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一大早就过来。”苏云上车前这么说。
“不用,阿姨,早晨还是很冷的,中午出太阳了再过来。”
顾绵知道,苏云操持家里大小事,还与爷爷奶奶要照顾,也很辛苦。
苏云开玩笑,“我看起来已经老到都抵御不住初春的早寒了吗?”
“不是啊!阿姨很年轻。”顾绵急忙说完,察觉用词不当,“阿姨,看起来很年轻。”
苏云呵呵笑笑,季伟霆把车开走了。
……………………………………
顾绵看着车汇入街上零星的车流里,转身。
季深行病房和峥峥的病房在同一楼栋,不过季深行在五楼,峥峥在二楼。
顾绵进了电梯,盯着楼层数字的按键发呆。
电梯门关上,她不按楼层数字,电梯就不走,不一会儿有人打开门进来,按了数字,扭头好心问她,“去几楼?”
顾绵看向陌生人,提着保温桶,里面散发食物的香味。
她才察觉到有些饿了,“请问现在医院食堂还有吃的吗?”
提保温桶的中年妇女很热心:“这个点儿哪还有!不过北区住院楼那边有小卖部,我就从哪儿打的面,热乎乎的。”
“哦。”顾绵准备在二楼出去,下楼梯去北区那边吃点东西。
中年妇女也在二楼下。
顾绵友好微笑地点了下头,往楼梯口那边走。
“我家老头的病房也在那边,顺路。”中年妇女笑笑。
注视顾绵安静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小姑娘,你是不是重症监护病房那边那个瘦的出奇的小孩的妈妈?”
峥峥的情况,在医院小范围传开了,顾绵不意外,点点头。
“唉,孩子还那么小,天可怜见的,姑娘,你真的挺坚强的了,年轻小女孩生下有病的孩子抛弃走人的我见得多了。”
顾绵笑一笑,不语。
“日子苦吧?”
“还行。”顾绵挽起耳边发,不愿在人前把自己弄得那么苦不堪言。
中年妇女上下打量她,竖起大拇指,“我经常看见你进进出出,一副很安静的样子,这医院里哪个家属不是哭哭啼啼苦大仇深?就连我,伺候我家老头三个月,我都快撂挑子不想干了。姑娘,撑住现在的苦,后面都是福气了。”
“嗯!后面都是福气。”顾绵笑着应和,内心再怎么苦涩,坚定峥峥能好起来的决心!
“咳!”中年妇女拍她手臂,“年轻就是好,真精神!看你投缘,你也别一个人夜里跑去北区那边了,我面打多了,分你一半,咱俩将就着吃点热乎热乎身子。”
顾绵客气:“怎么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虽然是医院,可是大妈爱干净,这保温桶没毒!”
被说得不好意思,顾绵窘迫,“不是这个意思……”
“那别啰嗦。”中年妇女一口东北腔,顾绵印象里,东北女人豪爽大气,很热心。
“咱在外头吃,病房里乌烟瘴气!”中年妇女回房取了碗筷,用开水汤过一遍,把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顾绵。
两个人在走廊的椅子上,吃着糊掉的面,这顿饭,顾绵吃得比之前三餐加起来都多。
………………………………
再三道谢,顾绵从大妈那里离开。
这是二楼,重症监护病房在北边,顾绵走过去,玻璃门内,穿无菌服的护士离开峥峥的病床,打开门出来。
看到顾绵,一双眼睛弯弯的,“回来了?”
“嗯,护士,我家孩子怎么样?”
“和从手术室出来时差不多,李医生说,这样就很好了,恢复要一个过程,太快了反而不好。”
顾绵苦笑一下,“我现在只希望他能维持这个样子,别再突然病发就行了。”
“有你这样的妈妈,峥峥怎么舍得离开这个世界?放心吧,人造血在他体内很平稳,等过个一周左右,汉金斯教授那边血液培养出来的你女儿的血就能派上用场了,小家伙后期的治疗会比较固定,不需要太过担心。”
顾绵贴着玻璃往里看,“谢谢你,护士。”
“别谢我啊,你儿子能好起来全靠你女儿的血,不过兄妹相互帮助也是应该,这一周要坚持给你女儿服用铁剂,食物上,红枣菠菜猪肝,这些不要停。”
“好的。”
护士走了,顾绵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做了一会儿。
北边就这一间重症监护病房,这一段走廊基本没人走动。
顾绵孤零零的坐着,头顶白光惨惨,太过安静,夜深了,医院这种地方一个人呆着确实有些怕。
时不时抬头看看儿子,也就不觉得怕了。
十一点多,有些口渴,刚才的面味道重了,顾绵起身去等候室找了找,没找到水。
没有办法,还得下楼一趟,去买几瓶。
……………………
医院里小卖部分布均匀,住院部后面的那一家,顾绵过去时已经关门。
不得不绕远路到医院大门口去买。
顾绵买了五瓶水,店主用袋子给她装好。
她提着水,一手拢紧衣领口,夜里特别冷,缩着脑袋小跑着往回走。
刚过一号楼,一辆车突然急刹在身后,吓得顾绵弹了弹,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地回头。
车灯太亮,刺得顾绵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车门打开,车上人疾步下来,紧接着有脚步声朝自己这边过来,伴随苍老着急的哭声。
哭的是一个女人,听声音年纪很大了。
旁边搀扶着她的男人低低地说,“老伴儿,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她一直让我们失望,我心里,她十五岁那年就死了!”
