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琴端了茶来,我伸手去接,手却微微颤动。素琴端着给我喂了一口,见我的眼神幽幽,谨慎说道:“不如……我去打探一下王爷的伤势?”
我低头看去,衣襟上的血色还鲜红如初。眼眶顿时酸涩难耐,胡乱地开始解开衣扣,几乎是将这件衣裳从身上扯了下来,揉成一团递给素琴:“拿走,快拿走,不要让我看见。”
素琴连忙收捡了衣裳,退了出去。
我心中压抑难忍,又接连灌了几口凉茶才觉得稍微好些。湛恒吐血的那一幕,一直在我眼前旋转,让我焦躁不安,恨不能肋生双翅去看一看他。
而我能做的,只是在这里枯坐,只是能让素琴从其他人口中打探一点消息。
掌灯时分,素琴端来饭菜。是几样小菜和鸡丝粥,热气腾腾。我并没有什么胃口,看了一看,没有动筷。素琴却会错了意,以为我见这菜色不好,于是埋怨道:“东宫的下人们也忒势力了!眼见着小姐不得势,连饭菜都这么随意准备,还比不上那边的十分之一!”
那边,是柳轻眉。太子应是与她在一起用膳。
我只是关心一件事:“他怎么样了?”
素琴低声说:“我打听过了,王爷已经回府了,没有大碍了。只是……”她面有难色,在我的催促下继续说:“昨晚小姐被打的事,在宫里已经传开了……加上九王爷拼命赶路导致内伤复发,再有近今早他看见你那眼神,还有之后的吐血……宗亲们多有猜测,外面传得很不好听……”
我默默地听着,只问了一句:“爹爹也知道了么?”
“只怕,也知道了。”素琴见我面有忧色,又安慰道:“不过小姐,丞相大人什么都明白,绝不会怪你的。”
我只能微微叹息。
隐约有欢笑声和丝竹声从柳轻眉的寝殿那边传来,素琴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屠户的女儿罢了!”
我制止了她,严肃地说道:“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太子连她打我都不管,何况是你?他不可能处置了我,但是你,他就算打死了,也没有人能说二话。在这东宫,他是唯一的主子。记住了么?”
素琴有些害怕,连忙点了点头。
三日后,是回门的日子。
太子今日倒是没有为难我,很早便穿戴一新,坐在正厅等我。柳轻眉也没有出现来找我的麻烦,应是太子的授意。
我随着太子出了东宫,才发现在外面等待的除了乘坐的马车之外,还有三辆装在着满满货物的马车。随行的宫人有三四十人之多,都恭敬地垂手而立。
我不解地看向太子,他笑着说:“回门么,还不把排场摆足?你不是最想要这些颜面么?”
我似乎应该感激地微笑,但是我实在笑不出来,反而几乎是脱口而出说道:“两面三刀,到底是何用意?”
他的眼神有些阴沉一闪而过,随即说道:“你是怎么嫁给我的,这个问题还需要问么?”
他是在说我是为了救别的男子而嫁给他么?可那不是他说的各取所需么?不是公平对等么?
他没有再给我开口的机会,径直向马车走去。我只好快步跟上。之后在马车里,他一直闭目养神,不再同我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 7
父亲和母亲带领着府中所有人在门口迎接。太子非常客气地要他们起身,并且在正厅请他们上座,给他们行了翁婿之礼。父母明显受宠若惊,连连说着不敢不敢,客套寒暄之间,宾主尽欢。
我看着太子,那般温润可亲,真的像极了一个因为疼爱妻子而对岳父岳母十分有礼的新婚夫君。可是他在东宫任由侧室对我的轻慢,看见湛恒时故意与我的亲近,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这两年来费尽心力搜罗珍宝赠送给我,即便是为了拉拢父亲,难道不应该对我有起码的相敬如宾?
我不懂。我看不穿他的用意。
母亲起身向太子行礼,说要与我私房叙话。太子自然应允。母亲拉着我到了我的闺阁,把门关好,握住我的手说:“芳涵,你在宫中,是不是受了委屈?”
