳孔里出现了团团迷雾，他闭上眼，迷雾仍未消散。放松地躺下去，放空所有思绪。
“原来是你呀。”
闻声睁开眼，梵鹿的脸出现在正上方。架柳一下跳起来，揉着头抱怨道：“真是的，难得清静一下。”
梵鹿坏笑着扯住架柳放下来的长发，道：“今天亲自夜巡，看有人竟然如此大胆地坐在月阳殿上面。”
“喂喂，你干什么，快放手。”
“我还没见过你不扎头发的样子呢，”梵鹿眯眼凑近他，挑了挑眉，“只看背影还以为是美人。”这个世界上有能力调戏架柳恐怕唯独他一人。
“你……”
架柳握起拳头，愤愤咬牙。
“你们都在啊。”
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架柳和梵鹿同时愣了一秒，像是在反应这个声音源于谁。然后，架柳停下准备开打的动作，梵鹿也放开了架柳的头发。
“帝王。”梵鹿敬礼道。
“啊，夜羽，”架柳打招呼似的摆摆手，然后一边束发一边道，“你也没睡啊。”
梵鹿白了架柳一眼，就算他和夜羽关系再好，私底下也应有所节制吧。但是，夜羽并不在意这件事。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的约会了？”夜羽露出调侃的笑容。
“约会？”架柳嫌弃地指着梵鹿，“跟他？”
梵鹿默不作声，夜羽毕竟是帝王，所以在他面前他总是保持着臣子的姿态。亦或是，他只会在架柳面前展现真正的自我。
“我在头疼那件事呢。”夜羽叹了声气，面部严肃起来。
架柳也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啊，那件事。”
梵鹿明白他们说的是支援木莲国一事。这个计划只有他们三人知道，还未正式公布朝廷。罗兰国的邻国除了东边的木莲，西边还有金盏和白葵国。金盏与罗兰的关系十分微妙，稍有不慎就可能发展为敌对国。所以若罗兰要派兵支援木莲，最担心的便是金盏趁着罗兰兵力减少而入侵。
“我们只能暂时坐观了。”
架柳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
3
训练场中央的指挥台如磁铁，吸引着穿甲持器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向那里聚拢。好一出房门就挤进了人群中，密集的空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今天清晨护送墓叶卿从帝都赶来，午时白羽霍然为帝王接风后，便准备举行誓师大会。为了出席这正式的场面，他特地在离开王宫前回阴阳隔取了一套官服。白色长袍泛着明亮的光泽，银色华带束腰，显出挺拔的身姿。这套官服所蕴藏的气韵仿佛来自另一个人的灵魂，低调却令人无法忽视，疏远而又亲近。
身边的士兵匆匆走过，来不及向他行礼。他们一心想要见到帝王，这是有生以来以如此近的距离接触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好。”
听见有人唤他，他连忙退到大路的边沿，寻找声音的主人。
“我在这呢。”
声音陡然出现在身后。
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迟疑着没有转过身去。过了几秒钟，对他来说就像经过一段漫长的深思。但他干脆地转身面对来者时，脸上是看不出一丝破绽的微笑。
“漠颜，你来了。”
“嗯。”
看着漠颜有神的眼睛，他想，现在她看到的是与她相反、充满疲惫的眼吧。从鬼花回来开始，他就没有睡过一晚好觉。虽然只是短短的三天，但回忆起来，感觉鬼花之行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或许是战争放慢了时间，让人度日如年。
“午宴你怎么没有来？”他尽量假装不在意地问。
“哦，我太累了，真抱歉。帝王没有责怪吧？”
“没有。”
“那我们走吧。”
她刚迈开步子，就被好抓住了手腕。
“这边人太多，我们走小道吧。”他迅速望了一眼身边房屋之间宽度能勉强能容下两人的间隙，意示她走那边。
漠颜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暧昧。
好让漠颜走在他的前面，他看着她左右摇摆的发梢，脑子急速转动着。
确定没有人能看见他两时，他又拉住了她。
“漠颜，有话想对你说。”
漠颜郑重地回身，看了看他有些不自然的表情，然后低下头没有说话。
“我喜欢你。”
她能感觉到他紧张的视线紧盯着自己。
接下来的事在她意料之中，他抱住了她。
几只麻雀飞过他们的上空，停留在了屋顶的瓦砾上。它们中间一定有谁目睹了那幕费解的画面。两个看似相恋的人，都分别用左手拥着对方，右手握着刺刀——在对方看不见的死角。
刀落地的声音响起。
麻雀受惊飞离屋顶。
4
好独自从房屋之间走出来，外袍已脱了下并裹起来握在手里。他的脸色有点发青，发现大道上的士兵与之前相比减少了一半。动作得快一点了。他催促自己道。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外袍扔在床上，再在衣柜里拿出一件发旧的白袍。丝毫不乱地穿上旧袍，他锁上门窗，步履从容地向着训练场走去。
床上，那件崭新的官服发着红白相间的光芒，血腥味快速充斥整个房间。
