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奥兰多在一根路灯前停下,他随手推开被蔷薇枝蔓织满的铁栅栏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掩映在树木里的欧式木质小洋房。
一位戴着圆边眼镜,身穿格子衬衣的老头站在门侧,奥兰多一瞧见他,就迈开长腿走过去,一把揽住老人,勾肩搭背道:‘老雷德,我们好久没见了。’
被称作老雷德的精神老头笑眯眯回:‘孩子,我的老年痴呆没有那么严重。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两天前刚见过面。’
奥兰多在他面前像个阳光灿烂美少年,他携着老头子慢慢往房子里走:‘我们进去聊。’
老头道:‘你后面似乎还跟了一位小姐?’
奥兰多挥挥空闲着的那只长臂:‘不必在意,她会老老实实跟上来的,比小狗还要乖。’
秦珊深深吸气呼气,淡定,淡定,人生自古谁无死,虎落平阳被犬欺,大女子能屈能伸……
然后我们忍辱负重的中国少女,屁颠颠地跟进了小楼房。
小巧的水壶在灶台上嘟哝,煮着开水,老雷德打开壁炉上的台灯,厨房瞬间亮了,他从橱柜里取出两袋茶包,分别放进白色瓷杯:‘家里只有红茶了。’
‘没关系。’奥兰多应着,取出茶几抽屉里最新的一份报纸,坐到了秦珊身后的折叠椅上。
至于秦珊,她此刻正对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比较陈旧的‘indos xp’的启动程序。
纸张悉悉的摩擦声传来,男人似乎正在展开报纸,他嗓音清跳如泉跃:‘你可以“baidu”米酒了,但是不能干别的。’
秦珊听着微软那熟悉的开机声,屏幕在眼底亮了,桌面壁纸让人惊艳,是满城鲜花,花毯,还有穿着鲜丽裙装的少女,她们都佩戴鲜花,笑容也跟鲜花一样美。
‘这是每年一度的花节。’老雷德将两杯茶端上电脑桌,茶包在沸水里打飘,漫出暗红和香气。
秦珊由衷赞美:‘很漂亮。’
老雷德的笑容一直很慈祥亲切:‘是的,马德拉最美的节日。’
‘快“baidu”!’奥兰德反感这些恶心吧啦煽情兮兮的交谈方式,不耐烦地打断他们。
秦珊吐了下舌头,快打开Ie浏览器,搜到百度网址,习惯性按下shift+ctr1,然后双手攀上键盘,刚打算键入……呃,没有中文输入法。
真是不方便,她只好输英文了:‘mi jiu de zhi zuo fang fa。’然后按下回车。
在一旁目不转睛监督着防止这女孩耍小花样的奥兰多撇开报纸,倾身靠近:‘你输入的不是中文。’
智能的百度网页果然跳到了‘米酒的制作方法’,秦珊无视男人凑近带来的强大压迫感,从兜里掏出特意带在身上的小本子和黑笔,解释道:‘这是拼音。’
阅历和学识都格外丰厚的老雷德也凑过来看了一会屏幕,替她证实,并加以赞叹:‘嗯,是拼音,博大精深的汉字文化,神秘的东方古国。’
得到确认,奥兰多这才继续展开报纸,余光又扫见版面上一条关于‘自己船’的新闻,他讲起葡语:‘神奇的东方古国,我看是神烦的东方古国,到现在都不肯交赎金。愚蠢可笑的驻葡海军舰队和海事局也还没找到我们。’
老雷德也跟着操起葡萄牙语:‘那么容易找到的话,奥兰多号还能被称作海上的无影刺客吗?’
奥兰多唇角浮现一丝残忍的笑意:‘真想把这几个吃白饭的中国人全部杀光。’
老雷德将另一只杯子递给他,瘪着嘴笑道:‘你不是还等着喝中国小姑娘亲手所酿的米酒么?’
