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安静看他们,不讲话,歪著头,从一边换到另一边,大大的瞳孔里干净得不带任何情绪,只单纯看著,歪头时拉长的颈线上能看到一些青紫的痕迹,有快要退去的,也有新鲜的,很清楚那些痕迹是怎样造成的,韩阳皱了皱眉,身後的思贤说出了他想讲却不太好意思出口的话,“对这麽单纯的孩子似的人也能下得去手,那家夥还真不是一般的变态啊。”
Tonny不知道是没听见他的话,还是没听懂,仍旧安静看著他们,就这样看著,然後似乎觉得无聊了,又把头转过去,重新看著湖面,两只手缩在双腿间,冻得发红。
思贤推著韩阳,停在Tonny身边,待了好一会儿,韩阳才转过头俯视那个懵懂却纯粹的孩子,伸出手,“你好Tonny,我叫韩阳。”
Tonny再次转过头,看他,然後递出自己的手,交在他掌心,不是握手,完全是小孩子邀宠的表现,衣袖从手腕滑落,韩阳和思贤都看见那孩子手腕上露出的捆绑的痕迹,小臂上也有,手肘的地方有一条鲜红的伤,思贤咂咂嘴摇头,心里想那家夥比变态还变态,跟这样的小孩子玩那种游戏,真是──
韩阳握住Tonny小小的手掌,敏感的察觉到他手腕的僵硬,用指尖轻轻摸了摸,也忍不住皱眉,把那孩子冻僵的手暖在掌心,抱在膝头,转身轻声对思贤说,“看来他们刚刚说的话多半是真的,他的手筋断了,骨折也没完全接好,多半是废了。”
思贤摸摸鼻尖,“我早就说那个七爷不是什麽好东西。”
韩阳手掌的温度和动作的细致温柔迅速赢得了小家夥的好感,Tonny安静的脸上露出天然的笑容,满意的将另一只手也挤进韩阳包围的手掌中,撒娇的扬起脸,嘟著唇,“EvanEvan,亲亲。”
这孩子笑起来的时候,韩阳和思贤有那麽两秒锺的呆滞,直到听到他糯软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思贤眨眨眼,看著Tonny仍旧笑得迷人而单纯的脸,“这小东西,真的会杀人麽?”
韩阳轻轻捏住Tonny的两只手,放在掌心里暖著,“应该吧,手上还有没完全退掉的茧子。”
被忽略在一边的Tonny,蓝色的眸子里浮出水雾,嘟著嘴重复,“亲亲,亲亲,亲亲──”
思贤一脸黑线,俯身越过韩阳身手捏住Tonny水嫩嫩的脸蛋往上扯,“来来,我来亲。”
Tonny转过视线看了他一眼,突然张大嘴嚎啕,“哇!怪兽!救命!”
韩阳打开思贤的手,把Tonny抱在怀里,拍著他的肩膀安抚,“不怕不怕不怕。”
思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脸莫名其妙──我哪里像怪兽了!
