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那边传来更大的声音,他赶紧把那玩意儿拿远,咧著嘴做鬼脸,“那可别说我没告诉你,你儿子现在状态很不好喔。”
对方沈默了一会儿,“……我也想去啊,可是死神那小子已经失去耐性了,就在这附近,我一离开医院,赵小崽子就完蛋了,我总不能拎著他去看比赛吧,我儿子会生气的……”
“话说,你儿子今晚要是回不去的话,你不会怪我吧?”
那边又陷入沈默,半晌才幽幽的问,“这麽说,你大把钱压我儿子输,是真的?”
七爷咂咂嘴,没回答,算是默许,听筒那边立刻炸开,“你tmd姓张的!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让你後悔!我怎麽就那麽瞎了眼了把我儿子交给你,我还以为过了十几年你终於能有点长进,结果你tmd还是跟钱亲啊!兔崽子,你给我记著,这事儿没完,你等我找到小To收拾了死神,下一个就是你,我要是不好好教训你,你真tmd当我是Hello Kitty麽!你个没心没肺的死孩子,你就是个……”
“喂喂!”果然今晚的一切都那麽不对劲,这世界,这女人,因为13号和韩阳,被命运拉向崩溃边缘,他不耐烦地打断,“过了十几年了你骂人的话怎麽还是这麽几句?你既然那麽担心就过来看看啊,万一见不到最後一面的话,会终身遗憾的。”
“你丫给我闭上乌鸦嘴啊啊啊啊啊!!!!!!”
听筒里传来高分贝尖叫,他举著听筒的胳膊拉长,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大约过了十五分锺,女人一直挑高声调骂著,同一套词重复了几遍,再也想不出该说什麽,才终於停下来。
七爷把话筒拎回耳边,“发泄完了?”
女人轻轻嗯了一声,然後长长叹了口气,“小七,我不是不信任你,可你知道,我这辈子就这麽一个软肋,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小,那时候我讨厌小孩,看也不看他,後来再见到他的时候,竟然长这麽大了,你没当过妈,不会懂那种心情,就好像老天突然赐给我的宝贝,让我没什麽盼望的生活有了著落,现在,他是我的唯一,勉强克制想要把他锁在我怀里的想法,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如果,他出什麽意外的话,我怕我真的,会活不下去。”
认识这女人多久?跟认识Tonny的时间差不多长?
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他从没在这女人身上看过任何可以称得上软弱的东西,因此他总没办法将她当女人看,总觉得她的精神世界比男人还强韧,绝对值得依赖,这十几二十年,也就是这麽依赖著她才能走过来的,差不多的年纪,却总能把她当姐姐,更或者是当妈。
当年Tonny出事的时候,也是这个女人把自己从崩溃中一手拉回来。他觉得难以想象,这个女人把Tonny当成比亲生弟弟还亲的人,他曾经觉得她对Tonny的爱并不输给自己,可同样面对那样的Tonny,他从情绪到心智崩溃个彻底,这女人却依旧冷静著,判断力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任何一件事都处理的那麽完美。
对她的尊敬和敬畏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觉得人最可怕不是因欲望成魔,而是无欲无求,更甚至无爱,他一直以为,她是那样的人,所谓壁立千仞。
现在才知道,之所以没有丧失冷静,并不是她没有感情,只是那些所经历过的东西还没有触及到她的底线而已,她的底线,原来是曾经的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为了韩阳,哪怕是一件小事,她都会轻易抓狂。
啊,毕竟,母爱,也是爱情的一种,呼──
“放心吧。”他靠在窗台上,一贯冷清的声音添了些温柔,“那时候你没放弃我,如果今晚真的出了事,我也绝对不会放弃你。”
“小七……”
“你明白的吧,什麽守著赵什麽不能过来,其实是借口吧。”
即便隔著电话,飘渺又遥远的距离,他也好像能清楚感觉到女人因为被拆穿而不能控制得发抖,可是他不打算放过她,有些事实因为太过残酷,自己无法承认,总要有人来提醒才行,不然,只会让她陷入怨天尤人的悲惨结局,“我说,你跟我的想法一样,才会默认我胡来的吧?”
“别说了……”
这女人果然不是没有感情,软弱流露的瞬间,竟比谁都细腻。
“如果他过不了这关,那麽对他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我手里,你也是这麽想的吧!”
“别说,求……”
“让他失败著从这里走出去的话,只会死得更惨,无论是俊还是小To,无论陷入他们两个之间,哪个人的宿命,都会让你後悔没在最初就让他死得轻松一点。”
“……”
“没关系,如果觉得结果太残酷,不来看也是可以的,亲眼看著自己唯一珍惜的东西走向毁灭死亡,不是谁都能承受的痛苦,我能理解,那时候你准许我逃了,现在我也不会勉强你,放心吧,这里有我,如果真的出事,至少尸体会还给你。”
“小七……”
“嗯?”
