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好打开房门时，嗄祭御正站在他的门外打算敲门。
“有事吗？”
“嗯。我马上要回家一趟。”
“为什么？”
“明天是父亲的生日，将要举行宴会。既然我回来了，理应出席的。”父亲很多次生日宴会时，都是让她负责迎接从分家来的人。她讨厌阴沉的伊政家，却深深敬爱父亲。因为无论如何，毕竟是父亲。
“现在就走么？”
“收拾一下就走。”
嗄祭御看着好，不明白他眼里的为难出于何因。
“我……可以一起么？”
“这……父亲的生日宴，向来只有伊政家的人能参加。”
“这样啊……”
“你是想见古越吧。那我们一起去好了。只是明天……”
“我理解。”好笑道。“见了他我就走。”
3
见到古越的时候，究竟该用怎样的表情呢——与嗄祭御并排走进禁闭楼，好内心复杂的不断这样问自己。
他不知道古越接受了几日的禁闭惩罚，但鉴于昨天，古越早已没有被监禁了才是。然而，嗄祭御却是在向岸哲步得到进入禁闭楼的允许后，再带着好来到这里的。
古越没有来找他们，嗄祭御自然就会认为他仍在监禁中。可是岸哲步，他必定知道古越重新修炼黑通灵术的事，他为何不直说呢？古越真的还在禁闭室吗，这会不会是什么圈套？如果古越在这里，他又会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们呢？
种种疑虑和猜想搅乱了好的脑袋。当嗄祭御停在一间禁闭室的门前时，他所有的思绪都停止了。
砰砰。
他看着一无所知的嗄祭御叩响了门。他的心跳比这声音急促得多。
“古越，我们来了。”嗄祭御道。
片刻，禁闭室内传出了脚步声。
她能想象，坐在墙角的古越缓缓起身，向门走来。而在好的想象里，古越的每一步都充满了犹豫与沉重。
他们听着他走近了。但，门上的小窗没有打开。古越轻轻的背靠住了门。
嗄祭御察觉到古越似乎不愿露面，便问：“你怎么了？”
“对不起，没想到好的办法之前，我没脸见你。”古越略显低沉的道。
他的语气，没有让嗄祭御乃至是好感到丝毫违和。这句话中的愧疚，与好昨日从他眼中看见的愧疚不同。此刻的古越愧于好因他而遭到的痛苦，以及自己的无能。而昨日，他的愧疚在此之上多了一份——被发现修炼黑通灵术。
情感拿捏之精准，恐怕只有他与人对视才会被看出那多余的一份。
这也是，不愿露面的理由吧。好心想。两人一旦见面，气氛就会有些奇怪。不过，好正因不用面对面而冷静了下来。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啊，”嗄祭御的眸子里浮出了一道责怨又饱含关忧的光，“不要总说你来想办法，我们可以商量啊。”
“对不起。”古越只能这样说。
顷刻的沉默后，他忽然唤了一声好。
好的心微微收紧，不知如何回应。
“你，还好吧？”
“……嗯。”
“我很抱歉。”
“……”
又是一阵沉默。
气氛开始有了变化。为了不让嗄祭御看出什么，好笑道：“不如我先走了。古越，就算想不到办法，也没必要这样对自己。那，我回去等你们。”
见嗄祭御点了头，好便转身离去。
看着好消失在走廊尽头，嗄祭御不再说话。
她伸手触碰那铁色的门，感受与古越最近距离的温暖。
4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见我了。”
岸哲步颇为意外地看着男仆领入书房的麻仓好。
离开禁闭楼后，好没有直接回去。
“你果然还是想更进一步探究自己内心的力量吧。”人最好奇的东西，其实就是自己的心。岸哲步想。
可是，好这次见他的目的，并非他所料。
“伊政家主大人，我想知道，你到底对古越做了什么。”好直截了当地道明了来意。
岸哲步盯了他一会儿，道：“你不是去看望过他了吗，他是自愿接受禁闭的。”
“呵，他的禁闭早就结束了吧。他知道嗄祭御会为了你的生日宴会回家，所以今天就去禁闭室等我们。昨天，我都看见了。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逼他修炼黑通灵术？你又为什么要隐瞒嗄祭御？让你的女儿知道古越幼稚的理想被击溃，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岸哲步冷笑了一声，道：“我记得你说过，古越内心的明远大于暗，因此他的黑通灵术很差劲。那么，你觉得，如果逼能够起作用，他应该早被逼成黑通灵术的天才了吧。不管外界如何，心的明暗终究是依个人的意志增减的。”
