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竟然……把这些都忘光了……
“对不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分明哭了，他看见自己抬起手臂回抱韩阳，不带任何暧昧的，像朋友那样的拥抱，有透明的水珠落在韩阳肩头，他用手指沾了沾眼角──泪水，他已经忘记自己还有这样一种功能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忘记了那些的是我……真的太好了……我们没有走错那一步，真的是，太好了……”
“正启……”
“韩阳，谢谢你！”他收紧手臂，将那个柔软的身体紧紧拥在怀里，没有任何情欲，没有任何侵略，单纯的，只是想用力拥抱他，因为有些话，他的骄傲，让他说不出口。
阳光拨开重重乌云，落在EM大厦顶层的玻璃窗，经过一夜暴雪，格外澄明，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在卡其色地毯上投下交错的影，太阳说，它见过的东西成千上万，只是没见过这样纯粹的感动……
……
能再一次跟赵思贤隔著一个谈判桌面对面，以如此心平气和的态度，是崔正启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事情，显然对面的那个人也是这麽想。
赵思贤那双黑得出奇的眼，直直盯著他，那里面有他熟悉的狐疑，另他喷笑不已，那崽子一定在心里较真的怀疑韩阳跟他单独相处的那个下午，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麽。
为什麽仅仅几个小时的时间，就轻易将EM与李氏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完全化解，并且还由他亲口提出一个帮助李氏复兴的计划，一脸毫不吝啬的慷慨之姿。
崔正启抿著唇，勉强忍住喷笑，不去看赵思贤，反而以带著温情与关切的眼神盯住坐在赵思贤身边的，与他同样一桌之隔的韩阳，这让赵思贤狐疑的眼神里瞬间掺了杀气，就算隔著桌子，也能听见那崽子磨牙的声音。崔正启不管他，只是盯著韩阳摆弄文件的手看。
呀！呀！，看来赵思贤那小子这几天的功夫，把韩阳折腾得很惨，刚刚两个人进门的时候，他就发现韩阳走路的腿微微抖，坐下来的瞬间，全身都僵硬，不知道是後遗症，还是……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从韩阳手里接过文件的时候，假装不经意的碰他的手，又假装措手，文件滑落在桌上，韩阳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心的起身，伸长手臂捡起文件重新递到他手里，因为这个动作，他清楚看见韩阳终於露出衬衫袖口外的手腕上，缠著白色绷带，靠近手掌的地方，有一点於肿的痕迹露出。
正启接过文件，挡住半张脸，依旧盯著韩阳看，看见他重新坐下那瞬间，额角滑落一滴冷汗。
“韩助理不舒服吗？在会议室里这麽热，风衣可以挂在一边，不用一直穿在身上那麽拘禁，都出汗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赵思贤像突然被针刺一样爆发，猛得拍桌子，“关你丫屁……”话说到一半衣角被韩阳扯住，余光看见韩阳仍旧发抖的手腕，赵思贤才想起自己刚刚讲的是C文，对面的王八蛋根本听不懂，於是压下憋了许久终於爆发的那股火，却仍旧黑著脸，大声摔文件，“关心他的话你们两个私下去说，现在谈公事，我下午还有个会，麻烦不要浪费时间。”
“赵总裁您真是的，我当然也关心您，您的手……”
“哼，还是关心你自己的脸比较好吧！”
这小子，除了暴躁脾气真是一无是处，他真不懂，韩阳为什麽会选这麽个愣头青似的家夥，为什麽不选自己，温柔，成熟，风度翩翩，虽说EM的实力不一定比李氏强，但至少他在EM的地位，他个人的资产，一定比这愣头青强很多，韩阳哪里都好，就是眼光不好。
不过，这就是韩阳所说的缘分吧？如果是自己在十三岁那年遇到韩阳的话，那麽现在只能站在朋友的位置的那个，应该是赵思贤才对……
真是梦想越美好现实就越残酷。
正启叹了口气，开始讲计划的大概，S城有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东西北都被开发的很好，只有城南剩下大片荒地无人问津，政府希望能够做统一规划，但这许多年，K国甚至国外，也没有一家公司能有实力独自吞下这一项工程，国外公司不知这其中深浅，不敢贸然行事，K国几家顶天柱的公司，彼此间只是在本分内才建立合作关系，像这种尽管知道有潜力但却存在大量不确定条件的项目，它们彼此之间，绝对不存在共担风雨共同进退的信任与仁义。
而现在，他的提案，便是与李氏共同承担城南荒地的开发。
“娱乐城？”赵思贤很大爷的斜靠在扶手椅上，摸著下巴，韩阳一个人坐在他身边，始终垂著头，偶尔不自在的动一下身子，偶尔抬起袖子擦一下额角落下来的汗，面前摊开的计划书，半天也没翻动一页。