“老林,你别这么说,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啊,现在生死未卜,我心里痛……”
“妈!你把自己哭死了就真见不到那白眼狼了!”
最后这道尖利的女声,顾绵熟悉。
视线适应了车的灯光,顾绵眯着眼睛看过去,看清楚了,在最后面不情不愿跟过来的,正是林妙可。
那么前面这两位应该就是林家二老了。
路过顾绵时,林家二老不认识,着急的往前面的手术楼那边跑过去。
“林妙可。”顾绵低低叫了一声高跟鞋慢吞吞移动的女人。
林妙可停住转过身,眯着眼睛许久,“深行受伤重不重?”
“脚趾头骨折,轻微脑震荡,很多外伤。”
林妙可点燃一根烟,吸嘴啜一口,“顾绵,莫靳南死了。”
说这话时,她低头,顾绵看到她脸上有泪,林妙可扔掉烟头,眼神狠戾,“怎么那个贱人不跟着一块死,作对亡命鸳鸯!”
顾绵多少是知道林妙可对莫靳南的感情的。
“林妙妙现在什么情况?”
林妙可看怪物一样看着顾绵,“谁关心她都不该是你来关心吧!她害你不够惨?”
“随便问问。”顾绵一脸淡然,事不关己。
“医生说腿要锯掉,那可真真好,看她以后还怎么勾男人!命救不救的回来还说不准呢,我嫌她怎么没摔死!”
林妙可说话一向恶毒。
顾绵看着她,“都说双胞胎心有灵犀,你和她怎么仇恨成这样?”
“双胞胎有什么好?看男人的眼光一样,这辈子我和她都毁在一个男人这,暗地里较劲,我都说不清是真爱过深行还是因为那贱人抢走了他而嫉妒了这么些年,总之,我和她都不值得同情,自己作死,自己作践。”
顾绵有时候挺欣赏林妙可对自己这样尖酸刻薄的自评的。
她笑笑,“子陵在季家别墅住的很好,你有空多过来看看,小家伙嘴硬,不说想见你不代表真的不想见你。”
林妙可眼神一闪,不自在地点点头。
“深行在哪间病房?”
顾绵扭头看了看前面走远的林父林母,“你不用跟过去照顾着二老?”
林妙妙冷哼:“他们眼里从小到大只有林妙妙,林妙可晚出生了几秒钟,就是个不受宠的老二,我做再多,他们看不见。”
顾绵转身带路,不敢苟同:“这是你从小到大的成见吧,你也是当妈妈的,能够体会你妈妈的心情吗?儿女不听话,最痛苦是父母,你妈刚才从我面前走过,她年纪五十左右吧,可看起来跟七十岁差不多。”
林妙可闷头走路,半晌冷漠说道,“很多年前人人羡慕我爸妈,生了一对如花似玉的双胎,却没想到是他们人生最大的劫数,我和林妙妙,没有成家嫁人,两个女疯子,拖累了他们整整下半辈子,我有时候真不明白,我爸妈这样的还活在这世上受气干嘛?”
顾绵白她一眼,真没良心。
林妙可感受到顾绵的目光,扯嘴笑笑,月色清辉下脸上点点冰冷的晶莹。
“顾绵,我跟林妙妙比了半辈子,我一无是处,没有一件事赢过她,真不甘心。”
“你知道吗?莫靳南去见深行之前已经立好遗嘱,他有个万一,手中所有动产不动产都是林妙妙的,莫氏那些股份,全部给了那个贱人。我跟了他那么久,就算只有身体的关系吧,他死前的那一刻,恐怕根本没想到过我这号人。他为了救林妙妙,死了,顾绵,我接受不了。”
顾绵看着她慢慢缩着身体蹲在地上,没有哭出声音。
林妙可和莫靳南暗中关系维持了起码三四年,这么长时间,顾绵不信林妙可看不透莫靳南为人。
如果不知道他是冷血无情的人,一头扎进去还值得同情,但林妙可是明知道他的为人还陷进去,那就是咎由自取了。
虽然无法同情她,顾绵还是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过去。
林妙可抬头,接了,突然指着她笑起来,“顾绵,你看看你现在的傻模样,你皱着眉头是在关心我吗?真傻,所以好欺负,你应该横眉冷对看我笑话啊,不过,这样的你真好,难怪我和林妙妙都得不到深行,他就是属于你这种傻帽的。”
顾绵沉默看着她又哭又笑,真像她自己形容的,是个疯子。
这疯子也许太寂寞孤独,可能是没处诉说心事,所以把她当一个临时的垃圾桶了。
“冷死了。”
顾绵低呼一声,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原本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季深行那里,现在是给林妙可带路。
……………………
到了五楼季深行的病房前,林妙可却裹紧身上的名贵水貂,杵在走廊边不动了。
顾绵回头看她,“怎么了?”