正反省著,韩阳一声急促的叫,思贤赶紧转头去看,发现那孩子早就收了眼泪心满意足的窝在韩阳怀里不说,竟然还不要脸的拼命往韩阳怀里钻,探出尖尖的小牙在韩阳因为俯身而露出的锁骨上啃了一口。思贤登时瞪圆了眼,照著那孩子後脑pia了一下,没留一点力气,正啃得开心的孩子被拍得往前趴,鼻梁撞到韩阳肩膀上,吃痛得放开牙齿,抱住头从水里爬上来,委屈的瞪了思贤一眼,哭著往回去的路上走,赤裸的脚在铺了大理石的地面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水印。
韩阳直起身,看著那孩子跛行的背影,万分不忍的用牙齿咬住了唇。
“安家大少的名字我也听过,就算是现在也被传得如同神子降世一样,真难想象,眼前这个家夥就是正身,那个什麽Evan,不是随便找个什麽玩意儿来糊弄我们吧?”思贤吸了吸鼻子。
“他能,帮我们麽?”韩阳向後靠在思贤身上,声音忍不住黯然,“我现在觉得,我们两个,好像是在犯罪,让他想起曾经的事情,想起曾经的自己,然後再看今天的样子,他会不会……”
思贤叹了口气,扶住韩阳的肩膀转到他身前,双手抚住他的脸颊,“如果不忍心,就放弃吧,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呢,大不了就到此为止,现在死的话,我真的一点遗憾都没有,而且,我发过誓的,绝对不会死在你前面。”
“让我……再想想吧……”
韩阳深锁眉头陷入沈思的时候,丝毫没注意到在他身後十几米的距离,一直躲在灌木丛中的七爷,面无表情的看著Tonny渐行渐远的背影,早已泪流满面。
晚餐之後,韩阳跟Tonny在一边看童话书,思贤跟百无聊赖的恩宏和不时用视线瞄著Tonny的七爷以及完全心不在焉的医生,四个人围在被炉里打麻将,Evan坐在门口,靠在门柱上看天,有仆人在洗碗和沏茶。
在这之前七爷与Tonny有过面对面的机会,可Tonny看他跟看到任何陌生人一样,毫无反应,反而在看到韩阳从七爷身後经过的时候,欢天喜地的扑过去要亲亲,赵思贤拎著他的衣领把他从韩阳身上扒下来,被他一口咬在胳膊上,留下渗血的牙印。七爷想跟Tonny说些什麽,一直站在那里,Evan冷冷的开口打消了他的全部念头──说什麽他的幸福只有你能给,看见了,对现在的他来说,你跟任何一个路人没什麽不同,别做梦了,再爱你,也该有绝望的时候,说不定他啊,在发疯之前,就已经对你绝望了。
从那时开始,七爷就不再企图靠近Tonny,却还是一直将视线胶粘在他身上,舍不得移开。
因为时间太晚,Evan又坚持不许他们带著Tonny离开,医生又不许思贤在没有Tonny跟著的情况下,同他们一起开车回医院,争执到最後,看著枕在韩阳手臂上,微张著嘴睡熟到流出口水的金发娃娃,Evan妥协的准许他们留宿,因为Tonny揪著韩阳的衣服不肯放手,所以Evan不得不让他跟韩阳和赵思贤住在同一间屋子,临走时还恶狠狠的瞪著赵思贤警告──别干不该干的事儿,不然我就……
赵思贤翻翻眼皮──不然你什麽啊,那孩子可比我们身经百战多了吧,跟了你这麽多年,什麽场面没见过,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算什麽!
一句话噎得Evan脸色惨白,站在门口的七爷脸色比他更难看许多。
因为房子很多,剩下的人都分散开来,一人住一个房间,医生睡在韩阳对面,七爷坚持睡在韩阳隔壁,恩宏只有去睡医生隔壁的房间。
Evan说对Tonny最好的作息就是太阳落山之後立刻睡觉,从来没睡这麽早过,韩阳和思贤有点失眠,Tonny趴在韩阳怀里,思贤只能从他背後抱著他,轻轻蹭著他的脖颈,小声说话,“在这里浪费时间也没用,明天就回去吧,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放心,我没那麽容易死,大家一起想办法的话……”
跟Tonny玩了一个下午的韩阳,到了现在已经没办法把怀里的孩子跟死神的老师联系在一起,这孩子全身是伤,行动笨拙,一只手只能攥著拳头放不开手指,因为喉咙动过手术,吃东西的时候要靠胃管,跛著脚走路,动不动就会跌倒,唯有安静坐在那里的时候,看起来才像个不错的人,Evan说得没错,现在的Tonny,不过就是个易碎的金发人偶,完全没有自主的意识,只能由著别人摆弄,就算是被同父异母的亲生弟弟绑起来侵犯,也不会露出因为负罪而想要哭泣的表情。
这个没了灵魂的人偶娃娃,能做什麽呢?
