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樱夏用力地点头,她欣慰自己能对自己的失误做出一些补偿。她的双手被交叉捆绑,她用左手食指按上右手腕,手腕上的花环暗器立刻竖起花瓣似的刀片。她割断绳子,慢慢起身离开座椅,猫步走向夜羽。
“先给她松绑。”夜羽低声命令道。
樱夏照做,再回到夜羽身边。
夜羽脱离束缚,他和希琪仍处于身体麻木无力的状态。他对樱夏道:“我们被下了药还不能动,你去把那两个人解决了,拿到解药。”
3
宁与继站在敞开的大门内两侧等候着,外面单调的夜景如凝冻的画。尽管没有起风,还是能感觉到寒流无形地渗透身体。要让行动方便,他们都穿着在这个季节略显单薄的衣服。他们以相同的姿势抱着手臂,没有鞘的刀挤在胳膊与体侧之间,似乎这泛着无情冷光的刀能传递一些温暖。
樱夏走进大厅时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两位敏锐的盗贼却瞬间转过头。看见樱夏盗贼不觉得讶异,在他们的偷盗生涯里这种被别人逃脱的情况出现次数不少。
“你绑人的技术还是那么烂。”宁双手握住刀,讽刺了继一句。
“你的药对她没起作用,真逊。”继回敬道。
习惯性的对话完毕,他们气势汹汹地冲向樱夏。
樱夏抬起手腕,手环上的花瓣刀片旋转着飞出。盗贼没有闪躲,宁加快一步挡在了继身前,他挥刀连续击回了全部刀片。这同一刻,继突然跃起,趁樱夏避开自己的武器的空当,他举刀砍去。樱夏注意力被分散,轻快地退到一旁躲过继的刀,却没能逃过最后一片锐薄的花瓣。
金属片刺入左肋,体内的异物带来冰凉的剧痛。樱夏咬着牙靠在了身后的墙上,她无暇顾及流出血液的伤口,继的进攻并不因她散发的柔弱气质而懈怠。继的刀穿过樱夏的发梢陷入了墙里,她及时跌坐了下去,在被砍下的几缕粉色的发飘落倒她头上之前,她一个转身起立,随手撑住了一个柜子的边沿。
继的刀穿到了墙的另一面,也就是饭厅。夜羽面容铁青地看着那半截刀,若说他有忧心,他忧的只是樱夏被杀后再无保护自己和希琪的盾牌。
“你这家伙就不懂温柔一点嘛。”宁看着继抽出刀,故作无奈地道。
继听了他的话,将刀翻转过来,对樱夏道:“如果你愿意安分点,就可以不用遭罪了。”
樱夏看似屈服地解开手环仍在地上,但嘴角微微扬起了不服输的弧度。她扯下双臂的衣袖,手腕以上到手肘的部分竟带着铁护甲。
“看来温柔是多余的。”
继又将刀刃翻回,横刀抵住了樱夏全力砸下来的手臂。宁绕到樱夏身后,他的攻击被她另一只手臂接住了。刀刃与金属摩擦的声音通过两只手臂传入了她的骨骼。出人意料的,宁和继的刀刹那间断成了两半。
他俩蓦然睁大了眼睛,樱夏的护甲两侧,不知何时伸出了如蝉翼的刀片。刀片向外弹起,靠近手腕的那一段仍连接着护甲。她的手臂上就像长了铁钳,左右分别夹住了盗贼的脖子。
“解药。”
樱夏瞪着宁。她的柔美里拥有坚硬的内核。
宁愣了愣,道:“放、放在我怀里。”
他的话音刚落,刀片交叉,响起了他们死前最后震动耳膜的声音。
他们的脖子断开一截,倒下时喷出两道猩红的热泉。
樱夏将护甲复原,她的嘴唇泛白并颤动着。她拿到了解药,力量很快重回夜羽和希琪的身体。
他们来到大厅,夜羽淡淡瞥了尸体一眼,希琪惊恐地别过头,此时这两人脑中产生了同一个想法。真不像是樱夏这样的女子能做到的地步。
“你受伤了?”希琪这才注意到樱夏粉紫色长衣上的血迹。
樱夏将夜羽毫不关心的表情收在眼底,对希琪摇摇头,道:“没关系。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快走吧,”希琪迫切地看着夜羽,“在官兵被带来之前,快走吧!”
“现在不能走。”夜羽道。
“夜羽,你还等什么?”
