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身伤痛，甚至无法站起，却以从容肆意的姿态坐在地板上，仿佛审判者，另一个完好无损，却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如同被在广场剥光示众的犯人一般。
“如果你真的想对我怎麽样，让我痛苦活下去的办法太多了吧，比如在我面前杀掉韩阳，但是你一定要把我弄回李氏，还不停强调要毁掉我之後的人生，其实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对你来说。”思贤忍不住似的笑出声，“如果能不杀人，最好还是不要杀人，这才是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吧。”
“你给我闭嘴！”李忆突然咆哮，一脚踢在思贤肩膀上，看他因为疼痛在地板上蜷缩著痉挛，转身将所触及的摆设全部扫到地面，顿时一阵接近疯狂的脆弱器皿掉落破碎声音。
思贤侧躺在地上，咳嗽著笑，“你根本没办法成为一个杀手，大概只有你自己不知道，你那双眼睛，根本藏不住温柔，真是，咳咳……”
“闭嘴！闭嘴！闭嘴！”李忆愤怒得失去理智，能抓到的东西全部丢向思贤的方向，却无一砸重。
思贤不躲也不闪，甚至连眼睛都懒得闭起，没谁比他更清楚，这一刻的李忆，已经失去了伤害他的力量。
再也找不到发泄物的李忆黑暗中似乎呜咽了一声，身体被抽掉骨头一般贴著柜子滑落，坐在地板上，不再出声。
思贤叹了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著，看向遥远的天花板，一片空白。
最後一天的夜晚，韩阳还是没有来……
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不要出事，如果这个世界有神，他宁愿用自己几十年的寿命去换韩阳的平安，请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不要出事。
无论自己的未来如何，请让韩阳能够平静的活下去。
一定！
他相信著，如果韩阳没有出任何的意外，那麽一定……
“他，是你的封印吗？”沈默了仿佛一个世纪，李忆哑著嗓子开口，“因为有他在，所以你才会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放弃本能，像个傻瓜一样跟在他身边吗？在他面前，你不会露出这一面，永远都不会……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这麽……样的人，我不会这麽做……”
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这麽可怕的人，我绝对不会如此轻易的招惹你，不会暴露那麽多，不会给你任何机会看穿我。
为什麽会伪装的那麽好，或者说，那不是伪装，是封印，天使的封印将魔物净化，成为了普通的平常人。
“像个傻瓜？”思贤皱著眉想了想，笑出声，“在我看来，你们才像傻瓜。”
“你从来都没想要过？李氏的王朝？”
“想过啊……”思贤长舒一口气，“那曾经是支撑我活下来的唯一信念，那种荣耀，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不想要吧，尤其是，那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东西，却被莫名其妙从手中夺走。”
“可是你还是放弃了，放弃的那麽轻易。”
“是啊……”
“因为爱情？”
“不只是爱情。”
“……”
“人类啊，在拥有了权利、名誉、荣耀之後，还想要什麽？其实是灵魂的救赎吧，死之後会如何？如果你的身边有天使，那麽，比起天使来说，什麽权利啊，名誉啊，金钱啊，荣耀啊，是不是都太微不足道？”
“天使……”突然想起那个人在灯光下抚摸玩具娃娃头时所流露的温柔，认真只差一对翅膀。
“其实很简单。”思贤转向李忆所在，黑暗中瞳孔亮闪闪的，许久之後李忆才知道那种黑暗中仍旧耀眼的光芒叫做幸福，“我拥有李氏的时候，我会害怕死去，可是我在他身边的时候，死亡这种事情，变得那麽微不足道，有他在，呵……我真的什麽都不怕，如果你觉得这是爱情那就是吧。”
“可是……”李忆苦笑，随意划动手臂打翻了什麽，“他终究不是天使，最後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来，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他没办法成为救赎的力量，无论是他自己的，还是你的，还是……”我的……
思贤摇摇头，然後想起李忆或许看不到，补充道，“不，你这麽想，那只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他是那种人，真正握在手里才知道有多麽宝贵。”