奥兰多慵懒地斜了眼秦珊的后脑勺,冷嗤:‘也不知道这笨头笨脑的家伙能做出什么名堂,要是酿不好……’
他又突然换成英文,慢吞吞道:‘就用一根铁锁把她捆着,一头拴在船上,一头丢进海里,开船带着遛,顺便吸引吸引鱼群,方便大爷垂钓。’
两个人一直叽叽呱呱说着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秦珊也没太在意,滚着鼠标中轴,一心一意仔细搜索着最详细的制作方法,锁定目标后,她从兜里掏出自己特意带来的小本子和笔袋,翻出黑水笔,仔仔细细记下步骤:
1三斤糯米洗净,用清水泡一宿。
2蒸锅上铺屉布,放入糯米,大火蒸。
32o分钟后打开锅盖看糯米的样子。
……
还有制作酒麴需要的材料和方法……
非常繁琐复杂,对工艺的要求也很高,需要的时间也很多……看来还可以活很久了,秦珊在心里自勉。中学时期上课频繁做笔记的锻炼让她写字度有显着提升,没一会,就大体全部记下。秦珊还特意用红笔标记出了一些重要细节,比如‘拌酒麴一定要在糯米凉透以后’‘一定要密封好’等等……还有每道工序的必要温度,在标注糯米晾凉温度的时候,她刚写好‘3o—4o’,‘c’还没写上,就听见奥兰多那类似恐吓的句英文,心一紧手一抖,刺啦一下划破纸页,把c写成了L。
雷德先生听见声音,注意到她手边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弯起眼睛:‘你很认真。’
秦珊埋头唰唰唰记笔记:‘习惯了,我记性差,所以还是记下来带在身边比较好。’
老人稍微认得几个汉字,咬字不是很清楚地念道:‘旧去(酒麴)?’
秦珊黑溜溜的瞳孔里亮起惊喜:‘你会中文?’
‘几乎不会,很少。’
‘嗯,是酒麴,’秦珊用清晰的中文念了一遍这个名词,写下最后一笔,阖上本子回过头看他:‘这种酒麴酵技术是中国古代的一个大明。酒麴中有灰霉菌和酵母菌两种微生物。灰霉将淀粉转化成糖,即糖化过程;酵母将糖转化成乙醇,即酒化过程。只有这两个过程都进行到适当程度,才能有美味的米酒。’
她脸蛋上洋溢出骄傲:‘欧洲直到上世纪才知道这种方法,在这之前,都是借助麦芽将淀粉糖化并结合酵做成啤酒,我国古代的酵技术没的说。’
又涨到姿势的老雷德瞬间神光奕奕:‘中国古代人居然就能够利用两种微生物的分工合作,真是厉害!’
民族历史带来的厚重自豪感和凝聚力,永远是一个人独自生存在外的强大能量源。
因此食材小能手秦珊的声音都不由放高:‘是啊,还有其它像酱油,醋,食用色素红曲霉素,霉豆腐,泡菜,豆豉,臭豆腐等等,都是了不起的明,大部分是中国特有。打个比方吧,同样是泡菜,美国的酸黄瓜太酸,味道也不好,这是由于他们加的是酵母菌和糖,酸味主要醋酸。而中国的泡菜利用的是乳酸菌,酸味主要乳酸,味道美极了,想想就流口水。’
‘很棒的酵手段,’老年人止不住地赞叹,一脸向往:‘真是很想尝尝中国的味道啊……’
在一旁一直以‘—_》—’这种表情打量一老一小二人疯狂讨论酵技术的奥兰多,终于找到一个插入点,他抱臂后倚,水蓝色的视线游离过老人,最终抵达停留在秦珊脸上:
‘老雷德,既然我们的小酿酒师这么能干,不如让她亲手做一道中国味道好了。’
☆、第九章
‘太好了,’老雷德镜片闪过一道光,同意了奥兰多的建议:‘世界三大菜系中的中国菜系,非常值得好好品尝。’
秦珊把笔记本和纸袋重新揣回兜里,美食方面的大知识量让她口若悬河:‘嗯,不光世界菜系有分类,中国菜系也能分成中国菜,日本菜和韩国菜三大类。中国菜里又可以分为八大流派,鲁、川、粤、徽、闽、苏、浙、湘。还有一些着名的地方菜系,比如东北菜、京菜、冀菜、豫菜、鄂菜、本帮菜、赣菜、客家菜等……日本料理其实也还可以,至于韩国料理嘛,呵呵,恐怕连中华菜的后脚跟级别都比不上。’
脸颊红润的老先生食指在下巴边敲了一下:‘不过能以中国菜系命名整个东方菜系,代表其他两国的料理,说明中国菜确实具有很高的评价和地位。对了,你说的那八大流派,是中国不同地域的简称么?’
