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是如此沉重,沉得想要挣开都费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素琴焦急而喜悦的脸庞:“小姐!小姐!小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啊!”
我的胳膊边动了动,太子从床边抬起了头,惊喜地看着我:“你醒了?”
只是轻微地动了一下,我就疼得倒抽冷气。太子连忙按住我:“别动!你的伤还没好,还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我有气无力地瞟他一眼,素琴连忙接话:“小姐想要什么?”
我微微摇头,眼神示意素琴赶太子出去。素琴为难地看着太子,太子有些尴尬,似乎又有些难过地站起身:“我先出去了。”又对着素琴说:“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素琴行礼谢恩,看着太子关上门,转头就叽里呱啦地说不停:“小姐你在干吗呀!刚醒来还记得为难太子呢?我可是天天看着殿下在你床前端茶送水,担心紧张得不得了啊!而且殿下自己也有伤,他都不管不顾,也不听太医的嘱咐多多休息,只是在你床前看着你守着你生怕你醒不过来啊。哎呀你不知道,我听到太子派来的人说你被砍伤了,简直都要吓死了!立马就跟着来了!我和太医被殿下派来的人简直是一路抓着过来的,马都不知道换了十几匹,在马车上颠得我都要吐死过去了呢!太医说你失血过多,要是醒不过来那就没救了。我都见殿下偷偷流泪过好几回呢!小姐你没醒来的时候,太医天天被太子骂得狗血淋头,要是再治不好小姐,太子就要杀了太医啊!好在,小姐你醒过来了!”
我几次想打断她,一张嘴出声就浑身打颤,好不容易出声却是咳嗽起来。素琴连忙止住了话,端来热茶给我喝了几口。她缓缓拍着我的背,我舒缓半响才吐出一句话:“他,不过是,愧疚罢。”
“愧疚?”
我想起最开始被贼人砍杀时,他站在不远处只是看着,更恨得咬牙切齿:“虽然我和他一向不和,又是因着利用才成的亲,可我,若是见到他被砍杀,也绝不会坐视不理。虽然,他后来救了我,但,那贼人的话,我是听得清楚明白,他们根本不会杀他!”
素琴惊讶地听我说了一切,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起来。素琴一边拍着我,一边恨恨骂道:“殿下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小姐你被人砍而不管?可是小姐,你说那些贼人不会杀他……是什么意思?”
“那些人,见人就砍,可是却对他说要的是我的性命,让他滚开。”我心思转得飞快:“他们要么就是知道他的身份,不想与朝廷作对,只为劫财。要么,就是太子根本知道会有这样一场劫难,专门带着我来赴死!”我激动得满面潮红,又开始剧烈咳嗽。
素琴连连拍着我:“小姐先别说了,先别说了,快休息吧!殿下要是想让小姐死,那随便找个理由就行了,何必带了大老远到西北来,在王爷眼跟前动手?再说,那位楚涓姑娘也死了,他回去怎么交差啊?”
“楚涓,说到底不过是臣子之女,太子难道还需要为她的死偿命么?”素琴的话提醒了我,我又说:“在湛恒眼前……他是这个目的么?”
素琴扶我躺好:“小姐还是先别想了,休息吧。”
“这是什么地方?我身上……是不是很大的伤疤……”想起自己受伤时的痛感,我就心有余悸,那刀伤入骨,肯定……疤痕骇人……
“不不,小姐别担心,疤痕肯定能消退的!这是林荫镇,听太子殿下说,你们在白松岭遇袭之后,他就带你一路狂奔到大城镇上找大夫,找了这里最有名的大夫为你医治。”素琴微微犹豫,又说:“奴婢听那大夫说,殿下当时也流了很多血,但坚持要大夫先为小姐医治,最后小姐的血止住的时候,殿下就晕过去了……”
“别说了。”我闭上了眼睛,觉得疲累不堪,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23
太子果然如素琴所说每日前来,细细询问太医我的情况,甚至还纡尊降贵地端着药到我面前,吹凉了才递给我。我冷眼旁观,素琴为免尴尬总是及时接过太子手里的药喂给我喝。尽管我几乎不与太子说一句话,但他的面上却从没有任何恼怒或不满的神色,反而是更尽心尽力地照顾我。
半个月后,我的身子大好了,那些伤疤虽然还在,但太医给我用了上好的复颜膏,说是半年后自能隐去疤痕,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我放下心来,但午夜梦回却常被噩梦惊醒,那天的惨状历历在目,恐怕是永远难以忘怀。
素琴每晚守在我身边,在我被噩梦惊醒时切切安慰,有时也陪着我一起睡。而今晚我惊醒的时候,素琴却不在身边。我还没从梦魇中出来,着急地叫着素琴,冷不防一个人从门外冲进来,直接搂住了我,温柔急切地说着:“别怕别怕,有我呢,别怕。”
我看清了来人,一把推开他:“殿下!放尊重些!”