岸哲步的意思便是，古越自己选择了暗。
“那我换个问法。你到底用什么手段刺激了他？”
“哼，是他自愿修炼黑通灵术，也是他请求我向嗄祭御暂时保密的。我说我什么都没做你是不会相信的。那不如这样，我给你一个特权。你今晚留在本家，明天参与我的宴会。”
岸哲步的生日宴会上，将有一个黑通灵术展示环节，每个伊政家的人都有机会展示个人研究的新术式。
古越请求岸哲步向嗄祭御暂时保密的同时，答应了在那个展示环节中向她无声的宣告一切。
何必多此一举呢？岸哲步问他。
有时候，我也想追求一点舞台效果呀。
他笑得不像他。
第三十四章
1
慢慢的抬起眼帘，枯树枝划碎的雾蒙蒙的天空映入了好的眸中。
秋风带走仅剩的几片黄叶，树木仿佛在哭泣般瑟瑟发抖。
他看着旋转着下落的叶子，眼神变得愈加迷离。
这是哪里。
他回想着。眼前出现了伊政本家的中央广场，出现了冠着伊政姓氏的人群。
对了，是宴会。他参与了伊政家主的生日宴会。但是，不知为什么，进入会场时他又疾病发作似的在内心剧烈疼痛的折磨下失去了意识。那然后呢，自己怎么会在树林里呢。
他愣愣的望着天空过了一会儿，眸子里的迷雾渐渐淡开，犹如擦拭过的深邃的宝石。他发觉自己躺在一块石板上，身旁还散布着大量或完整或破裂的石板。他挣扎着坐起来，踏上松软的土地，试图站起身却使不上力气。
他转头看向周围，视线定在了一个红影上。红影的旁边，还伫立着一个人。
是火灵和古越！
他惊得瞪大了眼。
火灵和古越背对着他，正站在一片水池边。
好喊出声的刹那，伴随着大地震动的轰隆声却盖过了他的声音。
他看见火灵用它的手掌一挥，一口巨鼎便从他们脚下升了上来。原来，他们身前的不是水池，而是埋在地底的蓄满清水的巨鼎。
巨鼎约有五六人高，尽管表面沾了许多泥土，但能看出它原本的白色。
火灵继续挥动手掌，鼎内的水就像受到一股吸力，呈柱状飞上了半空。水全部抽离巨鼎时，巨鼎又轰的一声坠回了土地中。好仰着头，见水柱在上空静止了几秒，再聚成一个硕大的水球，像放大无数倍的眼泪。
突然，火灵掌中喷出了火焰，它如同沿着空气中一条无形的导线一下子攀了上去。然而火焰将水球包围的瞬间，那跳跃的红光立刻消失了，只留下温热的水汽弥漫。好呆望着，仿佛还能看见那炽阳般的火球染红他视野里的天空，像一场华丽的幻象。
古越踩着巨鼎的边沿一跃，在半空似乎接住了什么东西。着地时，他面露满意之色。
他晃了晃手里的一个瓶子，将瓶中的水喝得一滴不剩。
做完这些，古越和火灵才转过身来看好。
“啊，你醒了啊。”
古越说话时，火灵已来到了好的身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好的目光牢牢锁住古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古越走到好身边，二话不说向好伸出了手。他快碰到好的额头时，好一把抓住他的手，顺势站了起来。古越莫名其妙的举动让好火冒三丈。
“告诉我，你究竟要做什么！”
古越皱了皱眉，但随即，他的唇边有了笑。
“看来，果真有效呢，火灵。”
“你在说什么！”好愤怒的甩掉古越的手，逼近他道，“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
“当然。”
古越绕过他，在一块石板上坐下。
“你对伊政阁还有印象吧。”
“他怎么了？”
“他所犯下的重罪，是伊政家的机密。也正是，我现在犯下的。”
×××
既然是你们救了兄长，这个秘密，我可以告诉你。
伊政宗对古越道。
兄长在本家修行的第三年，他的黑通灵术依旧没有大的起色。距最终测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兄长也越来越焦虑。有一次，他让我陪他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专心修炼，我们就去了离本家不远的镜风山。
镜风山上的树林里有一片水池，但水面被几层石板封住了，看上去像是一片铺设的空地，再因为镜风山景色不好去的人不多，所以这么多年没有人发现那水池。那种石板很特殊，我从来没见过有石块能浮在水面不沉下去。
兄长练习通灵术的时候，无意打碎了几块石板，我们便发现那石板下有水。虽然觉得惊奇，但是也没去管它。当日兄长结束练习后，他出于太渴，见那水很清，于是便喝了。那时起，我们只要上山修炼，就会喝那石板下的水解渴。
