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琪快步走到夜羽跟前拦住了他。
夜羽看着希琪惊慌的表情,把手放上她的肩膀,安抚道:“别害怕,我们不过是去旸城罢了。”
“旸城现在是金盏国的地盘!”
夜羽的浅笑让希琪觉得他在做梦。难道他还固执的以为,那里仍是自己的国土?
经希琪的提醒,樱夏也发现了。但和希琪不同,樱夏的神态如常,似乎她可以理解夜羽的用意。
“我知道。”夜羽收起笑容,眺望前方的城墙。“我就是去暗访被敌国侵占的城市。”
“你疯了吗?这太危险了!”
“我很清醒。你放心,你就当我们是去异国游玩吧。”
他们与城墙的距离已经足够使他们感受到它的高大壮观了。城墙还在建造中,未完成的部分接连在已完成部分的两端,因此从中段最高处向两侧层层递减,犹如实体化的渐弱的音律。每隔三百米有一座耸立的瞭望塔,目之所及共有五座。塔的顶端是巨型十字架,整体看上去就像一把把固定在大地上的钝重的剑。
瞭望塔上没有灯光,在这没有星月的夜晚,他们的踪迹被夜色隐匿。夜羽走向最高的城墙,守夜的士兵都集中在未建成的地方。完整的坚固的城墙被认为是无法轻易突破的,而夜羽深思熟虑的结果就选择这里为入口。希琪一直能听见自己快速的心跳,她的目光不断扫视四周,感觉自己仿佛在不安地逃离,但却是逃向更危险的前方。希琪和樱夏随着夜羽加快步伐,然而始终追不上他。
来到城墙脚下,夜羽拔出剑,在墙上画了五个小圆,五个小圆又连接成五边形。他转过头看了看不敢大声喘息的希琪和充满期待的樱夏,低声道:“我一毁掉它就立刻跑。”他说完又转回去,在五边形的中心又画了一个圆。接着,他运上巫力将剑柄狠狠敲上圆心,伴着一声脆响,图形发出一道亮光。再下一秒,石块坍塌声中一个刚好供人出入的洞口出现了。
樱夏拉着希琪穿过了洞口,夜羽收回剑便快步奔离。这动静不算大太,但或许有士兵循声而来了。
希琪体力不足,她自然比不过习武的樱夏。樱夏皱了皱眉,拉着希琪不能跑得更快一点。忽然,希琪的手与她的手脱离了。她以为希琪支撑不住需要停下休息,但看见的是赶上来的夜羽抱起了她。他们风一般从樱夏身边擦过,她能跟随的只是他们背影。
旸城。
旸城属于金盏国后有了很大变化。罗兰国与金盏国的建筑在屋身上结构相同,只是屋顶有明显差异。原本的飞檐坡屋顶几乎被换成了纯白色的拱顶,似乎是被故意做上的标记,提醒着它所属的主人。即使在夜里,那些纯白的颜色也非常醒目。他们走在刚入城的小道上,不熟悉的景物轮廓让夜羽感觉真的身处国外,仅有脚下的土地传递着祖国残存的余温。
天空的深蓝色像注入了清水而稀释变浅了。
割让给金盏的城市里,混住着两国人。因为大规模居民迁出麻烦,金盏国决定施行自愿政策,在两个月内城里的罗兰人可走可留。两个月后,留下的罗兰人便被默认为金盏国人,需要在官府处登记载入金盏居民薄。那些原罗兰居民中,走的出于爱国,留的出于恋家。
他们先要去找一家客栈。旸城虽小,道路却交错复杂。夜羽想找路人问问,可这种时候谁会出现在这城市的边沿?刚这样想,一个人就从小道一侧的巷子里走了出来。
那个人走路摇摇晃晃,是个醉酒的中老年男人。他的衣着端正,眼神中几分迷离几分清醒。他一眼就看见了夜羽他们,竟挺了挺背,向他们走去。
“是游客啊。”
男人带着一种笑,这种笑令人熟悉。
对于金盏国人来说,这些掠夺来的城市都是新城,所以在一定时期内这些新城都成了金盏人游玩的胜地。
“请问去这里好一点的客栈怎么走?”