太子的手臂一僵,慢慢地离开了我。他退后了一步,低头看着我:“还好么?”
“出去。”我偏转了头不看他。
他没有动,低声说:“对不起。”
隐忍多日的怒火一股脑地被这句道歉激发出来,我冰冷而恼怒地说:“虽然殿下折磨我羞辱我,但我看殿下对斯兰的种种,我心里总觉得殿下还是有温良的一面,就算这温良不是对我!而当我濒死挣扎,苦苦求救,殿下却只是看着,只是看着!殿下对我真有这般深仇大恨么?不是要留着我折磨别人吗?就这样看着我死在眼前吗?”
他眼中有波涛翻滚,汹涌得似要喷出火焰。然而最终平息下去,他的声音带了浓重的悲酸:“我只是,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我以为看着你死在我眼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可是当一切真的发生在我眼前,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做到。”
我故意忽略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冷冷地说:“殿下是在剖白自己还有着最后的良心么?”
“你明知道不是。”他突然上前一步紧盯着我的双眼:“我真的很累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用你来折磨他,其实就是在折磨我自己。”
我心里一震,本能地偏了头:“别再说了。”
他却没有停止:“我本想让他尝尝锥心之痛,却没想到最终尝到这滋味的,是我自己。”他眼中有迷蒙的情意,夹杂着复杂难言的悲酸祈望。但心软只是一闪而过,我只在意他话中的隐意:“送亲队伍会遇袭,你根本就知道!是不是!”
他微眯着眼,忧愤地盯着我:“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我在他目光灼灼的逼视下,不由得有些许的默然,他更靠近我一些,真挚中带了忐忑:“你愿意明白我的意思吗?愿意……忘记过去的所有……重新开始做太子妃么?”
我的手心攥出了汗,他双眼中的焦灼让我不安。我移开了目光,冷冷地说:“送亲队伍会遇袭,你知道是不是?”
即便没有看他,我也能感觉到,他周身本来炽热的气息,瞬间就收敛无踪,又恢复了他从前那难以接近的冰冷。
“知道。”过了半响,他竟无比坦荡地看着我:“不然也不会带你来。”
我心头火起:“你就是想让我死在他眼皮底下么?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把我的头颅送到西北给他!何必牵连那么多无辜的人?!楚涓有什么错?她满心欢喜地出嫁,却遭此横祸!那些一路跟随的宫人和侍卫又有什么错?他们的家人要怎么办?!你到底有没有心?一国储君竟然如此残忍嗜杀!”
他略带忧伤地看着我,似乎在难过我对他的情意视而不见。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残忍的不是我,是你的王爷。我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
“你,你什么意思?”
他琢磨地打量我:“聪慧如你,还没懂?楚涓踏上的,是一条必死之路。那些贼人都是九皇叔派来的,你看着吧,宫中肯定已经收到线报,说送亲队伍被匪寇劫杀,无一生还,太子不知所踪。再过不了几日,九皇叔就会上表,说很久都没等来送亲队伍,派人出去查看才发现队伍遇袭,估计是匪寇余党报复所为,又是一番恳切陈述痛彻心扉,哼,之后就不了了之,而且,再也没有大臣敢把女儿送去西北了。”
我听得冷汗涔涔,太子继续说:“这可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为了你,他能杀这些人?”他靠近我,一字一顿地说:“这些无辜的人,都因你而死。”
我惊惧忧心地连连摇头,他的眼神飘远,自言自语地说:“他应该将我也杀了,为何还留着我的性命?为何……”
我却完全无心理会太子,只是摇头:“他不会的,他不会这么残忍……”
“你根本不了解他。”太子嘴角微扬:“他的残忍,是你想象的千万倍。看来,你还是挺有用的,他为了你什么都不管,这么多条人命,他根本不在乎。”
难道,湛恒为了对我的誓约,派人伪装成匪寇将送亲队伍全部斩杀?他竟然,竟然宁愿冒着迎亲不利罔顾皇恩的治罪风险,也不愿娶别的女子?
潮水般的感动和揪心瞬时淹没了我,让我暂时忘记了那场惨烈的遍地哀嚎。然而心头一道火光,我怒视太子:“你知道他会斩杀送亲队伍,所以非带着我一起来,就是为了让他派的人连我一起杀死,造成他永远无法弥补的愧悔遗憾?”
