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因浅浅的笑了两笑,不怒不喜,更多的是透着疲惫。
“不过是谁都瞧着谁不顺眼,不是谁不肯待谁好,是彼此都不肯待彼此好。”
洪嘉筠见她这般模样,想着她当初若嫁了楚步青,总不至于如此。然而这话是不能在这里说的,论起来倒是她害了她,不然她不进中统,也不至于深陷囹圄,几乎丧命。然而话又说回,她若不进中统,又如何与楚步青定下婚约。说来说去,又须得再怪上周雨农,他若不曾将雯因咬出,雯因今日就不是这番光景,想到周雨农,嘉筠更忍不住念及自身,微微叹息一声:“我都不知该从何劝起。”
雯因倒是看开了,应付的过来,不过应付也是消极的应付。
“也没什么可劝的,就这个样子吧,过一日算一日。”
嘉筠望着窗外愈发阴沉的天际,心情也是难堪。
庭院里听得出淅淅沥沥的雨声,显然雨势又大,她也就没再耽搁,只道:“等订婚宴的时候,咱们再慢慢聊,我得先走了。”临走前不忘叮嘱,“哪怕他不去你也得去,我可一心盼着你呢。”
室内渐渐暗了下来,风吹树木响,在这空旷古典的园林里,更加几分凄惶。雯因没有点灯,拉一角窗帘,外面便有黄蕴蕴的灯光渗进屋内,她反而觉得这样更安稳,像是个藏起来的人,她瞧得见人家,人家瞧不见她。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雨廊里的脚步声,孟毅推门而入。
许是因为太晚了,也没有点灯,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自说自道:“今日倒比往常回的早些。”
“是么。”他既开口,雯因少不得胡乱应付声。
雯因穿着睡衣,倚床而坐,身上松松地搭一条薄被,借着窗外的一点昏昏灯光,懒懒地翻看一本画报,似乎看得入神,头也未抬一下,孟毅见她不理,自去洗漱。
孟毅从浴室出来时,方才发觉她手里的画报始终未翻一页,她一颗心思大概早就飞至九霄云外,单单飞到九霄云外那还算好的。
孟毅凑到她身边,没话找话:“今日来过客人?”
雯因轻描淡写道:“你不是知道么,还问。”
“那你怎么不跟我提。”
雯因道:“昨日你出门前才吵了一架,你又一夜不肯回家,总之定是我得罪了你,今日见着你提了少不得碰个钉子,不如改日再提,碰个运气。”
孟毅好笑道:“你说的我也太不堪,我哪里就至于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
雯因道:“那你是肯去了?”
“去便去,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先愁眉苦脸。”说话间一只手将她手里画报抽出,一只手已揽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扯倒,“别尽盯着一页看,仔细看坏眼睛。”
雯因满腹心事一时间却是收拾不起,就胡乱的去推他。
“你别闹,我身子虚的厉害,又是一身的药味儿。”
孟毅依旧动手动脚:“我就喜欢这药味儿。”
他握着她的手,顺着她的颈项,温柔而清浅,雯因对此竟不寒而栗,再次狠了心不肯,孟毅也少不得作罢。
洪家赴宴,雯因与孟毅自然是个人应酬个人的,全无交集。洪嘉筠履行承诺,带雯因上楼,她自己设计了衣服,让雯因帮忙提点意见。
洪嘉筠的卧室之中,雯因见到的不是衣服,而是楚步青。
洪嘉筠帮他们反锁了门,悄悄退出,雯因定在原地,为楚步青的目光所困,退无可退。
她心里突生一阵寒战,他真是大胆而可怕的举动,倘若他不幸与孟毅打个照面,对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他是否会忍不住掏出枪来复仇?而孟毅又会不会再起杀意?
楚步青苦苦盼来了雯因,她现身的一刻,他喜不自禁露出笑容,然而下一刻即自行止住,冰雹打冷脸一般,神色僵硬。
雯因向前一步,鼓足勇气冲他笑了笑,那笑容毕竟掩不住苍凉。
“你身体复原了吗?”
楚步青没好气:“你还理我的身体做什么。”
雯因沉沉地低下头,恨不得将一颗脑袋低进尘埃之中。
“对不起。”
楚步青一步上前,拉住她道:“我不想听对不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回我的信?”
雯因嗡声道:“不想回。”
“那我给你的信你都看过了吗?”
“不想看。”
“为什么不看,你知不知道那些信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递进去,算了,我问你,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肯出来见我?”
“不想见。”
楚步青心中恼火,喝道:“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雯因摇了摇头,一时心伤,竟吐露真言。
“不敢。”
楚步青长叹一声:“我知道你的为难,是我舅舅逼迫于你,对不对?”