李忆再度沈默，却已经从刚刚的失态中恢复，疲惫的站起来，走到赵思贤身边，轻轻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办法改变你的命运，时间快到了，我们要出发去机场，回到K国以後，你跟他就再也没关系了，而且我相信，你也不会再愿意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一旦你回去K国，真正尝过那男人的手段，你一定不会将韩阳再卷进来，那男人是地狱里的王，他轻易就可以将你和一切与你有关的人拉进地狱，永世不得解脱。
“所以，最後的时间，你还是替自己祈祷吧。”
“你终於解脱了？”
“什麽？”
“终於因为不用亲手杀我而解脱了吧，祝贺你。”
黑暗中李忆瞳孔骤然缩小，思贤看不到，却听到李忆呼吸窒住的瞬间，尽管极短，之後李忆悠长的呼出一口气，就如同叹息似的悲伤，终於放弃与他的角逐，或者应该说，在被他彻底看穿之後，终於放弃在他面前的遮掩，苦涩的笑，“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只要我活著，就停不下来，我死了，一定会下地狱，还是在他的手中，所以，我永远都逃不了，被他打上烙印，灵魂和身体，所以……”
“所以……”
思贤的话被突然闯入的人打断，黑暗中看不清来人的脸，只听到惊慌与疼痛的喘息，夹著一句短促的，“李……先生……来……了……”
话没说清楚，那人就失去意识的软倒在地。
李忆还没从这突然的慌乱中理出头绪，只听见干脆的一声，周围突然变得如同白昼般明亮。
本能的抬起手臂挡住眼睛，被光刺伤的李忆後退几步，才终於想清楚不过是有人开了灯而已，隔著指缝看过去，模糊的视野里有一圈突兀却温暖的光环，紧紧裹住穿著黑衣的青年背影，而在他身後不知因何飘起的黑色窗帘，某个瞬间，如同一双充满生命力的羽翼似的紧覆在他身上，下一秒就要挥动而飞翔。
仿佛圣洁的温柔光芒，却竟然诞生黑翼的天使，那黑色，不是堕落的肮脏，相反，竟纯粹到令人奇妙心安。
路西法在镜中看到另一个自己，同样高贵美丽，同样通体黑透六翼翎羽，同样如同雷电般强悍的力量，可那双琥珀色的眸，干净得令他无法直视。
那样的黑色，却不是因欲望而堕落的罪恶烙印，那只不过是强悍却无欲求的安宁内心。
原来，黑色羽翼，也可以这样美。
李忆探出手，却只捉到柔软布料，逐渐清晰的视野里，韩阳站在他面前，将赵思贤紧紧护在身後，那张清秀的脸带著坚毅的温柔。
与几天之前那个在小巷里哭逃的人相比，这一刻的韩阳，仿佛经历痛苦破茧成蝶，清澈的眸，坚韧而温暖，比最上等的宝石还要美丽，美丽得让人想要流下泪水。
李忆其实很想问问他究竟经历了什麽才能得到这样的力量，可怎麽都无法开口，反而是韩阳先对他说话，声音像泉水一样干净，“对不起，Lee，我不能把他交给你。”
“别那麽叫我！”李忆皱眉，藏不住的痛苦溢出来。
Lee，一个姓氏，却不知何时成为了一种象征，掌握李氏荣耀巅峰的象征，在K国，唯有掌握李氏权利的人才会被人冠以如此称谓，这是那个男人一直想要的东西，也是自己不得不去追求的东西。
“你叫什麽不重要，反正那都是你，不管怎样，我不会把他交给你，在这里再打一场也可以。”韩阳的手握住思贤的，熟悉的温暖，於是笑，“你说要我来选，是放弃自己，为了爱情而变成你们那个世界的人，还是放弃爱情，做我自己，我的答案是。”
韩阳深深吸气，定定的看著李忆，“我的答案是，对不起，我不是那种别人给了选项就一定会乖乖来做的人，这两个选项，都违背了我做人的原则，我没办法认同，你以你的世界的法则来权衡我，那麽我也可以用我的世界的法则做同样的事吧。”
思贤安静的站在韩阳身後，为了支撑身体而将下巴垫在韩阳的肩膀上，刚刚魔君一样敏锐而邪气的人，现在像一只乖巧可爱的大牧羊犬，只安静的看他，不多话也不与他有任何眼神的交流，可那脸上的表情分明早就料到韩阳会赶来的释然，和一种莫名的自豪。
“我不介意再打一场。”李忆眯起眼睛，警惕的看著韩阳，就算他经历什麽而突然蜕变，可是身体的反应没那麽容易修正，即便打一场，韩阳也一定会是像第一次一样，输得一塌糊涂。
“我也不介意再打一场，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听完我的话。”
“哦？”那双琥珀色的眸清澈得可以看见底，没有因为回忆起之前的不堪屈辱而流露出痛苦，也没有因为被挑衅而流露出不耐烦，那种满满的包容与沈著，让李忆心里竟瞬间盛满感动。
“但身体的反应的确没那麽容易改变，可是，对我来说，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需要拼上性命的话，这种事我也做得出来。”
“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想告诉你，再打一场的结果，根本没有悬念，只会两败俱伤，那个孩子，那天被我打伤的孩子，他……还好吧。”提及Key，韩阳眼中流出不忍。
“你知道他没死？”
“怎麽可能不知道，那时候你比我更清楚事实才对吧？！”事实就是，对於韩阳来说，无论丧失理智到什麽程度，身体也还是会本能的手下留情，也正是因为这样李忆才能在他的面前无所顾忌的对思贤出手，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可想清楚却用了他几天的时间，“我不能让你有所顾忌，并不是因为你比我强，这一点，比起当时的我，你更清楚。”
