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情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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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情觞-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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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脸。夜,无比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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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马在梦中飞翔(1) 
4。马在梦中飞翔   
王鹰还在他漫长的噩梦之中。   
漫长纷乱的梦境里,他有着很多的愿望急于要告诉别人,他无法表达,别人也毫不理解。他指挥不了自己,别人对他的要求也不予理会。他无论说什么别人也不回应,这令他万分焦急。   
他常常感到,现代人的沟通其实都是浅层次的,真正深层次的沟通很难,孤独是永远的事实。即使是两个做爱的人,他们因为深入了彼此的身体而暂时将孤独的枷锁解除,但彼此的灵魂依然在各自的门后徘徊,一个灵魂看不到另一个灵魂的真面目,更不可能彼此重叠。   
人之所以孤独,是因为那无法改变的核一般存在的自我。   
每个人的自我都是一颗黑暗而坚固的核,核的中心是一粒种子,种子可能会发芽缔结出更加新鲜的生命,也可能默默腐烂掉。   
每个现代人都在奋力寻找自己的表达方式、寻求自我的出路。   
在城市生活里,自我实现的路径越来越多,人与人之间可能是平行线,也可能在某个点上交叉,之后又大相径庭,各自东西。孤独因个体意识存在而在,如果个人意识不被他人了解,孤独就成了恒久屹立的壁垒。   
我们渴望别人的理解,客观上别人也在理解着我们。我们主动让人了解的,却已经先就将自我灵魂的大半蒙蔽,这就是有时候人连自己也不相信的原因。但我们被人了解的,永远只是衣饰与表情、言语所呈现的部分。我们的衣饰、表情、言语,又有哪一种不是精心打造的呢?它们是我们的装备,不是为了抵御,就是为了某种欲望的诉求和目的实现。   
王鹰问自己:为什么我一直孑然独身?   
他固执地等待一个可以和自己的灵魂重叠的诚实灵魂,寻找一条可以与自己的历程重叠的透明轨线。但是,他知道,这永远不可能。   
历来,他对孤独有着难以言喻的体会和领受。   
漫漫时光中,一个在思想的核心燃烧但处于生活边缘的流浪者,孤独地与世界互相打量,孤独地走在路上。   
曾经,在云南的昆明,一个流浪到中国、总在花店门口晒太阳的缅甸老女人,抓住他的手,用结巴但十分有力的中国话说:“你不可能结束孤独漂泊的命运,除非,你拥有自己心爱的姑娘。”   
他在老女人满脸的皱褶里阅读到她孤独的人生史实。她的话触痛了他,为此,他买来一枝蓝色的玫瑰送给她。蓝色妖姬令老太婆干枯的眼睛发出绿光,她有些羞涩地望着他“嘿嘿”笑,说:“花儿真美,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送我美丽的花,做女人多么不幸啊,她们总是早早就被时光毁掉!”   
他安慰她:“时光并没有毁掉您,因为您的智慧,时光又给了您别样的东西。”   
“是吗?你真是个好人,难得的好人,我很久没有遇到好人了。”她抓紧他的手,“我没有别的礼物可以送给你,但可以把我知道的一些事实告诉你听,相信对你会有用的。”   
她仔细地看他的掌纹,又捏了一下他的脸颊:“你们中国人都相信自己是动物变来的,十二种动物就可以将你们管住了。我知道,你是属马的。你将遇到奇异的女子,但对你来说,将是致命的遭遇。”   
他真是属马的。   
“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嬷嬷吧,就像那些草原上的人一样叫他们亲爱的奶娘,叫我嬷嬷!”   
“嬷嬷……难道您也知道我的祖先是在草原上、在马背上长大的?”   
“你的祖先是,但你不是。”   
“偶然见面,您那么肯定?”   
缅甸老女人眼睛再次发出绿光:“啊,连我也不知道,有些时候,一些人和事一齐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样的时候一年里总有那么几次。眼下,你的过去,你的一生都在我眼前出现。”   
他虽然不信,但高大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抖动了一下。   
“嬷嬷,那么,请您告诉我,我此后的人生……”   
“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孩子,我当然不能告诉你!”   