“没有。”雯因抬起头,坚决的摇头,前方的路既然已经没有任何希望,还说那些做什么。
“一定有。”楚步青认定与陈脱不开干系。
雯因隐藏不住,只得说道:“那不是最重要的。”
“那什么是最重要的?你分明说过,过去的都已经过去。”
雯因被他盯得心里发慌,生怕一句谎言也说不出,急忙转个身子,侧开他的目光。
“我放得下他,却放不下孩子,我在他身边,总有一日他心软了,我会见到孩子。”
楚步青笑道:“原来就为这个,我信里早就写给你了。以前孩子的问题我没能想通,没能及时提出,是我疏忽。如果你愿意,孩子我可以替你抚养,我已经在想办法替你打听到孩子的下落。”
雯因双目对上窗外刺目的阳光,无情地打击道:“你再怎样也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那我们之间的感情到底又算什么!雯因,我是来带你走的,跟我走吧,如果你愿意,我今天就带你走,或者你愿意等我先将孩子的下落查到,我再带你走。”
楚步青转到她面前,用他的身躯挡住迫人的日光,她终于仔细看了他,几个月不见,她眼睛里的他已不是曾经,他亦如此,他们都无法重回从前模样,雯因瞧着,阵阵心酸,可她还是不能不拒绝他。
“不行,我不能。”
她已然是砧板上的肉,逃也逃不掉,不能再连累他一起挨刀子。
楚步青大受打击,痛心疾首道:“你就这么狠心?”
雯因的声音沙哑,蕴藉着深切的愧疚,但始终不许自己落下泪来。
“谢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照顾,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我还是一个母亲,说是割舍,哪有那么容易。”
“所以你就割舍我?”
他痛生质问,声音低沉的,仿佛要将她所剩不多的坚强压垮。
她簌簌的抖着,一动也不敢动,只怕动一动,她的意志就会瓦解,就会不顾一切的随他而去。然而她的不顾一切,从未得到任何好下场,因为她的不顾一切,她与孟毅由爱生恨,因为他的不顾一切,楚步青几乎死于枪下,她是怕了,不敢轻易不顾一切。
他再问:“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肯跟我走?”
雯因没有亲口给出一个回答,可答案昭然若揭。楚步青恍若置身寒潭,心里结成的厚冰,因为她的选择,破碎的斑驳难认,有朝一日再复原,也不是原来那颗心,他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的两个人皆忘记了时间,也似乎是短短的一瞬,短的他们都无法捉住时间,他终于松开她的手,她既执意如此,他知道他该如何去做。
他向她伸手:“戒指还给我。”
雯因反身性地握起拳头,藏至背后。
“我没有带在身上。”
楚步青夺过她的手,情急之下雯因想也不想,两只手一同用力攥住,可他硬是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取下那颗婚戒,她疼得一声不吭。
他夺过她的戒指,又默默将自己的戒指也摘了下来,用尽力气,从窗子远远地扔出他们的世界。她瞬间感觉有什么从她身体里飞走,她的躯壳里空空荡荡,她知道在这一刻,一切都完了,她将永远的失去他。
她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恐惧与他相见,原来曾经拥有多少,失去时也是一丝不落,可是她却在自己失去的时候,才深切的意识到自己曾天高地厚的拥有过。
他整个人开始离她远去,走出这间房,他就将彻底地离开她的世界,她终于承受不住这份伤痛,她也不愿他如从前那般折磨自己,她追上去从背后最后拥抱他。
“对不起,你别恨我,与其两个人死在一起,我宁可分开了好好活着。”
雯因的心意,楚步青早已懂了,他低下头来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温声道:“他们都在逼你,可我不逼你了。我也不会恨你,既然是你认为的最好的选择,你就安心地跟他在一起。再过几天,我就要结婚了,我难过一段时间,就会彻底将你忘记,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会过得很好,你也将我忘了吧。”
雯因心如刀绞,说出的话语已含糊不清。
“好,我忘记你,但你记得要说到做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敲门声响,雯因立在原地,怔怔失神许久,方才听清自门外传来的呼喊声。
“雯因,我要走,你走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
☆、旧梦重温3
隔在门外敲门的是孟毅,他大概已经在来了一会儿,听声音也有几分不耐烦。
雯因忙擦干眼泪,借着玻璃瞧自己的影子,眼睛红红的,绝对不能出去见他的面。
孟毅又喊:“雯因,你在做什么?你在不在?”