一天之内连续被两个人看穿心底隐秘，这种感觉并不好，或许有了赵思贤一语道破天机在先，被韩阳轻易说中心事，李忆的反应反而坦然，“没错，所以不管怎麽样你都不可能赢我。”
韩阳点点头，“暂时来看的确是这样”只要他改不掉那些身体早就熟悉的东西，就没办法像以往赢别人那样赢李忆，“但是”韩阳沈下眉，神色认真“这并不代表我一定会输给你！”
“两败俱伤？”
“没错，你跟我，都会变成像那天的那个孩子一样。”他之所以恐惧并不是因为杀人，而是因为他毁了一个少年健康的身体，有的时候，这比夺去人命还要残忍，曾经，这样的罪，他不相信自己有力量去赎清，现在，他想，或许有些事，他可以做到，因为他不再是独自一人，“那个孩子，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把他交给我，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医生，我……”
“不必了。”李忆摆手，“他已经没事了，我也认识一个很好的医生。”
“那真是太好了。”韩阳如释重负的长舒口气，点点头。
“他的事情解决完了，我们的事情呢。”李忆低头看看表，再不出发，就错过了最後的时间，回去K国，等待他的是什麽，他不敢想。
“我要跟你赌一场。”韩阳挺直脊背，重新认真看向李忆，“如果我赢了，你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干涉思贤的生活。”
“那如果我赢了呢？”
“那……”韩阳眉头向下沈了沈，“思贤会跟你回去K国，如你所愿回去李氏。”
“哦？那麽，赵思贤就是赌注咯，谁赢了，他就是谁的。”
“不！”韩阳果断的否定，扬起头，“无论谁赢，思贤都只是我的。”
李忆看见赵思贤咧开嘴笑，笑到肩膀颤抖，神情自豪的高高仰起头，手缠住韩阳的腰，停不下来。
韩阳不理会思贤突然发疯，癫痫似的，只是认真继续自己的话，“就算万分之一的可能我输了，思贤也不会变成你所说的那种人，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动摇的相信，所以就算我输了，他也一定可以替我重新赢回来。”
李忆脸上的表情复杂，也许想要哭，更也许想要大笑，“你，要跟我赌什麽？”
“跟你打，对我来说不公平，一定要打，只能两败俱伤，其它你懂得的东西，或许我都不懂，那麽，对你我来说都公平的，就只有一件事。”
“啊……”李忆恍然，“那场比赛。”
韩阳点头肯定，“之前因为个人理由，我退出过，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会重新回来，跟你堂堂正正的较量，以我们两个都认同的方式。”
“哈……”李忆挠头，真像是笑话，如果谁跟他说李忆，我跟你一起参加武术比赛，在里面分个输赢高下，我赢了怎样，你赢了又怎样，他一定会认为那人疯了，或者活得不耐烦，可面对韩阳，他不仅笑不出来，反而认真起来，“比什麽？比太极？那不是我的强项，这对我也不公平。”
“我知道，所以我可以同时参加棍术比赛。”
“还算公平，那如果我们各赢一场？”
“那就再打一场。”
“嗯？你不是说……”
“光明正大的打一场。”韩阳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揉皱的纸递到李忆面前。
显然是被反复捏紧又铺平的一张纸，李忆仔细分辨上面的字，“自由搏击？在K国？呵……还真是巧，时间也差不多，你早想到了？”
韩阳坦率的点头，“只是没有攒够勇气所以才来晚。”
“你凭什麽以为我会被你牵著鼻子走，答应你这麽荒唐的事情。”李忆挑起视线，危险的看向韩阳。
“从你七岁到现在，每一场与武术有关的比赛，无论在哪里，都会参加，如果你只是一个杀手，没必要做这麽无聊的事情吧，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应该只是会浪费精力和时间的无聊玩意儿而已，可你从没放弃过，为什麽……”
为什麽？他怎麽会知道！
“是因为……”
“别说了！”李忆打断韩阳，他不是解剖台上的白老鼠，没必要被人不停的挖掘隐私，麽指和食指压住疼痛的太阳穴，用力的揉，像要把什麽挤出脑袋似的，思考了片刻，李忆回答，“我答应你，赵思贤你可以带走了，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麽？”
“你去K国参加比赛的时候一定要带著赵思贤一起。”
韩阳想问为什麽，但隐约觉得李忆这麽讲是有道理的，於是应允。
“走吧，K国见。”
“K国见！”韩阳挥手，告别的时候温柔的笑著，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还有一件事，你曾经说过，在你的世界，如果没有杀人的勇气，那麽即便拥有再强悍的力量，也终究会失去一切，这是你的世界的生存法则，可是在我看来，可以杀人的心情，并不是勇气，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