“我只有一句话,如果我儿子死了,我不会一个人活下去。有些东西,如果从来没得到过,失去的时候是不会觉得痛的,可是你一旦得到过,再失去的话,那种痛,不是谁都能忍得了,我其实……”听筒那边女人笑了,可他却嗅到泪水的潮湿气息,“没有你那麽坚强。”
“真的,下决心了吗?”
女人认真嗯了一声,没有犹豫的干脆。
七爷也笑了,云淡风轻的坦然,“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我说,你现在,到底在逃避什麽?”万分之一的可能你儿子赢了,作为最爱他的妈妈,那孩子最令人骄傲的姿态,真的不要亲眼见证麽?就算输了,那个最後的最後陪在他身边的人,至少是你啊,傻瓜。
听筒那边再度陷入沈默,七爷安静等著,等了许久,等到的不过是电话被挂断的一声轻轻的“哢──”,他把听筒拿到面前,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无奈的笑,然後拨了个号码,吩咐,“前排贵宾席继续保留。”
谁都知道13号在每次入场之前都有躲进更衣室睡觉的习惯,谁都知道兽王从来不进中央场的下层更衣室,所以,在负一楼更衣室一起看见没有睡觉的13号与兽王一起出现时,工作人员都吃了一惊。兽王依旧不会讲话,在白板上写了几个大大的字──出去,一贯冰冷的眼神缓慢扫过四周之後,气温骤降,工作人员立刻停下手里的活,一个个逃难似的跑出去,!地关上门。
人刚走光,韩阳就脚腕一软,跌倒在长椅边,恩宏扶了他一把,依旧没能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於是只能自己也坐在地上,揉著他的小腿,一脸担心,“取消吧,这样不行的,站也站不稳,要怎麽比赛啊!”
画过妆,完全看不出真面目的脸孔後面,是一双因为长时间流泪而红肿的眼,琥珀色的瞳孔有碎裂的痕迹,拼不起焦距,散乱而迷蒙,韩阳摇摇头,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个锺头,像突然发作的失语症一样。
“韩阳!”那种心疼的感觉要怎麽来形容呢?恩宏不知道,只知道胸腔中某个脆弱的器官每跳动一下都伴随著无法忍耐的痛苦,像是被困在荆棘编织的网中,被反复揉弄凌迟,如果他的神经稍微松动一些,他一定会失手掐死现在的韩阳,那种因为担心一个人而承受的痛苦变成压力,正在粉碎他的意志,身体本能的在抵抗,因为软弱而快要放弃,潜意识中匿藏的恶魔开始怂恿他亲手结束这痛苦的根源,胸腔如同藏了炸弹,随时会炸开的感觉。恩宏把韩阳抱在怀里,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抓出三道血痕,“到底为什麽要把自己逼成这样,不该承担的责任不要去承担,好不好!好不好!”
韩阳像是断了线的玩偶,动也不动,任由他摆弄,肋骨被勒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瞪大流干泪水的眼,空洞看著前方。
“韩阳”恩宏放开自己的手,扶住韩阳的肩拉开两人的距离,双眼一亮,“我去,你呆在这里不要动,我上去,去兽笼,我替你去,如果都是用面具的话,把我的脸盖起来就好了,身材又差不多,快点,把衣服脱下来给我。”
恩宏去扯韩阳的衣服,如同枯木一般失去生机的韩阳,突然身体向後一弹躲开他的手,恩宏愣愣的看,韩阳的嘴唇翕动,脸颊绯红,用力而大声的说著什麽,可喉咙里,如同干涸的泉眼,寂静荒凉。
更衣室门外,白希涵不客气地想要闯进去,被郑宁为死死拉住。
“我求你了希涵!”宁为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著急的说,“你不是听见了,那个什麽中要替韩阳出场,你不用担心了!我求你跟我回医院吧!”
这造的什麽孽!几个小时前希涵被韩阳冷言冷语刺激,晕倒在他怀里,他痛骂了韩阳一通,开车带希涵回去医院,半路,希涵幽幽转醒过来,非但没对他表示任何的感激和谢意,反而发疯了一样地跟他抢方向盘,喊著什麽──韩阳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我能感觉得到,平常的韩阳绝对不会说那样的话,他一定是出事了,不想被别人知道,所以才让我赶快滚开,回去,不能放著他不管,快回去!
他终於忍无可忍地吼出来,希涵被诊断为重症之後第一次对他发火──你tmd拿韩阳当什麽了!天使还是圣母啊!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没把你当回事,你这麽死心塌地他也只当你是个玩物,白希涵,你清醒一点吧!
希涵给了他一巴掌,很用力,现在嘴角还有淤青──你没资格评价他!
那一瞬间他相信自己疯了,翻身把希涵压倒在副架上,一边凶狠地撕他的衣服一边骂──做人贱到你这种程度也算是tmd奇迹了!!别人越是拿你不当回事你越是著迷!那麽没心肝的怪物,你到底迷恋他什麽啊!
