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沁侃侃而谈。
她说她的病已经全都好了,她现在完全有能力接受念念,“而且方力也不反对。”
方力是夏之沁的心理医生,为了要治愈她的抑郁症,自然是对她的过去了若指掌。
“说来也真是巧,就在前两天,我还跟他提起来,打算要把念念接回来养,他说就能力而言我完全没问题,但前提是,我必须要征得你的同意!”
徐莫不吭声,他此时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的确,之前他是下定了决心,要把念念留在夏家,为了不让她小小年纪就经历生离死别,他要快刀斩乱麻,但经过刚刚那一闹,他看到念念眼里的挣扎与抗拒,以及夏母那一脸的不情愿,不禁让他怀疑,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或者,他还是把念念留在他身边算了,在把念念抱出夏家的那个瞬间,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紧接着,随着夏之沁在他面前的那一跪,他所有的坚持又全部都瓦解了。
什么叫支离破碎,这就叫支离破碎,不仅是命不久矣、爱人远离,现在就连长久以来一直做为精神支柱般存在在自己身边的唯一亲人,也要拱手相让了。
可毕竟,夏之沁才是念念的亲生母亲。
这就是血缘啊,无人可以抗拒。
他认命。
他把停留在正在不远处的一张桌上安静地吃着她的晚饭的念念身上的目光给收了回来。
他在手机上慢慢打出一行字。
【我没意见,但你要争取念念的同意。】
夏之沁激动地抓住他的手,“我知道!我明白!我早就想好了,就算你今天没有来,我也早就准备要去见你的,你放心吧!我一定一定会让念念对我重新改观的,也请你,务必再在这边多停留几天吧!让我有机会在念念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徐莫留下了。
回到酒店后,他给念念做思想工作。
父女俩面对面坐在沙发里。
【我很抱歉,一开始没把这件事告诉你,但你现在也看到了,你妈妈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样子了,她变得好多了,不是吗?所以我认为,你应该给她一个机会,一个重新爱你的机会,你说呢?】
念念睁着大眼睛看着爸爸,她不再抗拒,而且看得出来,她正在努力消化爸爸的话,她放下纸条,“爸爸,你并不是不要我才这么做的,是不是?”
“当然。”徐莫用手语表示。
念念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看看的。”
徐莫笑了,他展开双臂,示意念念过来,念念起身,投入爸爸的怀里,父女俩紧紧相拥。
第二天一早,夏之沁就兴冲冲地跑来酒店把念念接走了,她说她准备了好多好多的游乐项目,要带念念一起出去玩。她真的很拼命,想要讨好女儿,所幸,念念已被做通思想工作,不再与她对着干了。
方力充当司机的角色,他力邀徐莫和他们同行,但被徐莫婉拒了。
做为医生,他敏感得察觉到徐莫的精神不佳,“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徐莫连忙摇头,并把这三人送出了门。
回到房间,他虚弱地躺倒在沙发上,没过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嘀嘀地响了两声,他先前还纹丝不动,可是突然间他又惊跳了起来,他迅速地拿出手机查看,一颗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腔里窜出来。
但很快,他就大失所望。
短信并非是丁缈发来的,而是曹刚。内容和之前所发的没什么两样,无非是问他身体感觉怎么样、药有没有按时吃了等等,徐莫恹恹的,并不怎么想回,这时,一串猛烈的咳嗽声袭击了他,同时伴随的,还有新鲜的殷红的血液。
丁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但理所当然的,她没有见到徐莫,于是她又马不停蹄地跑去找曹刚和田恬。
“你说什么?他出院了?他的病已经全好了吗?”
丁缈惊喜万分,可她的两位朋友却看起来一副难过得要死的表情。
丁缈的心咯噔了一下。
“喂喂,你俩可别吓我!是不是徐莫出什么事啦?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两个朋友面面相觑,然后田恬压着丁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丁缈,你先别激动,冷静下来,听我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快结婚了吗?和薛冰,怎么又突然一个人跑回来了?”
“结婚?”丁缈吓了一跳:“怎么、连你们也知道这件事了?”
曹刚和田恬两人不吭声。
丁缈大摆起手来:“没有没有!这件事我已经——”可是话说一半,她又收了回来,忽然间,一道灵光闪过,丁缈从椅子里蹦了起来,“不会吧!”她怪叫:“这件事,连徐莫也知道了?”她顿时抱住脑袋哀嚎:“糟糕糟糕!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呀!这样的话,我和徐莫,不就彻底完蛋了吗?”
嗯?