母亲的这一句,让我酸楚不已。但我仍然强自微笑着说:“没有,娘亲多虑了。”
“我知道你的性子,即便有什么委屈,只要你认为不能说,你就死也不会说的。可那些流言,为娘多多少少还是听到了一些。”母亲揽住我:“芳涵啊,娘不逼你说,可是娘知道,你心里有苦,对不对?若是不把这心里的结解开,你是无法过好以后的日子的。”
我怅然地看着母亲:“娘亲,有些结,解开了,亦是无用的。”
“唉。”母亲叹了一叹:“只是有个人,非要把这结解上一解。他在相府外站了两天一夜,动都没有动一下,娘怕再这样站下去,又要口吐鲜血,就只好让他进来了。”
母亲话音刚落,内室里就闪出一个人来,半是幽怨半是欣喜地望着我。
我如临大敌,手脚都开始有些哆嗦起来。
母亲悄悄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他一步步地走近,那熟悉的淡淡茶香又渐渐萦绕在我身旁。可我的夫君还端坐在正厅里,若是在自己家中被发现与湛恒单独待在一个屋中,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他已经靠近在眼前,我狠下心低了头,颤声唤道:“九皇叔——”
他双手大力捏住了我的肩,几乎是低吼着问:“你叫我什么?!”
我不敢抬头看他,又唤了一声:“九皇叔……”
“谁是你的九皇叔!”他怒极,扳着我的脸看向他:“看着我!谁是你的九皇叔!”
我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漆黑一片,全是我的影子。我偏转了头,压抑地说:“九皇叔请自重,我的夫君就在前厅……唔……”
他的唇突然欺了上来,堵住了我所有的话语。我挣扎躲避,全丝毫挣脱不开他那铁锁般牢固的臂膀。及至后来,我沉沦在这熟悉的亲吻里,完全无力自拔。
他搂住了有些瘫软的我,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带着痛楚,却又不忍苛责:“为什么嫁给太子,嗯?”
我连日来的担心恐惧、委屈压抑,全都一股脑地随着眼泪倾泻而下,略带抽噎地说:“我怕你会死,我怕你会死!”
他把我搂得更紧:“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了!”
我泪眼迷蒙地望着他:“你知道?”
“宗亲见礼那一日,我确实不知道。”他眼中有着与那一日相同的哀伤:“我以为真如那些谣传一样,是你攀附了太子,是你变了心。”
我想起他那天吐血的样子,又是一阵心酸。
“我好了以后,来找沈相。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相府大门紧闭,沈相拒不见我。下朝之后他不知道是怎么一下就不见踪影,我在朝堂上堵了他几回,他总是匆匆离去,不和我说一句话。”
“后来,我就站在相府门口,一动不动。我在你家门口站了两天一夜,丞相大人起先劝我离开,后来见我执意如此,便默默地看了我很久。最后他让我进来,三言两语就对我讲明了一切。”
竟是父亲。
他继续说道:“怀嘉竟敢用我的性命威胁你嫁给他,真是无耻到了极点!我绝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我摇摇头:“虽然他是利用了我对你的感情,但毕竟救了你的性命。现在你平安归来,我……我并不怨恨他……”
“芳涵……”他的声音夹杂了犹豫:“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我怕你知道以后,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是白费……”
我隐约感觉到他要说的是什么,却仍是说:“你快说。我宁可要血淋淋的真相,也不要活在蒙蔽之中。”
他缓缓地诉说着,不时观察我的神色。但即使他措辞再谨慎,我仍然愤恨得咬牙切齿。
原来,他虽然中了埋伏,却并未被困得难以脱身。送回来的战报只是叙述了军情,并没有求援,也不曾有兵士突出重围求救。那些紧急的战报,不过是太子编造出来欺骗我的,因为这些战报只有监国的太子一人能阅览。
他被困时无法给我书信,而这些情况在之后的一封书信里都有提及,我却没有看。
就此阴差阳错。
我久久无法回神。他正轻声安慰着我,就听母亲在门外焦急地说道:“芳涵快出来,太子殿下向这边来了!”
我一惊,连忙对他说:“你待着别出来,我应付他回宫去。”
“芳涵!”他拉住我,紧紧拥住我说:“记住我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走,你最终会是我的妻子!”
我不知道是该点头答应给他信心,还是应该拒绝让他死心。这诱惑实在太大,这风险也着实太大!
母亲又唤了一声:“芳涵!”
我连忙出了门去,将房门掩上,装作与母亲刚从屋中出来正在往前厅走去的样子,正好迎上了太子与父亲。
太子微笑着说:“才说完体己话么?我可都等得着急了呢。”
母亲身边的陆妈笑道:“果然是新婚燕尔,分开一时半刻都心急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只是各自的笑容,都夹杂了说不清的东西。
一路无话。
回到东宫时,天已经黑了。
太子径直走向了柳轻眉的寝殿,我独自一人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没想到柳轻眉从我的寝殿里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串珠子。我一眼认出来,那是璎珞琉璃碧彩珠,是湛恒送给我的生辰贺礼。我把他送给我的其他物件都留在家中,唯独带了这最喜欢的一件。
我拦住柳轻眉,伸手道:“还给我。”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什么还给你?”