“万一他醒着我进去岂不是很突兀?我估摸着他不想见我这号人。”
林妙可绷着脸,尴尬的有些不自在。
顾绵无语,她也站在那里,没有进病房的意思。
正巧这时,病房门开了,护士端着消毒盘走出来。
顾绵探头看过去,门开关的瞬间太快,她没看清里面的情况。
林妙可踩着高跟原地转圈,耳垂上的波西米亚风的耳环叮当响着,顾绵看着她,三十四了吧,真会打扮保养。
跟林妙可站一起,自己就是小乡土。
过了好一会儿林妙可扭头看她说道,“算了,我就在这站会儿吧,也算探望过他了,我怕他反感我。”
顾绵低头,林妙可说的,她现在也怕呢。
没忘记在四海阁酒店房间里,他坐在轮椅上看她的眼神。
………………………………
送走林妙妙,顾绵在五楼的电梯口呆滞站了会儿,鬼使神差没有进电梯离开下楼。
电梯上下好几趟里,她都站在那没动。
纠结是不是去看一下季深行,但不想在他清醒时与他碰面,出卖他把他送到林妙妙那里,顾绵认真想过,如果她有选择她绝不会那么做,逼不得已,也不能全是她的错吧。
他怪她可以理解,但说真的,他又凭什么来怪她?
峥峥危在旦夕,那一刻顾绵什么都没想,只想一条,峥峥不能死,那是她的命。
而且,季深行之前对林妙妙藕断丝连表现得那么在乎,她给他接近林妙妙的机会,他生哪门子气?
越是这么想,顾绵就越觉得自己也没有错的离谱的地方。
手机响了。
顾绵从韩版大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来。
是小双打来的。
之前混乱,和季伟霆谈话后,顾绵都不知道蓝双和卫川什么时候走的。
“喂,小双,你和卫川回家了吗?”
蓝双嘁一下,鄙夷道,“我们走时和你当面道的别,你脑子装的什么这么不走心?”
顾绵理亏,面对蓝双的烈性,她多数时候温顺,性格互补才能做朋友。
电话被卫川拿走。
那头卫川说,“我的手机落在深行的病房里了,在等一条很重要的短信,顾绵,你去拿一下我手机,短信如果来了,你转发一下到小双手机上,我要看。”
“哦,好,我马上去。”
这么重要的事,顾绵不敢推脱,也没时间纠结万一他醒着,当面四目相对怎么办了。
……………………
不过还好老天都帮她。
打开病房门,悄声踱步进去时,季深行在睡。
均匀沉稳的呼吸在安静的空间里。
顾绵大胆地看了看病床位置,他修长身体平躺在那,眼眸合上,长睫毛垂在脸上,模样安静,五官上表情有几许被伤痛折磨的痛苦。
注视他好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他头顶悬挂的点滴袋,顾绵才把目光移开。
她穿平底鞋,拎着脚步走路更是无声。
迅速走到沙发那,找了一圈,轻松在沙发垫的缝隙里找到卫川的手机。
没有屏保锁,顾绵直接打开,毫不避讳翻到短信箱,有一条新来的短信。
顾绵没有仔细看,挺长的,她转发给了蓝双。
做好这些,把卫川手机放进自己口袋,轻声走到门边,终究是停了下来。
咬着下唇,思忖间,她已经不受控制地挪动脚步走到了床边上。
病房内光线洁白明亮,透足。
近距离看他,他睡着时的五官也很冷硬,应该上伤口灼烧发痛,面无表情里,眉宇在紧蹙着。
脸上脖子口的伤,医生有处理过。
脖子一边包扎了纱布,缠的紧,渗出血丝。
脸上额头涂着红药水,青青紫紫的一块块。
顾绵俯身,仔细看,发现太阳穴那里还有没处理干净的玻璃碎渣,这么放着,会发炎感染!
医生也太马虎了。
顾绵转身出去,找到护士站,准备质问,然后叫人过来重新处理一下伤口。
可是夜深了,护士站的两个值班护士都倒在桌上趴着睡。
顾绵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没忍心叫醒她们。
她自己去里间拿了消毒盘,药水棉签纱布这些,以前执行任务,擦伤碰伤经常有,处理伤口的经验很足。
……………………
回到病房,季深行仍旧是那个姿势,睡觉都一本正经的薄唇抿紧地很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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