“我的戒指还在小贼手中,我必须拿回来。依我猜测,那小贼不会把戒指拿出来给官府的人看,如果他这样做官府一定会没收。那颗戒指价值连城,作为一个盗贼不会笨到那种程度。不过,他真有那么笨的话,这件事就不好处理了,又或许会上升到两国之间的问题。”夜羽思忖着,然后一字一顿地道,“这件事,必须今夜解决。”
忽然,夜羽伸手抚摸樱夏的脸颊。
樱夏和希琪都呆住了,但这个暧昧的动作持续不到三秒,还不足够让樱夏脸上浮现红潮,他的手便突地掐住了樱夏的脖子。
没有力道增大的过程,窒息感是在一瞬间袭来的。
“夜羽你这是干什么?!”希琪感到莫名其妙。
夜羽伸直了手,推出这个距离以防樱夏使用暗器。只是,樱夏被他的动作完全镇住了,不可能再做什么。
“你是故意的对吧?故意带上王印,让我遭遇不测!”他憎恶地看着樱夏,那双白色的眸子加深了他的恨意,“你其实就是玛络家的人吧,故意救我接近我,还为了取得我的信任受了重伤。说实话,我很害怕你刚才杀了我呢。你想再跟我久一点对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夜羽……”希琪后退了几步,暴露仇恨的夜羽令她感到陌生。
樱夏呼吸艰难,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她的眼中是一片痛彻心扉的绝望。夜羽想听听她要说些什么,稍稍松了松手。
“我没有……我没有……”
她缓慢地呼吸了几次,仿佛在积蓄说话的力气。
“我是被玛珞家抛弃的野种……我是……真心的想侍奉你……”
“真心?就算你是真心,但就因为你有玛络家的血统,我也不会相信你!”
樱夏的眼角流出了温润的泪,瞳孔犹如雨水冲刷后的白瓷面。她眼底的光波像破碎的星河,只是那星河的背景太过莹白,而使得一切归于空洞。
“住手夜羽!!!”
希琪被樱夏的眼泪打动了,同样身为女人,她知道那眼泪中饱含的真心不可能伪装。
樱夏看着夜羽不为所动的样子,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这样死也挺好。死在安倍夜羽的手上。她闭上眼睛想。
然,夜羽放了手。
樱夏感到晕眩,希琪连忙扶住了她。
“既然你说你真心,那么,证明给我看吧。”
待樱夏缓过来,她目光如炬地凝望夜羽深邃的眸子。
4
官府侍卫总领带着二十名下属随金又来到住宅外。房屋漆黑,外轮廓形如一盏在深夜中光火燃尽的巨灯。金又有一点困惑,他想自己是否带错了路。但再走近一些,借着那些下属们手中的火把所照亮的景象,他知道没有。
金又拉住总领,骤地停下了脚步。身后的侍卫们也因此不再前行。总领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金又,金又一副受到强烈惊吓的表情令他有种坏的预感。他顺着金又的目光,视线忽然间像被某种力场吸引、定住。
二十簇火焰连成一片的光芒中,房屋关闭着的大门前,樱夏低着头站立着。她垂下的刘海在脸上投出一块阴沉的影子。她的脚下,左右各摆了一具尸体。尸体脖子上切开的伤口由于低温已凝固,但留下的血迹如同一条长且宽厚的暗红的围巾,缠绕脖子一圈后搭在浅色的外衣上。
那女人杀了自己的伙伴!
看到这幕惨象的恐惧变成了忿怒。金又双眼充血,有些失声地喊道:“总领大人,就是那女人!她就是三个罗兰人当中的一个!”
总领举手一挥,道:“上!”
侍卫们立即将火把插进土地里,拔刀前冲。
樱夏张开双臂,放出蝉翼刀,毫无畏惧地朝侍卫们迎面而去。
那些侍卫还算训练有素,他们相互保持适当的紧密距离,如一道人墙扑来,没有让她逃掉的漏洞。不过这样的阵型有一个缺陷,在敌对仅占少数时,只有与敌人正面相对的人能够有效攻击。樱夏削断了两个侍卫的刀,其他人迅速围拢。她需要打破一个出口,因此先不顾其他杀掉失去武器的侍卫后,她慢了一拍,没能抵挡周围全部的刀。
她的背上绽出几条血肉模糊的裂口。她不能做任何停顿。她略弯着腰,接着一个漂亮的直臂旋转,十几柱冲上半空的血液散开后如雨滴般坠落下来。点点血雨拍打在她的衣衫上,形成魅艳的点缀。
她直直地盯向金又,眼中除了有瞄准猎物的目光,还带着不可思议的源于内心的喜悦。平淡无奇的夜色,化为恍若画中女子的背景,并因她而显得诡丽,被赋予深烙人心的梦魇似地冲击感。
侍卫总领看着这美丽的女人怔住了。他打了个寒噤,将金又往前推了一把,自己战战栗栗地退后几步。
金又刚才的忿怒又被惶恐抹淡。逃还是战,他犹豫着。少顷,他紧紧握住刀柄,不是因为下定了为伙伴复仇的决心,是因为有些胆怯才想要抓紧一个能给自己依靠和安全感的东西。见樱夏主动出击,他终于咬牙准备奋力一战。
由于樱夏受了伤,金又与她交手时发现她不像给人感觉的那样具有威力。见识过了蝉翼刀的锋利,他懂得避免自己的刀与蝉翼刀的刀刃接触。他一刀砍下了樱夏的左臂的下一刻,他本以为就此结束了,但随之而来的惨叫声却是自己发出的。
作为回报,樱夏削掉了他的左手。
他扔下刀抱住左手断裂的地方,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樱夏任凭左肩断面里伸出的血管喷洒鲜血,她走过去了解了金又,然后用右手捡起他落在一旁的左手。她咬住那只手的手掌,拔下了中指上的戒指。
总领见此状拔腿就跑,其实他早就该跑的,只是有时候人就是像脑袋断了路。他可不想死,他一边跑一边咒骂,他本还指望着通过这件案子升官呢。
他没跑出多远便撞上了夜羽。夜羽抓住他的肩膀令他急剧减速,“您是官府派来抓入侵的罗兰人的吧?我大哥去您那边通报的,现在他人呢?”