‘是的!’秦珊讶异地半张开嘴:‘老先生,您懂得真多!’
‘嗯哼……我对全球的地理区域可是了如指掌呢。’
两人似乎又有从料理往地理方面讨论的不好趋势,奥兰多一脸不耐地将报纸折了两道,挡到老雷德和秦珊之间:‘够了吧,知识分子们,说得好不如做得好。赶紧动手,中国大厨。’
他半眯起眼觑向秦珊,特意把‘大厨’两个字咬出嘲讽之意。
秦珊睨他一眼:‘那我得先看看你们这里有什么食材了。’
在食物选材方面她总是非常严谨,而且这一次料理可不是家常小菜,某种程度上等同于一种考核。
奥兰多轻轻嗯了声,像大提琴拉出的悠长低音调:‘真正的料理家可是什么食材都能做出美味。’
秦珊直起身,认真的目光投在他身上:‘我是个中学生,并不是料理家。不敢保证能够化腐朽为神奇,但我会尽量做好,在餐饮文化上不至于丢祖国的脸。’
‘好,’男人撑腮,‘难吃就喂狗。’
就算好吃,给你吃也等于喂狗,秦珊抽了抽嘴角,腹诽道。
感受到他俩之间逐渐弥漫出一股剑拔弩张的氛围,老雷德赶忙当和事佬:‘女孩,来厨房瞧一瞧吧,看看我的冰箱里面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秦珊正经的脸色立刻转成甜美笑:‘好。’
她随老雷德去了厨房,奥兰多目送走两人背影消失在拐角后,才哗啦一下展开报纸,继续遮住脸阅读。
***
秦珊站在老雷德冰箱前,毫无疑问,这是个让人非常残念的保鲜场地,偌大的冰箱里,除了大容量的牛奶和矿泉水,就是便利店买来的那种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就可以吃的食套餐饭,跟这么富有品味和格调的房子实在不搭。
‘您的生活真的很不精致,’秦珊评价,她翻出一盒鳕鱼饭,难以理解道:‘居然吃这种垃圾。’
她在饮食方面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刻薄。
老雷德苦恼地解释:‘我就一个人住,也不想那么麻烦。’
‘中国有一句古话,女人是睡出来的,男人是吃出来的。您作为一名老年男性,更要注重饮食方面的养生,’秦珊把盒饭重新摆回去,阖上冰箱门,被光打得雪白的侧脸又黯淡下去:‘呼,看来得去买点食材了。’
***
十五分钟后,奥兰多和秦珊重新出现在集市里,本来卖水果卖的奄奄一息的女郎们又左牵香蕉,右擒芒果,继续抖擞起精神搔弄姿……
‘小甜心,你旁边的黄种小家伙哪里来的?’
‘姐妹们,原来我们不近女色的美男子喜欢这种没胸没屁股的!’