“你才反应过来?”太子轻笑:“我本来打算亲自把你的尸身送去给他,看看他会是个什么表情——痛哭流涕?呆若木鸡?还是杀了我泄愤?无论是哪一种,都有趣得紧呢。”
“你失心疯了!”我向外喊道:“素琴!素琴!”
“我让她去看着你的安神汤药了。”太子语气淡淡:“今晚,我是真心实意在这里陪你的。但在你关心的人和事里面,仍然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他站起身,眼神冰冷得仿佛能把炭火冻住:“我给过你机会,可你根本视而不见,轻易地从我的真心上踩踏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那颗心早已血流如注。”他冷笑一声:“我不会再给你机会。明天清早便带你回京。”他带着明显的怒气向门口走去,“砰”的一声大力甩上了门。
我的心被那砰响震得发麻,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更难受的折磨在等着我。
西北,京城。
我现在是不是身处两地之间?似乎一头是心心念念的企盼归宿,另一头是冰冷沉默的牢笼,多么容易做出决定!然而,我那已经年迈的父母双亲,枝繁叶茂的族中各房各人,却又牢牢地把我拴在那牢笼里,半点脱身的念想也不能有。
我甩了甩头,想起刚才遗忘的一个关键问题:太子为何能准确知道湛恒的行动?劫杀送亲队伍这等机密大事,定然只有湛恒的心腹才能知晓。如此看来,湛恒身边一定有太子的细作,而湛恒根本不知道。
湛恒身边有潜藏的危险。我该如何把这个讯息告诉他呢?
素琴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汤碗,走到我身边神神秘秘地轻声说:“小姐,太子殿下和几个人在房里商议事情,奴婢看见有一个是认识的,好像叫什么曹通。”
“曹通?是太子的心腹。怎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呢,奴婢觉得太子殿下故意让奴婢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明天,伏兵,九王爷,安排什么的。”
“故意让你听见?”我心里七上八下:“他的故意,多半是真的。”
“啊,那可怎么办?明天王爷会出现?会遭遇太子的伏兵吗?”
我摇摇头,完全不明所以。但却不能不为可能出现的情况做好准备。我沉吟道:“素琴,取笔墨来。”
次日清晨,太子很早就在叩门:“一盏茶之后出发,快些出来。”
我早已洗漱穿戴完毕,出门便看见太子已经站在马车边,他身后跟着几个简装男子,见到我都纷纷下拜行礼。我看着他们上马,素琴扶着我慢慢走向马车,身上的伤处还有些疼痛,稍微走快些就伤筋动骨地牵扯着疼。
太子坐在马背上俯视着我:“身上疼不算什么,等会儿只怕会心疼得要死呢。”
我正在上马车,听了这话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幸亏素琴一把扶住我。太子的手也伸了过来,却生生停在半空,见我望着,若无其事地缩了回去。
“你要做什么?”我看着他,不确定他会不会告诉我。
他却笑着说了出来:“素琴已经告诉你了吧,我埋伏了人在九皇叔来的路上,等会见到他被乱箭穿心,可不要哭着喊着求我,我说过,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他不等我出声,策马离开我很远,随着马车的步伐走着。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不由心急如焚,伤处更像撕裂般得疼痛。我让素琴叫车夫停下,可那车夫根本不理会,马车越驾越快,颠簸得我浑身疼痛冷汗直冒,倒抽着凉气才好不容易发出声音:“去,快去看着,外面……的动静。”素琴慌得不知该照顾我还是该看外面,见我焦急地瞪她,连忙望向窗外,说:“太子的那几个侍从都不见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是去准备伏击了么?我的担忧还没平息,就听见素琴大叫:“小姐小姐!后面有一队人马!好像是在追咱们!”
我挣扎着爬起来,素琴扶住我拉开了马车后的帘布。不远处有二十来个人策马飞驰,一马当先者一身黑衣蒙面,在看见我的一瞬间怒目圆睁,大喝一声“驾”!更快速地追了过来。
我不禁泪如泉涌。那一声大喝,我已经知道,定是湛恒无疑。
想起“乱箭穿心”四个字,我连忙对着湛恒大喊:“回去!有埋伏!快回去!”
湛恒却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一个劲地猛追着马车。车夫使劲抽打马匹,奔驰得更加快速。我被颠簸得浑身像要散架,却还死死抓住那帘布,抓出自己的头钗用力向车外扔去:“快回去!回去!再往前你我都是个死!”
湛恒一把接住了头钗,却仍没有停住,反而大叫道:“跳下来!我接住你!跟我走!”
泪水再次破堤而出,我朦胧地望着不停拍打马匹的他,狠命摇头:“你快回去!你快回去!”
湛恒有些燥怒,又焦急忧心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