兄长的修炼有了效果，最终测试也成功通过。可是他后来才发现，这一切都归功于镜风山上那神秘的水。兄长将其称作「净之水」。
净之水能夺取人的暗的力量，但净之水是圣洁之物，是不会被暗污染的。因此，它必须将夺来的暗的力量转移。兄长的体内有了净之水，通过与别人接触而夺走别人暗的力量。也就是说，兄长成为了净之水转移暗的容器，净之水仅仅是一个介质。
为了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兄长开始研究那个水池，继而发现了埋在地底的巨鼎。兄长说，鼎中的水大概是巨鼎几千年酝酿而来的神水。但实际上，那片水基本上是普通的水，净之水只占了其中很少一部分。兄长因多年饮用才起了效果。
兄长急于求成，不可能一口气将水喝光，便想办法将普通的水里所包含的净之水提炼出来。
至于提炼的方法，兄长虽没告诉我，可我猜想是用火烧。普通的水蒸发后，剩下的就是净之水了。
这件事在几月前败露了。
兄长体内的净之水增多，与他切磋通灵术而有过肢体接触的人，都丧失了施术的能力。以前没有人起疑是因为净之水的量还少，夺取的力量也少，不易察觉。
伊政家的家法里没有死刑，但家主大人害怕他夺走所有人的力量，让伊政家面临危险。所以，家主大人召集了分家家主商定，决定对兄长处以死刑。
我与兄长一同去过镜风山，便遭到了牵连。真是够倒霉的。
古越听完伊政宗的讲述，内心翻涌不息。
伊政宗看他眼底闪着不寻常的光，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喂，你该不会也动了歪念头吧？”话虽如此，他还是挺想拉一个陪葬的。
存在即有意义，伊政宗深信。他可不想净之水从此就被封印，临走前将它的存在告知这个和兄长相似的人，或许会发生什么有意义的事。
“如果你真的动了歪念头，”伊政宗道，“我再提醒一下你，想要成为净之水转移暗的容器，你这样的笨蛋是不行的。”
“哈？”
“你要成为暗的容器，黑通灵术太弱肯定不行。你这么弱，能容下的暗也就很少。如果你夺取一个比你黑通灵术强大得多的人的暗，你会因为承受不了而死的。对了，我讲了半天，你也该把你的饭分给我了吧。”
“没问题。”古越爽快地道。
他拿起自己的几块干粮，逐一抛了过去。
夜晚将至，伊政宗被带走时，古越听见了他最后的感叹。
“表演一场我看不到的好戏吧。”
×××
“好，这下你能理解了吧。”
他修炼黑通灵术，是为了成为暗的容器。
但古越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快速增加内心暗的方法——狠下心杀死一些无辜的人。那些人死前的模样，会成为内心永恒的阴影。
被好亲眼目睹施展黑通灵术的当晚，他就让卡特卡伦去找了火灵。火灵想消除好内心的痛苦，便答应帮助古越。
他推想，伊政宗所说的火烧法提炼净之水应该没错。但是，若真是那么容易，伊政阁早就将其完全提炼出了吧。由此他想到，也许火不能是普通的火，而是精灵之火。
仿佛是命运的安排，他所需要的元素，都巧妙的集合在了一起。
他看着好，眼睛里带着一种对自己的选择绝不后悔的骄傲。
好忽然明白了古越为何选在今天。
岸哲步的生日宴会，几乎所有伊政家的人都会在那个中央广场汇聚。
“古越，”好低下头，“你痛苦么？”自己的痛苦，为什么在被别人承受后，反而更难受。
“你这样问我，我怎么好意思说是呢。”古越笑道。
好注视着他，这个人，即使在黑暗中，也可以笑如阳光。只是，那样的阳光，已失去了温度。
“你修炼黑通灵术只有这几天，远远不够盛装整个伊政家族的暗吧。”
“别小瞧我，我可是个天才。”
“那最后，你……会怎样？……”
“最后啊，估计是死吧。”
死。他说的如此轻松。
好沉着脸，握紧了拳头很想冲古越打过去。
“好，现在的我，很明白你那时的心情。”
怀着守护的心，走入黑暗。
好震住。
“古越……”
他喃喃道。他那双如夜深沉的眸子宛如迎来了黎明，此刻透出了澈亮的光。
古越安心一笑，站起来拍了一下好的肩，道：“我差不多该走了。”
“等等，我说过要帮你。”
“你已经帮很多了。”
他说着，从好身边走过，火灵飞去跟上了他。
“接下来的事你不用管不用看，就在这里等着火灵吧。”
古越头也不回的扬了扬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