夜羽上前道。
这男人头发灰黑,脸上的皱纹与年龄相照应,身材中等。男人根本不用打量夜羽,一看他带了两个姿色出众的女人就大概猜出了他的富贵程度。
“说实话,这里的客栈都贵得很,”他继续笑着,“我家也接待游客,而且干净舒适价钱合理,不如公子您——”
“直接告诉我哪有客栈就行了。”话出口,夜羽才意识到这不是问路的语气。
夜羽的冷淡没有令男人的笑容消减,“我家是三层住宅,一次只接待一户客人,清净不受打扰。”
清净是唯一值得考虑的条件。夜羽思忖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吧,那么带我们去吧。”
浑身酒气的男人眼睛一亮,从樱夏手中接过行李,走路也稳了许多。
夜羽当然想过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圈套,但就算住客栈也不能保证安全。
男人没有带着他们进入城市中心,他的家在郊外,那确实是一座不错的住宅。他的家中有一位妇人,是他的妻子,看上去比男人年轻一些,待客热情。住宅的三层是客房,有一套完整的设施:大厅,三个卧房,洗浴间,甚至有厨房。希琪和樱夏上楼后,夜羽留在一楼与男人商量价钱。
夜羽没有金盏国的货币,他拿出一颗眼珠大小的纯金,道:“这个够我们住一段时间了吧?”
男人的脸上仿佛快容纳不下那样夸张的笑,连连道:“够、够,住大半年都够!”
“我们最多住四天。你帮我换成价值它一半的普通货币,另一半全是你的。”
“是是是,天一亮就去办。”
夜羽的要求被他理解为富家人嫌带货币不方便,于是没有一丝起疑。
夜羽准备将那颗金球交给男人,他伸出右手,男人捧着双手来接。夜羽故意手指一送,同时给它一个力,金球掉在了地上后滚向了他身旁的木柜下。
“哎呀,真是不小心。”
夜羽说道,马上趴下去。他将手伸进木柜下,摸索了大半天才将金球捡回来。
“咦?”
他捡回的不止是金球,还有几枚货币。银色的货币上,刻有罗兰花。
夜羽吹了吹币上的灰尘,惊奇道,“你家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男人脸色微变了变,“这……”
“难道你是原罗兰人?”
“不、不是。”
其实他是。但他不敢承认。
金盏人入住这个城市后,就出现了原罗兰人被杀的事件。金盏人中,除了管理居民薄的那些人知道原罗兰人有哪些外,其他人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查出来。两国人本可以共同生活,况且原罗兰人已经是金盏人了。但传闻一些金盏人私下建立了一个组织,以找出原罗兰人然后消灭为乐。
“这些东西赶紧扔掉吧。”
夜羽把那些货币连同金球一起扔给男人,转身上楼。
男人接住了金球,罗兰货币散落的声音让他感到惊恐。
“公子,求您别告诉他人在我家里找到了罗兰的货币!”
夜羽用余光瞟了男人一眼,道:“不会的。”
2
「漠颜走了。」
好躺在房间里,瞳孔失去了焦点。他在脑海中不断地回想这个事实,其他所有思绪都化作这四个字之外的空白。他忘了自己刚结束两个月的旅途,好像在这里从未离开。他涣散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房间每一个角落,漫向无边际的虚无。
漠颜在前天傍晚行刺御冥王。她没能得手便被赶来的士兵团团包围。弥殇带走她的时候,她留下一句对御冥王的指控——他才是你们该捉拿的人,他是明智光秀!
事情传到墓叶天耳中时,御冥王也消失了。
宫中被激起一阵轩辕大波,众人惊诧猜说纷纷。
好以这样的姿态呆了一整天,从今晨回宫得到消息至日落。房间里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最后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他起身,动作僵硬地拉下窗上的竹帘,这样他就完全被黑暗浸润了。
他靠着墙坐在窗沿下,感到丝丝慰藉。黑暗像一个宽广的怀抱,包容和接纳了他空洞的心。他睁着眼,恍若进入了黑色的梦境。
“今晚没有漂亮的夜色,不过你愿意出来看看吗?”
听到漠颜的声音,原本在发愣的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这声音如此真切,绝不是错觉。漠颜的话音落下,他已将门瞬间打开。
月光轻轻地笼罩着她的侧脸,她的轮廓像画笔着重勾勒般极为分明。她浅笑着,眸子在月光下一明一暗,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她只是睡不着而来找他解闷。好的情绪仍处于凝固态,除了心脏的撞击变得稍稍强烈,他很镇定。
他用了一天时间来接受漠颜走了的事实,现在与她面对面,能想到她出现的理由只有她是来道别。
“我以为你早就走得很远了。”
好说着,抬头看了看夜空。天空中有一轮暗淡的圆月,像一枚磨去了光辉的金属扣,围绕它的晚云如一声冬夜里的轻微叹息带出的雾气。的确不是值得欣赏的夜色。
“宫里派人追捕我吗?”
漠颜误解了他话中的含义。
“追查,不是追捕。他们也在追查御冥王。”
如果御冥王真的是明智光秀,就需要找到漠颜拿出证据,然后帝王会赦免漠颜行刺王族的罪行。尽管御冥王就是明智光秀这个指控有些离奇,但多数人偏于相信,因为他逃了。
好让漠颜进了屋,他们席地而坐,吹着从敞开的房门外传来的寒风。
“你怎么知道御冥王是明智光秀的?”