韩阳叹了口气,“如果是从前的我,一定会哭的,拼了命的去跟人打架,就为了能见到他,结果见到了,却是这番模样,觉得之前的自己像是个傻瓜,一厢情愿的把希望寄托在人家身上,然後又一厢情愿的失望,不过现在,呼……反而觉得释然了,果然,我们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才行,这样,我心里也踏实点,就算是死,也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结果,这样就好了,对我来说,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就好了,什麽都不会怕。”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思贤轻轻把下巴放在韩阳肩膀,“只要你活著,我就不会死,所以,只要你没事,我就一定会没事。”
“我突然觉得,虽然我们两个总是选择错的一方,然後把事情弄糟,但是,能走到今天,对我来说,竟然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其实事情真的很简单,只要你这麽抱著我,就算我知道下一秒你就会因为死而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我都不会觉得害怕,我从来,从出生以来,都没有这麽踏实过,如果那时候,我不是因为害怕会被你抛弃而先放开你的手的话,也许很多事情就不会变成那样,俊叔也好,李忆也好……”
“好了好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再这样说,我会觉得你心里在怪我,白希涵的事情。”
韩阳叹了口气,“那件事,是要找郑宁为算账才对,不过,现在我没空。”
“你能这麽想,我真是,高兴地快哭了。”
“我之前──”韩阳手臂向後勾住思贤的头,宠溺的揉,“很蠢吧?对所有别的人都宽容和原谅,只有对你残忍,很蠢吧,因为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责怪我,也不会讨厌我,所以就只伤害你,而在别人那里留下温柔的印象,害怕被别的人讨厌,所以一直伤害你。”
“蠢是蠢了点,不过还不是不可原谅的,呜!轻点,你现在的手劲比原来大多了,我的脖子!”
韩阳嗤嗤的笑,笑红了脸,门外蟋蟀快乐的唱歌,屋顶月儿正圆。
“呐,小子”韩阳轻轻拉思贤的耳朵,“我知道你还有事情瞒著我,我现在不问,但是答应我,回去之後一定告诉我。”
“呃……”崽子习惯的摸摸鼻尖,哂笑,“遵命,老……呃,哥大人……”
韩阳满意的点头,安心的闭上眼睛,往後靠去,那里有一堵值得托付的坚韧与顽强,是他无论何时都可以回去的避风港。
“气氛真好。”借著透过窗纸照进来的月光,思贤用手指描画韩阳侧躺的柔软线条,从依旧打著石膏的小腿到臀部,再到腰际,再到胸口,呼吸慢慢急促,直到手指摸到一簇金色的毛茸茸,才哀叹一声泄了气的停下来,“如果没有这拖油瓶就好了。”
韩阳笑笑,“疯了麽,在这里做的话,妈听见会把拖鞋丢过来揍你的哦。”
思贤缩缩头,很表脸的露出两排小白牙,“没事儿我属乌龟的,壳硬著呢,再说,你小声点叫就好了嘛。”
被他说到脸颊绯红,韩阳用手肘撞他的肋骨,思贤接住,两个人闹成一团,韩阳怀里睡著的小家夥不安分的叫了一声,两个人才赶紧停下来,韩阳温柔的哄著那孩子,直到他重新沈沈睡去,才松了口气,腾出手握住思贤,“睡吧,明天还要回去,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呢。”
思贤把他又往怀里抱了抱,点了点头,很快呼吸甘甜。
D11 赎罪
D11 赎罪