“不要明知故问。”我指了指她手上的珠串:“这是我的。”
她笑了起来:“我喜欢就是我的。太子说过,这东宫里的任何东西,我都有权随意处置。”
我无心与她做口舌之争,耐着性子说:“我再说一次,还给我。”
她满脸的高傲,似乎目空一切:“太子说了,这东宫里的东西——”
我再也不耐烦听她说下去,直接伸手将那珠串夺了过来。她惊呆,没有想到我会直接去抢。她反应过来就是立即伸手来夺我手里的珠串,我又是躲避又是挡开她,就在这拉扯之间,她脚下一个不稳跌了出去,头重重撞在墙上,“砰”的一声。
她昏了过去。
她身边的宫人刚才不敢来拉扯我,此时却尖叫一声,纷纷上前去扶她,一时场面乱作一团。我紧紧握着手里的珠串,镇定地看着他们七手八脚地抬起柳轻眉匆匆而去。
素琴目睹了一切,小心地说:“小姐,只怕等会太子会来找麻烦……”
我将珠串交给她:“拿去收好。”
我用着素琴准备的宵夜,听见柳轻眉的寝殿那边有些嘈杂,想来是御医到了。我用完了宵夜,正端起茶碗,就听见一阵带着怒气的急切脚步声,向着我这边而来。
素琴紧张地望了我一眼。
房门被大力推开,果然是怒气冲冲的太子殿下。
“你知不知道轻眉伤得很重?!”他怒视着我:“她到底做了什么,你要下这样的狠手?”
“我没有料到会这样,是她自己摔倒的。”我平静地说道:“你还能到这里来兴师问罪,想必她已经没有大碍了。”
“沈芳涵,你还真把自己当太子妃了。”他的眼神冰凉:“你别忘记了,这不过是一场交易,我心里的女人是轻眉,你若是伤害了她,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我冷笑:“交易?是交易,还是欺骗?”我逼近他:“若不是你的虚假战报,我怎么会甘心嫁给你!”我咬牙切齿:“卑鄙!”
他气得额上青筋爆出,看那眼神几乎想将我立时扼死。却突然变换了神色,阴沉地冷笑:“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见过他?”
我心里一紧,没有想到自己暴露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更加阴沉:“你什么时候见过他?整日里在东宫那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在相府,是不是?就在今早,对不对?”
我侧过头:“没有。”
他冷哼了一声:“背着自己的夫君去和别的男子幽会,这就是沈家教给你的为妻之道么?”他突然大力地一拍桌案:“你好大的胆子!”他怒喝一声:“来人!”立即从门外进来两个宫人垂手而立。
“太子妃目无夫纲,欺压侧室,罚跪落华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身!”他又看向素琴:“谁若敢去探视,敢去送吃食,给我杖毙!”
素琴吓得一哆嗦。那两个宫人上前捉住了我,我甩开他们,自己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8
我静静地跪在安静的大殿中,周围没有一点声响。
落华殿是整个东宫最偏僻的所在,平日里宫人稍微偷懒一点就不来这里打扫。大殿里已经有些灰尘了,烛火也昏昏暗暗。已是夏末初秋的天气,冰凉的地面让我腰膝酸软。
虽是一时不慎说错了话,可我并不后悔。我担心的,无非是父亲,和湛恒。他们的名声和颜面,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我被罚跪,而消失殆尽。
一步错,步步错。
想起从前太子对我的关心,那两年的恳切送礼,及至后来利用战报娶我,仿佛一开始,他就已经设计好了一切,只等着我一步步踏入。当我回头去想的时候才发现,我的生活里居然满是他埋下的伏线,一步步走来,一步步陷入。曾经没有在意的细微琐碎,成了后来扭转局面的关窍所在。
那个关窍,不过是我自视甚高自作多情,以为他是真的钟情于我。以为那些关心和坚持,都是得益于自己的风华绝代,甚至最后的威逼利诱,也是因为他太想要得到自己。
多么可笑。
简直是作茧自缚,自作自受。
如今,只能叹一句自己傻,轻易相信了那些战报,固执地不肯看那最后一封书信。
不知道跪了多久,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落华殿的门口,探着小脑袋看着我。
“是谁?”我轻声问。
那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粉嘟嘟的脸庞上一对大大的眼睛,玉雪可爱。她走近我,声音软软糯糯:“母妃,你膝盖疼不疼?”
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