“至少,您得……”   
老女人竟然羞涩地笑笑:“你是个英俊男人,天底下有多少女子为你着迷而你却不知……我说过了,你将遇见奇异的女子,她会和你的生命发生纠缠不休的关联……”   
老女人说着,固执地转身离开,混入那些老挝、缅甸来的苗族人群中。王鹰的耳边听到他们和国内的苗族同胞亲切地用苗语聊天。   
他记住了昆明街头这个外国老女人羞涩的微笑。   
就那一天,他突然想离开,去新的地方。   
他拎着乐器箱子,立刻去到火车站,乘上去成都的列车。   
他在昏迷中回忆着生命历程的一个又一个片断。   
相对于正常生活中的人,昏迷者的孤独才是正常、应得的。他所受的一切幸福或是煎熬,是在人所不知的梦中。   
在梦里,他变成了一匹栗色的高头大马,在花溪大道上飞奔,在白云区和乌当区,在阿哈湖畔,在相宝山和狮子山,他一直梦见自己在飞奔。有时候是阳光明媚的四月,花溪大道两旁开满了金色的油菜花,花粉飞扬,金色的粉雾一直弥漫到天边的山脚下,而种满庄稼、开满野花的远山景色如同油画一般,有着紫色、蓝色、绿色和金黄色。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一般人的梦都是无色的,只有黑白如同默片,彩色的梦是很少的。他在梦里独自感叹:如果做梦看到的都是这些美丽的景色,多好啊,他愿意做梦。   
美丽的景色很快消失。噩梦连连,他知道自己陷入噩梦,但是没有人能够拯救自己。他担心自己回不去了,现实的世界,每天走过的那些熟悉的路,酒吧里的小舞台,夜晚的路灯和摇晃着身子的山里汉子,阿哈的小手到夜晚就变得冰凉……他拥有她了吗?阿哈……   
他想说:“帮帮我,我要回去!”   
他说了。他说了吗?   
没人听得见,他的嘴唇并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人们都哪里去了?他着急地叫喊,他们为什么听不见他的叫喊?为什么就留他独自在噩梦之中?   
更多的时候,他在漫长的半明半暗的甬道里爬行,全身无力,但前路无尽头。他看见许多门洞,透出光明,阿哈的身影就伫立在柔和的光明之中。当他赶上前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并出现在另外的门洞中。   
他想念音乐了。   
在看见阿哈的身影伫立在柔和的光明里的时候,看见半明半暗的甬道的时候,他都想起了音乐,他想用音乐来描述那浓稠而黯淡的日光里自己的犹豫和努力,想用某种旋律来描述阿哈那不断消隐又不断浮现的形象。他想看清她的表情,神秘而又安详的,那女神的表情,爱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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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马在梦中飞翔(2) 
阿哈,阿哈,她要将他带去哪里?   
那黯淡的日光,那些门洞之后,是什么样的地方?他猜想那是一个广场,一个被人们忘记、被风雨和岁月蛀蚀的存在,光秃的回廊和断残的石柱,歇落两三只在虚无里穿梭的褐色小鸟。   
他找不到他的萨克斯管了,它不是一直跟随着他,他一直那么小心地携带着它的吗?每一次将它从箱子里拿出来之前,他都要先净手;每次放回去之前则用柔软的金丝绒将它仔细擦拭,然后小心地放进箱子中间和它身形一致的凹槽里,仿佛它是一枚巨大的珠宝,是不会说话的婴儿。然后,嗒的一声扣好了箱子,拎在手上,沉沉的分量,仿佛就是他的生活、他的人生的分量了。   
为什么他会想到广场?是不是和演出有关?他是有一场隆重的演出啊,他和她的,他已经准备很久了,就等着那个如梦如幻的时刻的到来,舞台,灯光,音乐,神思凝想的脸庞,一次次饱满绽放的激情,灯光里的喜悦,眼睛里的朦胧幻想……所有的声音和光明浑然一体,给他带来轻的感觉,上升的感觉,一直升到半空之中,轻和愉悦……而她的声音,从天庭传来,从泉水中涌来,从花香里飘来,如一条银色的丝带,在所有的寂静、所有的喧哗和光明里诞生,再次将他带到半空,虚无之中,云端之上。透明的,轻的,呼吸的,半空——这才是他的地方,是他每一瞬间的渴望,是他最丰富最饱满的愉悦。   
他看见舞台,舞台下人山人海,人们聚集在广场上。人们期待着什么,长久的等待已经令他们不耐烦了,人群骚动起来,集体的情绪就要失去控制,嘈杂的嗡嗡声越来越响。他知道这都是因为他的迟到,令期待已久的狂欢被死死扼制。他本是个很准时的人,整个乐队从来都等着他的一个手势,然后合成器发出鸣响,鼓手敲出第一个音,贝司手开始癫狂……可是他迟到了,迟迟不见踪影。没有他,整个乐队就残废了!他迅速赶来,像鹰一般轻地飞升,并滑翔到台上,准备为他们演奏。但是,他们叫嚷起来,他清晰地听见他们对他说:“可是,我们不懂马语啊!”他感到十分绝望。   
他看见了阿哈,阿哈是懂马语的,她曾经飞身跃在半空,抱住他壮实温暖的脖子,将脸颊在他柔滑的棕毛上摩擦,与他耳语。但是眼下她在人海一角,仰着脸,冷漠地望着他……   