“计划不错，如果EM和李氏联手也的确很有前景，不过有几个问题崔董事长你想没想清楚……”
“舆论和交通。”正启摘下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放在桌上，一副气定神闲，“舆论方面，白氏一直是强项，而交通方面，非ZK集团莫属。”
“哼”思贤摔掉手里的文件，“如果是EM来主张这件事，白氏是你们的合作夥伴，要拉他来淌这浑水应该不废什麽力气，可是，你现在让李氏来主张这件事，白氏会给这个面子麽！”
“呵……现在，需要复兴的不是EM，是李氏，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来牵这个头……”
“那还叫什麽复兴李氏！”
“所以……”
崔正启摊开手故作无辜的德行让赵思贤恨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这个该死的男人，拿了自己的钱就忘了自己的恩情！说什麽帮助李氏复兴，其实就是想让他出这个风头，万一事情失败了，那混蛋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真是混蛋！
“你放心，我不会那麽卑鄙的，虽然我跟你没什麽交情，但我跟韩阳是好朋友，你是他的……嗯……嘛……所以我跟你也可以算半个朋友，我不会那麽没义气到把责任都推给你的，我们可以用更公平的方式来做，比如专门为这个项目成立公司，而我所能表示诚意的就是……”正启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由李氏的代表，也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韩阳，来做董事长”满意的看著思贤脸上愤怒又嫌恶的表情，正启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无论李氏出多少投资，李氏永远是最大股东，别这麽看我，我可不是什麽不安好心，算是问你借钱的利息而已，公司运作的第一笔投资，EM来承担，我不是钱多，只是单纯表示诚意而已，受过伤的小孩子，很难再相信别人，这个我懂。”
“你这个……”因为被韩阳紧紧抓住手臂，所以混蛋两个字就这麽卡在赵思贤喉咙里，憋得他脸颊通红。
韩阳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抖，与其说是抖，不如说有点非同寻常的柔和，或者，用柔媚更合适，这惹得崔正启又多看了他几眼，用那种似笑非笑表情之下，显然有所企图的眼神，如果不是被韩阳紧紧捏住手腕，动弹不得，赵思贤一定早就把椅子丢到对面，砸烂那家夥一张脸。
“白氏那边，我会想，办法，ZK的话……”韩阳为难的看了一眼思贤，思贤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明白，我会想办法。”
“这样就很好，能拉这两家公司入股的话，那我们就无敌了，哈哈哈哈……啊！”文件夹迎面打在脸上，恰到好处的制止了崔正启过分得意的笑声，他一把扔掉砸在自己脸上的文件夹，愤怒瞪向对面那个罪魁祸首，而赵思贤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甩著自己的右手，一脸故作抱歉的天真，“对不起，手滑了。”
“你！”
等崔正启认真站起来想要追究的时候，赵思贤早就领著韩阳一溜烟跑出会议室了。
赵思贤这家夥，到底对韩阳做了什麽，他真的好想知道。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的是，韩阳到底怎麽拖白啸云下水，以他所知道的，白啸云因为不被白氏当家老太太喜欢，所以在白氏的作为一直被限制，深知自己立场的白啸云，做每一件事都稳扎稳打，从来不会贸然行事，上次与EM的合同，最初也只提出签订一年试试的要求，其实，这应该不是白啸云本人的做事风格，他也一直因此而为那人可惜，如果能给那人更多自由，白氏其实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开发城南这件事，以目前白啸云的判断来看，崔正启觉得，他一定不会同意合作。
就他自己而言，若不是因为对韩阳有绝对的信任，他也不会拿出这麽一个计划，冒这种险，而白啸云不同，在他看来，以他“白氏大恩人”的身份出面都绝对没有拖白啸云下水的可能，那样的人，韩阳要怎麽做才能把他卷进来呢？
嘛，说是绝对的信任，但毕竟他是生意人，生意人的信任，比钻石还要贵重，能不能将白啸云拉进来，这是他给韩阳的，最後的考验。
如果韩阳做不到，他一定会第一时间从这件事里抽身，什麽复兴李氏，就算真的要复兴，也要找有实力的人来做才行吧，如果连这点小小的考验都无法通过，那麽这麽大的项目，就算给他们，他们也吞不下。
所以，韩阳，你的话，要怎麽做？
让我看看，所谓神的使徒，在张开羽翼的刹那，是怎样的美丽姿态。
……