曹刚和田恬迅速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的眼里同时亮起了光。
田恬兴奋地抓住丁缈的手问她:“嘿,我说傻丫头,你这么大老远的跑回来,该不会是,要和徐莫复合吧?”
“为什么不会?为什么不会呢?我爱他!田恬,你是知道的,我根本就离不开他!可是现在,一切都完啦!他以为我结婚了,他一定会认为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他再也不会喜欢我啦,再也不会啦……”丁缈抱住头,呜呜呜地痛哭了起来。
徐莫在沙发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都被汗浸湿了,于是他挣扎着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在洗澡过程中,他就已明显的体力不支,但他没当回事,仍坚持把澡洗完,结果出来时在地板上滑了一跤,左手的胳膊肘撞在卫生纸的金属盖上,当场划开了一道大口子,血流如注。
他一阵头晕目眩,但仍尽力撑住清明,他起身抓来一条干净的毛巾捂在伤口上,再换上衣服,到服务台,请人帮忙。
服务员一看他的脸色,又加上他手臂上那条触目惊心的被血染红的毛巾,立即要帮他打120送他就医,但他只要求她们为他提供一些酒精和药棉。
拿到所需的药品后,他回到房间,开始自己动手包扎,他在往胳膊上缠纱布的时候,想起了丁缈,想起丁缈往常那副总是笨手笨脚的模样,他不禁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他又很快地晃晃有些发晕的脑袋,把剩下的纱布卷缠完,并打好结。
尽管他一点都不觉得饿,但他还是觉得他该出去吃点东西了。
他收拾了一下,走出酒店,他在酒店附近的一家西餐厅点了一盘肉酱意面,他努力了很久,终于吃下了一小半,然后他结账出来,准备随处逛逛。
路上碰到的,尽是些陌生人,但这让他感到安全,因为这样,就没人会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究竟是哭,还是笑。
父母双双故去的时候,来家里探望他的人,突然多了起来,那些人,不管是亲戚,还是父母过去的朋友或同事,几乎每个人在看到徐莫时都会向他投来一道同情的目光,大部分的人会懂得克制,最多是走上来,摸摸他的头,或拍拍他的肩,劝他不要难过什么的,而有些人,生性豪放,会直接冲上来对着他哇哇大哭,还不停地说他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哟,这爸爸妈妈都没了,叫他接下来该怎么生活才好哦!
这些人,徐莫没一个认识,但他知道,他们都是好人,可即便如此,徐莫还是避免不了会感到厌倦,毕竟没有人可以代替别人的生活,不管是痛苦,还是绝望,到头来都只能一个人去承受和消化,谁也替代不了。
他自认为没有人会比他更能理解死亡的残酷,而同情的眼泪,除了会让人变得更软弱之外,毫无用处。
人是斗不过大自然的。
奇迹也只是存在于小说或电影里。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角度去理解,所谓的完美,就是残缺,就连维纳斯都必须是断臂的,那完美的爱情,为什么不可以承受分离?
但要细究起来,他会不会只是不愿意让丁缈见到自己临死的模样?
时隔多年,他仍忘不了,当年,他父母亲惨死的时候,由于两人的尸体受到猛烈的撞击而变得支离破碎,收尸的人,拎着黑色的塑料袋,走遍了方圆一百米才收齐了所有的尸块。
他为此持续呕吐了三天,没日没夜,只要一回想起那个现场,他就狂吐不止。
他因此小小年纪就设想了自己的末日——假使有一天,他能够幸运地预知自己的死期,那他一定要跑得远远的,在一个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孤独且安静地死去。
那会是雪山?森林?还是一处杳无人迹的广阔的湖泊?
就在这时,路边橱窗上张贴的一张海报,吸引了徐莫的目光。
“我想去环球旅行!”耳边回响起丁缈的声音,徐莫慢慢地停住了脚步,站在那海报前,仔细地打量了起来。
田恬决定,亲自驾车,送丁缈去找徐莫。
曹刚也兴奋地摩拳擦掌,“那我也去!”
“你去什么去啦!”田恬猛K了他一下头,“笨蛋!你要留在这里帮我请假啦!难不成你也要翘班啊!”
“你能翘我为什么不能翘?”曹刚不服气地说:“反正我年假有的是,倒是你,一天到晚消极怠工的,到底请不请得到假,还是个大问题咧!”
田恬一听,立即拧住他耳朵说:“行啊!胆儿肥了是不是?居然还敢跟我顶嘴?皮痒了吗?痒的话,要不要我帮你挠挠啊?”
挠?田恬说得可真好听!曹刚痛到飚泪,连连求饶道:“哎哟!我的祖奶奶,求你高抬贵手吧,我耳朵都要断了!”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一百个知道了!”