韩阳睡得正熟,耳边传来些微的响动,因为思贤的处境而长期无法放松的警惕发挥作用,韩阳极快清醒,小心翼翼的转身看思贤,那崽子月色下睡得很满足,像孩子似的不设防,韩阳皱著眉笑笑,有点无奈,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轻轻拍他的脸,想叫醒他陪自己出去看看,可不管怎麽推他的肩膀,那崽子都只管呼呼大睡,完全没有反应,韩阳拧起眉,这时候才突然想起应该睡在他怀里的Tonny不见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藏住月亮的云朵投下阴影。
韩阳安静听了听周围,小心拉过被思贤踢到一边的被子重新盖在他身上,俯在他耳边轻声,“我只去一会儿就回来,等等我。”说完,在墙边摸著自己的双拐,拉开走廊的门出去。
响动是从七爷房间传出来的,隐隐地像是啜泣声,韩阳先是去敲恩宏的门,却发现恩宏跟思贤一样不知道中了什麽咒,怎麽都唤不醒,一点亮光从脑中闪过,韩阳眯起眼站在走廊考虑了一阵,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拄著拐挪到七爷房门口,扒著拉门的缝隙往里看,月光下七爷躺在那里睡的很投入,在他身上伏著一个人影,低低的俯下身,凑近他的颈子露出白亮亮的牙齿,韩阳呼吸窒住,那个俯身下去的人也同时停下动作,没等韩阳做出反应,那影嗖的一下跃出窗外,动作迅速的不像人类。
韩阳拉开门挪进去,有点费力的翻窗出去,从外面帮七爷关好窗,拄著拐往湖边走。
月色下的湖水有一种异样的平和感觉,匿藏著危险的美总是有著非同寻常的吸引力,韩阳跨上回廊,捡了个地方坐下,把拐放在一边,用石膏轻轻敲打木质的地面,“果然是传说中的杀手,速度好快。”
说完,周围回复了安静,连蟋蟀鸣声都不再,过了十几秒,韩阳身後的树丛才传来一阵沙沙声,一道金色的光划过颊畔,只觉得手边的栏杆轻轻一晃,披著黑色羽织的小人儿已经站在面前,金发挽在脑後,长长的发尾飘在半空。
完全没有了白天的笨拙,小人儿一跃跳到韩阳对面的栏杆上,垫著脚尖,赤脚蹲在上面,双手抄在衣兜里,缩在胸口,月光下蓝色的眸子透著如山野妖精般奇异明亮的光,盯著韩阳看,“你睡得太沈了,我想弄醒你,用了足足十分锺。”
韩阳狐疑的与他对视,“你在大家喝过的茶里放了药,就是想跟我单独谈谈?”晚餐後的茶水,除了一直躲在角落里看童话书的两个人以外,其他人几乎都喝了一杯,所以才会怎麽叫都不醒。
小人儿点点头,“没错。”
“那你直接叫醒我就好了,何必──”
“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说话的时候Tonny目光流转,看向大屋的位置,虽然并没有办法判断精准,但韩阳总觉得他是在看七爷的房间。
“那麽白天的那些,都是装给我们看的?”他觉得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一只小妖精,竟然可以骗过所有的人,害他已经完全放弃希望,准备打道回府。
Tonny摇摇头,换了个姿势坐在栏杆上,赤裸的脚丫点在地面晃荡,冻得通红,两颗大脚趾互相碰撞,很好玩的样子,声音却有点无奈,“我没有办法一直保持清醒,或者说,其实我害怕清醒,那样的时候,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们,在我面前被活著剥皮或者切掉手脚挖断骨头的样子,很害怕,很怕。”
韩阳不说话,看著那鼓鼓的脸颊上缓慢爬过冰凉的泪水,如同珍珠一样,落在散开的羽织上。
“所以,很少清醒,但是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一直很清醒,没有办法睡过去……”
“因为七爷?”韩阳小心翼翼的问,对面的人瞪大眼睛看他,“谁?”
“七爷,就是,那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麽解释,韩阳有点尴尬。
“你说恒?你叫他什麽?”
“不是我叫,是大家都这麽叫,没人知道他的名字,至少我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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