雯因只怕他就此推门而入,赶紧清了清嗓子,使自己的声音不知太暴露,向外喊道:“我晚些走,你不必管我,先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她说话的声音仍旧有些怪,不知道他有没有发觉,只是敲门声没再响起,过了好一会儿,听到有下楼的脚步声。
雯因回颐园的确有些晚,故意延迟着,拖延到实在不能不回来,方才动的身。一旦回到颐园,那就是另外的自己,想念之人不得想,连心也不由着自己伤。洪嘉筠见是雨夜,倒几次热情留她住一晚,雯因未免横生枝节,少不得还是得回去。
雯因归来时,孟毅也早已回来,他近来除非有紧急要事,不然极少晚归。他原本在客厅里打电话,一脸严肃的交代着什么事情,雯因无声无息地进来时,他匆匆结个尾,就将电话挂断了。客厅原是颐园中一间中式大房子改的,直通卧室。秋天的雨夜,太过空阔的客厅,雯因又是一身湿漉漉,直冷的她瑟瑟缩缩,倒还不如在外头,冷也冷的彻彻底底。
孟毅挂断电话问道:“怎么全身都湿透了,你没打伞吗?不是派汽车去接你了吗?”见她脚上穿的也不是出门时的鞋子,不禁又问起她鞋子的去处。
雯因没想到他居然连自己鞋子也注意到,若是当时将衣服衣服也换过,估计此刻更要寻根问底不停。
原本鞋子是因为踩了泥土才在洪家换过,当下只说因自己夸嘉筠新买的鞋子漂亮,嘉筠客气,就转增给她。她自己的鞋子在换了下来,走的时候忘记带回来。
孟毅听她有点咳嗽,也不再问,催道:“快回房换下湿衣服,不然又该生病。”
雯因点头回房,走了不多远,孟毅蓦地喊一声:“等一等。”
雯因大概没有听见,推开房门,仍旧回房间里去。
孟毅回想了一下,似乎今晚她手上的确没什么东西,可又不确定,继而也跟进卧室。
卧室里漆黑一片,浴室的门虚掩着,透出窄窄的长方形光亮。水声哗哗,是雯因在放洗澡水。
孟毅推门而入,雯因嗓子微微发疼,又是咳嗽了两声,懒懒地说:“你进来做什么?”
孟毅拿过她的一只手来瞧,果然空空荡荡,雯因心下一紧,猛的将手缩回去。
孟毅当下什么也不说,非但不恼,甚至笑着出手将她拉至怀中,动情地吻了下去。
雯因忙推了推他:“你先出去,有什么事儿过会儿再说。”
孟毅哪里肯听:“今儿我可不听你的。”反手将门管牢,热烈而霸道地吻着她的唇。他的吻温柔融暖,倒极少像今日这般。
雯因只怕是要出事,情急之下却越是推他不开。他的吻一路向下,用牙齿细腻地揭开她的衣扣,一颗一颗一颗,雯因推拒的越急,他反而更起兴致,蓦地牙齿碰触到坚硬的东西,孟毅心下怪异,随手就取出来看,竟是一对戒指串成的项链。
其中那只女士戒指他是见惯了的,他的脸色瞬间难看,雯因的脸色倒一直是白惨的,此时再加重几分,也没多大区别。
如雯因预料,他动怒,他将一对戒指扯下来,根本不由她反抗,狠狠地摔在地上,两枚戒指在冰冷的地面上蹦了几蹦,瞬间便都不见踪影。
他先是不说话,只死死地盯住她,默默无声的愤怒,过后转身就走。
雯因见他盛怒,心下只怕他做出什么过激之事,脱口喊道:“等一等,你去哪里?”
孟毅冷冷的道:“不劳你挂心,我总不至于就你这一个去处。你既不情不愿就算了,我还不至于强迫谁。”
说着摔门而出,那里简直一刻也待不得。
可是他没有走远,却又折了回来,是了,他凭什么要走。
透过门缝看去,只见她蹲在地上,认真的搜寻戒指,既不伤心也不难过,更没什么别的情绪,仍旧是一副冷淡神情。自打她回到他身边,她就成了这般性情,无论他剖心剖肝的待她,或是扔她戒指刺激她,她都打定了主意以冷淡的态度跟他抗争到底。
他怒极了,鬼魅一般再次出现在雯因面前,雯因啊的一声惊叫,整个人跌入发烫的浴池之中,连连呛了数声。
他托着她的下巴,强迫她逃不开自己的目光。
“伪装的很难过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回来。”
雯因嘴唇颤抖着,其实她整个身子都在他怀中发抖。
“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心里的意思,你非逼着我说出来不可吗?”
雯因也不知他是出言诈她,还是他早已将她看透。不过看透了也无妨,他迟早也该想到,仍旧不冷不热的说:“你自己要胡思乱想,我也没有法子。”
孟毅气急了她无所谓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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