“阿哈……”他向她奔过去,她却突然消失了。等他再在人群中发现她的时候,她分明是他母亲的模样,远远地望着他,他呼喊,她却听不见。   
他着急,挣扎,无论是母亲还是阿哈,包括陌生的人群,都很快消失了,他站立在陌生的地方,感到发冷,灰蒙蒙的天空倾斜下来……   
李遥来看过王鹰。   
火宫殿着火那天,李遥在朝阳桥上跌倒,左手脱臼,当时一点感觉都没有,只顾着要奔去火宫殿,被消防队员拦在了桥上。当时那手就没了力气,吊甩甩的不听自己的指挥,大脑里也是一片空白。事后,才发现左手抬不起来,真个悬掉掉活像玩偶了。大火烧红了天,南明河水涌出了腾腾蒸汽,仿佛熬苗药时的气味,他被这熟悉的湿热气息熏倒,在一个消防队员的手臂上昏迷过去。等他被送到医院接好手臂后,火宫殿已经化为灰烬。毁灭和虚无感令他一下子跌入深渊,陷入忧郁,忘记了回家。之后,他干脆就在医院里休养着,准备休养十天八天,再慢慢想以后的事儿。   
毕竟是不断从灾难里滚爬出来的人,吃饱喝足后,忧郁症像拉肚子一样很快过去,李遥开始感到无聊,无处不在的药水味和呻吟声,令他想逃跑。   
没有谁来看李遥。以前当老板时身边断不了狗肉朋友,现在孤家寡人,劫后余生,他们都将他当啃过的骨头扔掉了。想一想,这些年来与他来往而没有利益目的的人,只有王鹰。王鹰没有图过他什么,还教他吹萨克斯管,让他多了一个雅致的爱好。想想这些,他就不时去王鹰的病房看看他,和这个一直昏迷的人聊天——自己言说。   
在紧挨着潮湿花园的这个空空的病房里,李遥获得了最不设防最最放松的言说时机。他回顾童年和青年时光,分析自我内在的印痕,说出一直掩藏在心底的各种可鄙的念头,以及他做过的包括指使侍应生、厨师将母猪乳房、水牛肉冒充驼峰肉、梅花鹿上给客人等这一类小事。在言说的过程中,李遥灵感不断、火花闪烁,关于生活,关于情感,关于历史……大概就将自己的一生整理了一遍。或许,某一天,他与昏迷的艺术家的对话,可以写成一本《李遥眼里的丑陋人生》。   
说着这些的时候,他痛快又得意,也忍不住抹一下王鹰的眼皮,检查他是否假装昏迷。   
连李遥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多疑。   
越说越远,从过去说到将来,说到他的后半生。想到后半生,他突然记起东山阳明寺里有个高人,高人或许已经看到了他的将来,可以为他指点迷津。他抬头凝视着窗外的暮色,突然一跃而起,冲出病房,往东山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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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红色花的紫色液汁(1) 
5。红色花的紫色液汁   
李遥离开后,身穿长衫、蓝布巾裹头的布摩进入了王鹰的病房。   
尽管王鹰的头上缠了厚厚的绷带,布摩还是认出了他。曾经的无数个夜晚,布摩一直跟踪他和阿哈,从北京路到中华路再到外环路,直到阿哈回到她师大的单身公寓。   
这个昏迷的男人身材高大,显然不是本地少数民族,也不是本地汉人。他是哪里人,从何而来,都不重要了,布摩今天来,就是按照土司老爷的命令,要将他处理掉。他已经是一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人,或许就要永远地睡着,不会说话和睁眼,只会呼吸,一个植物人。即使这样也不行,他的活着永远将一种耻辱展示,他就是那耻辱的陈设,布摩可以按照自己民族的方式来处置他。   
布摩带来了拇指大小的一瓶自制的蓝色药水。   
这种药水用山间的一种红色小花浸泡而成,是一种强烈的毒性麻醉剂,麻醉之后十多分钟,生物体就全面瘫痪,紧接着脏器开始衰竭。然后在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生命在迷幻中结束,躯体在几天内逐渐脱水干缩。这药水很珍贵,因为那红色花十分罕见,只在夏末才会开放。采药的人也只有在它开花的时候才能将它从百千种野草中辨认出来。布摩在无数个森林里将它寻找,找到后移植到一个特殊的钵子里,放在秘密的地方。等了几个季节之后,它才开始生长、慢慢开花,布摩将它的花瓣收集起来,制成了药水。这药水也不能轻易动用,只有生着痛苦无比的疾病而又可以享受悬棺葬礼遇的老者,经土司、长老、布摩同意后才可以喝下几滴。悬棺葬已经多年未举行了,布摩的药水也存放了很多年。许多古老的仪式,布依人慢慢地放弃了。   
这次,金定授意布摩用它,有三重意思:第一,这样的方式表达了布依人对这个作孽的陌生人的严惩态度;第二,这是对阿哈丧失贞操的祭奠;第三,这样的处决方式和王鹰艺术家的浪漫人生是吻合的。   
虽然土司制早就废除了,布摩和布依人还是认定他是自己的土司老爷。金定的决定和布摩心里的打算完全一致。布依民族是善解人意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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