“其实我不知道。我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怀疑。但那晚我就知道了。”她用大胆的行刺试探了出来。
那晚,她在御冥王的书房拿了好发现的那把属于明智光秀的刀。她本想用这把刀作为让御冥王露出马脚的导索然后再杀了他,但不巧他夺过了刀,漠颜不得不使用他卧房里另外的武器——一把用银色外皮包裹的短剑。她撕去那银色的外皮,里面的剑竟通体如白玉,拥有一定的通透感和圣洁的光芒。
她用那把剑抵住御冥王的喉咙时,他笑了。
你真的要用这把剑杀我吗?我可不想使用女人的身体啊。他成功地用语言制止了漠颜。这把剑是圣物,也就是圣剑。圣剑是不能染上鲜血和罪恶的。如果你用它刺破我的喉咙,它就会令持剑者付出代价而拯救被杀者。它会让我们灵魂交换,感受到死亡的痛苦的人将是你,而我,用你的身体继续活下去。
漠颜怔住了。她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的话。他趁机夺回了圣剑。
原来你就是利用它来得到新的身躯啊,难怪明智光秀就像真的人间蒸发了一般。漠颜退了几步,这个男人是个怪物,圣洁的东西都可以巧妙地操控。
他笑得更盛,你知道的,让一个人对自己产生杀意并付出行动是很容易的。就比如,你刚才。
“他真可怕。”
漠颜叹了一句。
好沉默了良久。他明白了漠颜不能现身作证的原因。她手中没有最关键的证据,那把圣剑。即使她有,她要如何证明?让人使用它杀人?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
“行刺吗?”
“嗯。”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也当做我走之前,为你做的一点事吧。”漠颜顿了顿,又觉说得不对,“也算是为了我自己。”
好不解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
“我会告诉你的。这要从很久前讲起。”
第四十一章
1
不如去喝两杯吧。
漠颜忽然来了兴致,她记得好曾说等他们空闲的时候一起去逛逛街市。好点头允诺。这空闲的时间等了太久。好不怎么喜欢逛街,但他一直想和漠颜出宫玩玩,像普通的恋人那样。
他们出了王宫,街上的行人不多。月躲进云层中,夜更深沉了几分。只有街灯照耀在漠颜的脸上时,好才能看清她唇边的笑容。他们走得很近,却仍有距离。好犹豫再犹豫,终是没有力量握住她的手。他们不像恋人那样。
漠颜似乎很熟悉帝都的酒馆,她带着好来到一家名为醉梦中的小酒馆,她说她去遍了帝都所有酒馆,就这家的酒她最中意。
迎客的小伙认得漠颜,他抱歉地说客满了。酒馆里一片喧闹声,好看见二楼的窗户上投射着几个发着酒疯的东倒西歪的身影。或许冬夜大家都来借酒暖身,或许打发时间,或寻乐或消愁。
他们买了五小瓶酒,决定另找地方喝。去哪里呢?良云坡吧。他们不谋而合。
当他们上到坡顶,向下眺望,帝都的灯火已是零星点点。
时隔两年,自己竟又登上了这观望台。好的眼前没有出现记忆深处的画面,只是心的负荷刹那间增大了一些。那负荷不是悲伤,而是万千感触的交融。观望台被重新修建了一次,后方的大石也是崭新的。曾因激战变得破损不堪的石板地面,还有那石上明智光秀留下的血迹,都如同幻影消失了,亦或存在于另一个与现在平行的时空。
他们靠着那块大石坐下。好仰着头,月在天边露出了一半,他望着它,如果说此刻的月像少女娇羞半掩的面庞,那么好直视的目光就会令之更展羞容。
漠颜打开两瓶酒递给了好一瓶。酒瓶只有手掌大小,好接住它,嗅了嗅瓶口,竟没有任何气味。漠颜举着酒瓶,笑了笑,好也举起来,然后酒瓶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他们小酌了几口,这酒在口中仍是无味,但一旦入喉,便感觉有一涓细流穿惯了全身。伴随着那股细流,火烧似的辣袭来,不过这感觉来得快也去得快,仿佛有一把火苗沿着酒流过的地方迅速掠过。最后,一股冲劲直上脑际,像火山爆发,有什么东西从头顶一穿而过。
这种感觉很不错,如释放了所有的疲惫。好心中的负荷一下子轻了不少,他顿时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人爱喝酒了。
漠颜喝完了一瓶酒,便开始将她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的父亲是锦秋国的将军。有关母亲的事,我对你说过。不过关于她的死,我说谎了。
我崇敬父亲,希望有一天能像他那样,成为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帅。我读兵书的时候,会深深沉醉在那些充满计谋的战场上。
在锦秋国,朝中的重臣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必须传位给后代,臣子休退的前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