‘奥兰多你其实根本是个gay吧,太伤害人家的心啦~’
奥兰多自动过滤掉这些令他不悦的话,单手插|在裤兜里,目不斜视:‘今晚过后,这条街上的所有女人都会对我粉转黑。’
秦珊假装没听见,及肩黑盖住她半边脸,只露出小小的鼻尖,她慢悠悠往前挪动,就像一只鼻涕虫那样慢,恨不能在屁股后面拖出一道水迹。
鼻涕虫的比喻当然是奥兰多的内心深处。
‘你要买什么?’这世界上很少有陪女人逛街还具备高度耐心的男人,我们的船长大人不是异类,很快他就觉得百无聊赖。
因为要用奥兰多的钱,秦珊决定还是耐心解释给这位金主听:‘专卖肉类产品的商铺或者摊子,我需要新鲜的猪肋排。’
奥兰多:‘你身上不是有么。’
有求于人只能忍,身无分文且武力值弱小的秦珊选择沉默,放弃反击。
‘抱歉,我忘了。你根本没有骨头,你身上全是肉。’
‘没关系。’她平静地回道。
这就对了,淑女就不该反抗,像绵羊一样顺从,拥有极佳的好脾性,于是我们的船长大人总算满意开口:‘我知道一家,你还需要什么?’
‘冰糖,油,香葱,姜片,桂皮,八角,细盐,生抽……哦不,细盐生抽就不用了,’因为老雷德家里还是有这些基本调味料的:‘还有,别忘了白酒。’
‘八角?’
‘嗯,中国特有的烹饪香料,’秦珊环顾四下:‘也不知道这里买不买得到呢。’
奥兰多轻笑:‘没有本船长买不到的东西。’
男人果然对这里轻车熟路,很快就带领秦珊选购好猪肋排,然后忍受着怀抱排骨的女孩一路上‘这种色泽明亮呈红色用手摸起来肉质紧实表面不黏腻按下去凹印可以迅恢复闻起来没臭味的肋排做一定很好吃级好吃特别吃……’的幸福碎碎念,抵达一家中国特产店……
这是一个中国女人开的店,她眼妆很重,细长上挑的眼睛黑乎乎的,几乎看不出眼白。脸上的细纹让她看起来有约莫有四十多岁,女人卷浓密,快把小脸全部盖起来,一身牡丹花样的旗袍,前|凸|后|翘,让人感觉很有味道。
见到漂亮的雄性总是能让女人高兴,她微笑着跟奥兰多讲话,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音:‘我们的雅各布布·富格尔,光临小店有何贵干?’(*注:雅各布布是欧洲历史上一个很厉害的商人)
奥兰多指了指秦珊:‘这位小姐需要。’
‘噢~’女人看向抱着纸袋的秦珊:‘小美人你需要什么?’
秦珊搜寻着店里的东西,眼光飘忽地回答:‘冰糖,桂皮,八角,花雕酒。’
女人睁大眼睛:‘你是中国人吗?’
‘唔,是的,’秦珊一眼锁定货架上的目标所在地,小鸟一样飞过去:‘它们在这里,帮我把这个,’她连续指了好几个:‘这个,这个,都包起来。’
生意上门,女人麻利地从柜台后翻出纸袋,交给长身玉立的奥兰多:‘去吧,大商人,给你的小对像包东西。真看不出你还好萝莉这口,不过想想也对,你对外头那些个窈窕熟女可是正眼都不给呢。’
奥兰多脸瞬间黑了,他环臂在胸,没有一点要去接纸袋的意思:‘小对像?我想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女人龇牙咧嘴:‘有吗?那女孩很美啊,也许你们西方审美不太一样,但是在中国,她的相貌算是出众之姿呢。’
‘原来这种被踩过一脚的扁平五官在你们那里算是出众之姿?’
‘别这么说嘛,’女人撩了一把鬈:‘中国女人很棒的,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白天做得一手好菜,晚上做得一床好爱。’
奥兰多刚想再吐槽回去,‘被踩过一脚的扁平五官’已经默默移了过来,她一把夺过女人手里的纸袋,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