总领听了夜羽的话,便用惊魂未定的眼睛同情地看着他。“那罗兰人太厉害了,单单一个女人就把我的人全杀了,你快跟我一起跑吧!”
“不行,你跟我过去,我会抓住他们的。”
不等总领答应,夜羽就拽着他回跑。总领又急又怕,但挣脱不了夜羽,终究还是被拖回了原地。
夜羽放开总领,拔出剑,走向仍站在那里的樱夏。总领瘫坐在地上,想着休息一会儿又该要逃跑。
樱夏闪烁着热烈双眸,她想走上去,只是她的力气仅仅能勉强维持她站立了。夜羽停在了她的面前,樱夏不懂,为何他的表情比以往看她更加冷漠。夜羽向她平举起左手,她会意地将炫丽的王印戒指放在了他的手心。
“你看,我把他们都杀了。”
她炫耀着自己的功绩。但是这种炫耀,就犹如小孩向大人炫耀自以为值得骄傲却实际上不值一提的事。所以,夜羽笑了,笑她此刻表现出的幼稚。
他的笑那么夺目。尽管是嘲笑,却给了她极大的满足。他愿意对她笑了。
樱夏很想很想拥抱他一次。但是,她又想,她现在的样子,会弄脏他的。
她能做的只有微笑了。
“真心,我证明了。”
这句话,伴随着她最后一丝呼吸。
夜羽搂住了她下坠的身体。他眼底的冰冷化开,轻轻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放下她,没有再看她一眼。但他记得,她脸上的笑容,如初见她时,一样柔媚。
从总领这个角度来看,完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放下心自己总算不用再跑了。总领发觉身后有人,希琪和那对老夫妇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他们刚才起一起静静地看完了故事的落幕。
老夫妇向总领诉说了那个重新改编的故事。
三个罗兰国盗贼樱夏、宁、继闯入了金盏国,闯入了夫妇俩的住宅并将其劫持。三位侠客夜羽、希琪、不幸丧生的金又解救了他们。关于宁和继为什么看上去似乎是死在樱夏手下,夜羽对总领的解释是这样的——本来他和希琪在与三个盗贼战斗,结果樱夏不慎走火入魔,他们及时逃离了那住宅,她的同伴却被杀了。
走火入魔。总领像领悟到什么高深的道理般点点头。那个女人的样子,只能用这四个形容了。
“要结这案子,还差一点。”总领道。
“差什么?”夜羽问。
“证据啊,夫妇是人证,还差物证。证明那三个是罗兰人。”
“这个不难。他们身上带有罗兰国的货币吧。”
这段悲鸣的插曲,后来以老夫妇被杀而曲终。
第四十三章
1
我曾以为罗兰国是我的。他说。现在懂了,这片土地不属于任何人。它不过拥有一个名字叫罗兰,而名字是那么微不足道。例如旸城,把代号罗兰改为了金盏,它却依旧是那片有限的土地,不因名字改变。
原来一直视为己有的东西,就像夜空中的月。何必让它的圆缺牵动自己的感情。
我花了一天时间去观察旸城的人们,我相信他们当中至少有一半是原罗兰人。不管是哪国的人,都在相同的地域以相差无几的方式生活。看他们的各种神态、表情,有一瞬间我的心中泛起了一丝统治者的悲哀。他们的生活里,所关心或忧愁的琐事里,无不向我传达着一个信息。不管统治他们的君主是谁,他们生活的步调不受一分一毫的影响——只要满足了生存的基本条件。
统治者到底是什么,君王到底是什么?
我的视线失去焦点的时候,仿佛看见了一群在森林里漫无目的地行走的人。他们像梦游一般,连自己还活着都不知道,行走似乎是比本能更基础的行为。许久以后,一个人忽然醒了,他唤醒了其他人。但有了一点意识使他们陷入了茫然,他们知道了自己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这种茫然带来了不安,引发了混乱和恐慌。第一个清醒的人第一个从那状态中走出来,他召集了所有人,告诉了他们该往哪走该做什么。人们像得到来自父母的安稳感,进入了清醒的第二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