深冬颇有些冷，赵思贤坐进车里放下文件之後就不停的对著双手呵气，从电梯走到停车场的功夫就被冻得手指尖发麻，转头想问坐在副架的韩阳冷不冷，却看见他脊背端直的坐著，双手攥紧拳，撑在膝盖上，一副拼命忍耐的痛苦样子，不，也不完全是痛苦，有汗水从泛红的脸颊滑过，微微泛著热气，思贤抬手捏韩阳的後颈，突然的动作让韩阳全身一个激灵，顿时变得更僵硬。
“很难过麽？”
觉得他是明知故问，可这个样子又没办法发作更没办法跟他理论，韩阳把头压低，微微点了点。
“拿出来吧。”
明明是带著温柔的询问，却把韩阳吓了一跳，僵著脖子转过头看思贤，滚烫的掌心抓住他放在自己腿上的手，眼眶潮湿地抖著声音，“你……别……别这样……相信我……原谅我……我已经保证……刚刚……”
“你在说什麽啊。”看他红著眼睛委屈的模样，思贤心里一阵疼，赶紧反握住他的手打断他胡乱猜测，“事情过去了，我已经不生气了，所以也不用再惩罚你了，不舒服的话就拿出来吧，我帮你，不会有人看见的。”
“不要！”韩阳的固执倔强因为某些原因而变得十分孩子气，听到思贤说这些话也总算是放下心来，脱力的缓缓靠在他肩膀上，一直勉强压抑才能维持平和的喘息变得有些凌乱，温暖的气息从湿润的口中溢出，将冰冷的车窗蒙上一片水雾，“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之前没考虑过你的立场，就那麽做了，真的很对不起，我至少，要让你知道，我是在诚心的，道歉的。”
“我知道，也相信了，这些天你受得也够多了。”思贤扯起韩阳的手腕，小心翼翼解开袖口，轻轻吻著被绷带缠住的手腕，“俊叔那家夥，明明说了不会受伤不会留下痕迹的，竟然还破了皮，疼吗？”
韩阳摇摇头，身体贴著思贤向下滑了一段，头靠在他胸口，听著胸腔里强有力的心跳，觉得安心了些，“这些伤不算什麽，当时都没觉得疼，现在更不会了，俊叔的药挺好用的。”
“真的没生气？”
“生什麽气？”
“我把你绑起来，那麽对你，还打你，真的没生气？”
韩阳挑起眼睑，奇怪的看了思贤一眼，“为什麽生气？不让你自己看清楚，你是不会相信我跟他什麽都没发生的，你能相信我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想起他脖子上带著崔正启留下的齿痕出现在思贤面前，思贤那一刹那眼中的绝望与崩溃，现在他仍觉得害怕，那时甚至连庆幸都来不及，当真只想把一颗心挖出来给他看清楚，告诉他其实什麽都没有发生。
那只不过是个意外，崔正启说，韩阳我是真的喜欢你的，我不敢冒然说那是爱，但是是真的喜欢你，从来没这麽喜欢过任何人，不过我可以保证，从你离开这个房间开始，我们就是朋友，永远不会有朋友以外的感情，因为我突然发现，比起喜欢，我更尊重你，嘛~大概就是狂兽被驯服的感觉，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可以吻你吗？就一次，在脸颊就好。
他懂得友情始於信任，所以那一刻他决定信任崔正启。
只不过他高估了男人的自制力，那家夥的唇越了界，在他颈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齿痕，虽然那家夥也付出了被他一拳破相的代价。
但是之後，两个人坐在地毯上面对面大声笑得好不开怀。
两个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感情回到了初见的刹那美好。
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在思贤原谅他之前，无论思贤对他做什麽，他都无条件接受。
这是他心甘情愿的，因为深深懂得那孩子被绝望撕裂的黑瞳背後，是怎样不可忍耐的痛楚，那疼痛倒映在他心里，一根根扯断神经，那时候他才明白，崔正启为何说自己太天真，真的是太天真，他曾经居然以为，就算他跟崔正启之间发生了什麽，也是为了思贤，为了李氏，思贤一定会理解，一定会明白，一定会相信他，一定不会因此而推开他。
可他真的从崔正启那里回来，面对思贤时才真的明白，思贤会理解，会明白，会相信他，不会推开他，可思贤的心，思贤的自尊，思贤的骄傲，将全部因他而被折损。
试问有哪个真正的男人会愿意用这样的手段成就自己……尤其像思贤那样，自尊本就比寻常人高些的孩子。
因为被那一眼映出的疼痛深深刺伤，韩阳甚至来不及看清楚赵思贤墨色的眼底崩毁的绝望背後，更深沈的东西碎裂的痕迹，他只看见那孩子惨白如同死亡许久的脸色，颤抖的手指捏碎了高脚杯，血滴滴答答洒在地毯上，却还不知发生何事的用占满玻璃碎片的手去扯衬衫领口，如果不是他及时阻止，那孩子一定全身是伤了……
为了能换回那孩子黑瞳的完整，他豁出命去都愿意，更何况只是……不过他也因此变得有些糊涂，谁都知道俊是K的爱人，既然如此，K作为一个男人，怎麽能忍受俊用出卖自己身体的方式换回李氏的荣耀？如果K真的是那种可以忍受的人，他相信，以俊的个性，绝对不会爱著这样的人。俊在说到爱人的时候，那双一直除了闪烁狡黠之外就空洞如同死去般的浅色瞳孔，闪烁著如同孩子般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