“真知道了?”
“真知道了!!!”
“算你识相!”田恬拧痛快了,终于放手。
那边厢,丁缈换好衣服跑回来了,“怎么样,田恬,可以出发了吗?”
“当然可以啦!”田恬笑眯眯地回答道。曹刚在她背后做鬼脸,被丁缈看到了,丁缈噗哧一声笑起来,田恬立马回头,“曹刚,你在干嘛?”“没干嘛啊!”曹刚耸耸肩回答道:“我只是想跟你们说要一路顺风哦,祝你们马到成功!”可田恬还是一脸不相信地瞪着他,气嘟嘟的脸,看得曹刚忍不住就冲上去亲了她一口。
田恬瞬间石化,曹刚趁机溜走,一边跑他一边冲丁缈喊:“丁缈,一路上帮忙盯着点哈,千万别让这只母老虎开快车,一定要注意安全哦!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再见!”
丁缈震惊得合不拢嘴,“田恬,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田恬好半天才从石化过程中恍过神来,她懊恼地抓抓脑袋,一脸烦燥地说:“什、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你别给我乱想啊,走走走!现在我们主要的任务就是要帮你找到徐莫,咱们最好是在天黑之前就能赶到那边,不然的话就糟糕了……”
薛冰打电话给麦克,叫他马上准备车。
“准备车?你想去哪儿?”麦克问。
薛冰大吼:“我要去找徐莫!因为那是丁缈唯一会去的地方!我要去那里,把丁缈给抓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
☆、【037】装傻
徐莫回到酒店时,口袋里多了好多旅行传单,他把这些印有世界各地最美丽的风景的单子摆在桌上,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看过来。
要是让丁缈选的话,她最喜欢去的地方会是哪里呢?
是瑞士的雪山?
巴黎圣母院?
还是大英博物馆……
看着看着,徐莫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他为自己明知这只是一场瑰丽的梦却没能去阻止这种幻想的幼稚行为而感到可悲起来。
或许他现在最该选的,应该是自己的墓地才对吧!他几乎是愤怒般地把手上的传单往桌上一丢,起身离开了位子。
天黑后,夏之沁把念念送回来,念念一看就知道玩得很痛快,小脸红扑扑的,两眼还放着光,她一进屋就缠着爸爸说个没完,但没多久,她又靠在徐莫的怀里睡着了。
“她累坏了……”夏之沁不无抱歉地说。
徐莫让他们等等,他抱着念念,放她在床上睡觉,夏之沁跟过来,要他和他们一起吃晚饭。
“求你,别拒绝!”她说:“这是念念要求的,我不想让她失望!而且,我和方力,也很想要好好地谢谢你!”
谢谢我?不必了,徐莫摇摇头。他很疲倦,哪儿也不想去。可是方力也在一旁极力地邀请:“你不用担心念念,回来的路上,我们已带她吃过晚饭,而且她也向我们保证过,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绝对没问题。”
徐莫无法再拒绝,况且,他的心事已被顺利解决,他也该表现得更轻松随意一些了,不是吗?
他点点头,和他们一起出去了。
田恬将车开得飞起。
“我真的,太开心了!丁缈,你能回来,真是太好,太好了!”
丁缈虽然也很开心,但她还是觉得田恬的表现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你真的,支持我吗?我是说,之前你还挺反对我和徐莫在一起的——”
“我不反对了!我再也不反对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田恬激动地回头看了丁缈一眼。
丁缈呆呆地摇头。
“因为这是命中注定啊!丁缈,我在你和徐莫的身上,看到了命中注定的缘份!这就是爱情!是你们,让我见识了真正的爱情,真正的,不离不弃的爱情!”田恬的眼里流出了泪水,她又笑、又哭、又是激动、又是憧憬般地看着丁缈,“丁缈,一定要加油哦!不管前面还有多少困难在等着你,这一次,请你一定一定不要放弃哦!”
丁缈被感染了,她丝毫没有察觉到田恬说这些话背后的含义,她一边咯咯咯地傻笑着一边点头如捣蒜地答应着:“嗯!不会!我再也不会放弃了!放心吧,田恬,这一次,我一定要把徐莫给追回来,再不给他任何机会逃离我的身边了!”
徐莫坐上方力的车,他耐着性子,倾听着夏之沁那异常兴奋的汇报,她把刚刚过去的这一天里她和念念一起度过的每一寸光阴和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详详尽尽。她的脸上,始终洋溢着一种母性的光辉和难以掩饰的幸福与喜悦。
徐莫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