没想到解决那个人这么简单。望着站在指挥台上的墓叶卿，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墓叶卿发表激励人心的宣誓词。这真是戏剧性的一幕。他在心里感叹。当时双方都处于只能进攻而无防守的状态，若他下手再慢一点，被人从背后捅一刀的就是自己了。
好的脑海中浮现出“漠颜”眼底一闪而过的暧昧，觉得那是一种嘲笑。
漠颜失踪了。
午宴前雾夜锁告诉他。
我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时的紧张，是那场表演中唯一的真实。
5
果然没有任何出路。
双手扶着黑暗中无形的墙壁行走，指尖不断传来触电般的感觉。几个时辰前刹云将漠颜从牢房转移到这个结界里，估计是为了天亮即将开战而做准备。那么自己会以哪种方式出场，他们又会怎样利用自己这颗棋子呢？她沉重地想。
只要喝一点别人的血就能变为对方的那个人，此时应该正以我的身份制定作战计划吧。她放弃了继续摸索下去，各种可怕的猜想如浪潮冲击着她的大脑。前几日她见到了奈莲，真正的奈莲，他瘦了很多，脸颊明显凹陷。尽管风逸没有让她见上一面御冥王，不过她觉得他不会有事。毕竟御冥王是现在最大的棋。
忽然听见了脚步声，她感觉到来人是风逸。他的气息近在咫尺。
“晚上好。”
一个响指，黑暗瞬间被明亮取代。黑色的阴影聚集到漠颜的身上，身体立刻绷紧，被束缚起来不能动弹。
风逸站在她的眼前，与她一步之隔。
适应突如其来的明亮之后，漠颜看清四周，才知道自己处于军帐中。她的视线越过风逸，看见了一个坐在长椅上的男子，他靠着椅背，坐姿随意又不失端庄。头发乌黑，眸如血色夕阳，俊貌不凡。
“栗变成你的样子有去无回，看来他已经被发现然后干掉了。”风逸满不在乎地道，“他也真笨，同样的办法不能连续使用啊。”
这个消息带来了极大的安慰。漠颜暗想，至少作战时不会被牵着鼻子走了。
见漠颜没有与他闲聊的意愿，他无趣地走向那个男子。风逸似乎不想与男子同坐，便毫无顾虑地在男子面前的茶桌上坐下，把腿翘上椅子。
男子皱了皱眉，有种被人俯视的不快。
“如果罗兰帝王你说的是诚心的，那么就证明给我看。”风逸说着又回过头看了漠颜一眼，“替我杀了那女人，我就相信你。”
夜羽将视线投向漠颜，与她的目光撞到一起。她的眸子里有种坚定，如千古不化的石，又如无法捻灭的灯芯。那种眼神令他感到丝丝震撼。这就是木莲国的军师么，史上第一位女军师。他端详道。
“怎么样？你能证明吗？”
“能。”
夜羽毋庸置疑地回答。但是他没有起身，更没有拔刀的意向。
风逸偏着头看他，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无动于衷”。
“若是杀了还有利用价值的军师，并不能表示我罗兰想与你们合作的诚意。”
“哈哈哈哈，”风逸大笑道，“那你要怎么证明？为了与我们合作共同瓜分木莲，你不是还带兵来了吗？但是谁知道你是想灭我们还是木莲呢！”
夜羽身体前倾，盯着风逸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活捉木莲帝王。”
“哦？”
“我罗兰十万军队暂且不动，只由我与我国军师助你活捉木莲帝王，这样你能放心吧。”
“听起来不错。”
“那你就等着明日一战看我们的诚意吧。”
漠颜的额上渗出冷汗。在听完两人的谈话后，她的忧虑急剧增长。她不知风逸与那个男子何时离开的，当她回过神来，自己又在结界的一片黑暗之中了。
罗兰国竟介入这场战争，而且是以雪梅国帮凶的身份。
可是，有一点她不明白。罗兰国若果真派出十万军队，那么他们要怎样在外侵的同时守住本国呢？她记得几月之前罗兰还与金盏发生过战事。
她不由得羡慕起雪梅国的优越地理位置。在波斯海的另一片广阔的地域上，唯独雪梅国傲然独立。
6
“你还真舍得，出了十万兵力。”
夜羽讲述完他与风逸的谈判，架柳立刻冒出了这一句话。对于十万这个数字，架柳始终不能释怀。他认为夜羽投入得有些过了。
“没关系。”
夜羽解下外套，躺在了木藤床上。他们不能说多余的话，因为这里毕竟在雪梅的营地里。以风逸的作风，很可能会派人在暗中时刻监视他们。
架柳在另一张床上躺下来，侧身背对着夜羽。
两人都没有睡意，各自想着心事。
罗兰的十万大兵驻扎在离汉梨不远的燕堂。本来为了罗兰的安危，夜羽打算放弃帮助木莲，但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了转机。白葵与金盏相互宣战，战争的火苗在两国间霎时燃烧起来。
金盏暂时无暇打罗兰的注意，所以夜羽大胆地走出了这一步。他的做法当然遭到了群臣的反对，但为了那个让自己能有今天的人，他拒绝一切反对的声音。
得到罗兰国军队入侵的消息，你会怎样呢？
他回忆着好的面容。
就要与你再会了。
第二十四章
1
两军对阵，军队规模相差悬殊。
战马上，墓叶卿左手抱着头盔，右手握着缰绳。一身精心打造的战服，腰配先祖从开国以来传下的利剑。他像舞台上最夺目的主角，军队退于其身后构成恢弘的背景。然而，主角却有些怯场。
他感觉到手心出了汗，心跳的节奏乱了。他没有看见敌方的首领，一眼望去是列成防守队形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