希涵起初还奋力反抗,在被他连续抽了几巴掌之後,突然安静下来,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冷冷看他,摊开手脚──你跟我,半斤八两吧,我这麽拿你不当回事,你不还是眼巴巴追著,我这麽没心肝的怪物,你到底迷恋什麽呢?
看见他眼神跟著冷下来,希涵反而笑了,手脚缠上他的身体,难得在没用药的时候也摆出主动奉献的媚人姿态──想要就要吧,几次都行,只要你答应在比赛开始前把我送回去就行。
那一瞬,再旺盛的欲望也没办法继续,他蔫下来,垂头丧气地扒拉开希涵的手脚,帮希涵整理好衣服系上安全带,尽管不情愿,可还是把车开回了斗兽场。
听说韩阳和金恩宏已经去了中央,两个人也开著车追过去,说来也奇怪,平常在外围都难以进入的地下更衣室,今天竟然连半个守卫的影子都没看到,更衣室的门虚掩著,看不见里面的人,却能听见讲话的声音,而他们听到的唯一的话就是金恩宏那句──我替你去。
希涵还想听下去,因为有脚步声靠近,宁为把他拖走,检了票直接进内场,最靠近兽笼的位置,能将里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放心吧。”宁为轻轻握住希涵的手,“那个金恩宏跟你一样是个死心眼,也让韩阳把魂勾没了,虽然不知道韩阳怎麽了,但是既然他那麽说,那他一定会解决的,放心吧。”
两个人完全无视别人投来的对他们嘴角淤青的探寻眼光,紧张地看著大厅正中的倒计时锺。
二十分锺以後,大厅所有灯光一齐点燃,瞬间许多人闭上眼睛,希涵却瞪大眼,愣愣看著兽笼正中,耳边是金属绞索运转时发出的吱嘎声,如同邪恶童话中坏女巫的诅咒。
随著兽笼中升降台的运作,两个人从地下升上来,先露出头,而後脖子,而後肩膀……两个人完全出现後,升降台“哢”的一声停住,大厅里的灯光疯狂旋转起来,伴著重金属音乐,最後全部集中在兽笼正中的两个人身上。
郑宁为只觉得右边手臂一麻,继而传来血肉被剜的疼,还没等他低头看,在万众人群的欢呼中,他清楚听见希涵的声音,如同冰凉眼泪滑过颊畔的疼痛感觉,让他的心猛地被抓紧。
“那个不是啊宁为……”希涵瞪著兽笼中手执黑色铁棒的男人,声音绝望,“那个不是韩阳啊,不是韩阳……”
“希涵你冷静点冷静点!”希涵明明什麽都没做,可宁为却还是担心的紧紧抱住他,不停在他耳边重复著冷静,“如果是姓金的就好办了啊,反正他之前也赢过,你不用担心了!”
“不是啊宁为,你不懂的,没人比我更了解韩阳,因为我一直都看著他啊,所以就算他带了面具,改变了脸,只要他一动手,我还是请轻易认出他,可是那个,不是韩阳!”
“所以我说,如果是金什麽恩的话就……”
“不是的!”希涵摇摇头,原本苍白的唇在耀眼的灯光里显得更苍白,“不是金恩宏。”
“啊?”
“那是,韩阳本人,没错,可是,却不是那个,能赢的韩阳……”
“希涵,冷静点,你到底在说什麽啊,希涵!”
“那个是,那个是,失去了斗志,和力量的,韩阳啊,宁为……”
D2 枷锁
D2 枷锁
夜幕降临之後,赵思贤喜欢躺在床上歪著头一动不动地看窗外,似乎在等著什麽,全然没有睡意,筱云偶尔也会好奇,弯腰趴低身体沿著他的视线往外看,想知道那里究竟有什麽,那麽吸引他,值得他一直等著。但是看了半天,也只有漆黑的天幕,连一架闪著黄光的飞机都没有。
“等什麽呢?一脸望夫石的表情。”筱云起身坐回椅子,心不在焉的问,盘算著医生什麽时候能回来,他好赶紧回去陪啸云。
“谁知到呢。”思贤回答,更加心不在焉的样子,“一颗子弹吧,从那个角度射过来,刚好可以打中脑袋,噗一声,就什麽都没有了,虽然脑浆溅出来挺恶心的,不过还好,我自己看不到。”
“我K!”筱云手里的苹果刀在指尖割了个口,血流出来在被削过皮的苹果表面散开,筱云把苹果扔掉,从桌上抽出纸巾擦血,“想什麽呢你小子!我跟你说,别跟哥开这种玩笑,韩阳可就快回来了,就他那种性子,要是知道他不在的时候你没了,他得多难受。”
思贤扯起嘴角,那表情大概是笑容,筱云别过脸,真比哭难看。
两个人重又恢复安静,思贤依旧看著窗外,维持著那个更像哭的笑容,因为瘦到皮包骨而松弛下来的皮肤在眼角和嘴角堆起浅浅的皱纹,筱云翻抽屉找出酒精给伤口消毒又仔细包扎,刚把剪刀收回去,手机响了。
满心欢喜的以为是啸云想他,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