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常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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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常谈-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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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儒士是以教书和相礼为职业的,他却只是一个“老教书匠”。他的教书有一
个特别的地方,就是“有教无类”(02)。他大招学生,不问身家,只要缴相当
的学费就收,收来的学生,一律教他们读《诗》、《书》等名贵的古籍,并教他
们礼、乐等功课。这些从前是只有贵族才有能够享受的,孔子是第一个将学术民
众化的人。他又带着学生,周游列国,说当世的君主;这也是从前没有的。他一
个人开了讲学和游说的风气,是“士”阶级的老祖宗。他是旧文化、旧制度的辩
护人,以这种姿态创始了所谓儒家。所谓旧文化、旧制度,主要的是西周的文化
和制度,孔子相信是文王、周公创造的。继续文王、周公的事业,便是他给他自
己的使命。他自己说:“述而不作,信而好古”(03);所述的,所信所好的,
都是周代的文化和制度。《诗》、《书》、《礼》、《乐》等是周文化的代表,
所以他拿来作学生的必修科目。这些原是共同的遗产,但后来各家都讲自己的新
学说,不讲这些,讲这些的始终只有“述而不作”的儒家。因此《诗》《书》《
礼》《乐》等便成为儒家的专有品了。

孔子是个博学多能的人,他的讲学是多方面的。他讲学的目的在于养成“人”,
养成为国家服务的人,并不在于养成某一家的学者。他教学生读各种书,学各种
功课之外,更注重人格的修养。他说为人要有真性情,要有同情心,能够推己及
人,这所谓“直”、“仁”、“忠”、“恕”;一面还得合乎礼,就是遵守社会
的规范,凡事只问该作不该作,不必问有用无用;只重义,不计利。这样人才配
去干政治,为国家服务。孔子的政治学说,是“正名主义”。他想着当时制度的
崩坏,阶级的紊乱,都是名不正的缘故。君没有君道,臣没有臣道,父没有父道
子没有子道,实和名不能符合起来,天下自然乱了。救时之道,便是“君君,臣
臣,父父,子子”(04);正名定分,社会的秩序,封建的阶级便会恢复的。他
是给封建制度打了个理论的根据。这个正名主义,又是从《春秋》和古史官的种
种书法归纳得来的。他所谓“述而不作”,其实是以述为作,就是理论化旧文化、
旧制度,要将那些维持下去。他对于中国文化的贡献,便在这里。

孔子以后,儒家还出了两位大师,孟子和荀子。孟子名,轲,邹人;荀子名
况,赵人。这两位大师代表儒家的两派。他们也都拥护周代的文化和制度,但是
更进一步的加以理论化和理想化。孟子说人性是善的。人都有恻隐心、羞恶心,
辞让心,是非心;这便是仁、义、礼、智等善端,只要能够加以扩充,便成善人。
这些善端,又总称为“不忍人之心”。圣王本于“不忍人之心”,发为“不忍人
之政”(05),便是“仁政”,“王政”。一切政治的、经济的制度都是为民设
的,君也是为民设的——这却已经不是封建制度的精神了。和王政相对的是霸政。
霸主的种种制作设施,有时也似乎为民,其实不过是达到好名、好利、好尊荣的
手段罢了。荀子说人性是恶的。性是生之本然,里面不但没有善端,还有争夺放
纵等恶端。性但是人有相当聪明才力,可以渐渐改善学好;积久了,习惯自然,
再加上专一的工夫,可以到圣人的地步。所以人善是人为的。孟子反对,他却注
重它。他论王霸的分别,也从功利着眼。孟子注重圣王的道德,他却注重圣王的
威权。他说生民之初,纵欲相争,乱得一团糟,圣王建立社会国家,是为明分、
息争的。礼是社会的秩序和规范,作用便在明分;光是调和情感的,作用便在息
争。他这样从功利主义出发,给一切文化和制度找到理论的根据。

儒士多半是上层社会的失业小流民;儒家所拥护的制度,所讲、所行的道德,
也是上层社会所讲、所行的。还有原来农工的下层失业流民,却多半成为武士。
武士是以帮人打仗为职业的专家。墨翟便是出于武士。墨家的创始者墨翟,鲁国
人,后来做到宋国的大夫,但出身大概是很微贱的。“墨”原是作苦工的犯人的
意思,大概是个浑名:“翟”是名字。墨家本是贱者,也就不辞用那个浑名自称
他们的学派。墨家是有团体组织的,他们的首领叫作“巨子”;墨子大约就是第
一任“巨子”。他们不但是打仗的专家,并且是制造战争器械的专家。墨家和别
的武士不同,他们是有主义的,他们虽以帮人打仗为生,却反对侵略的打仗;他
们只帮被侵略的弱小国家做防卫的工作。《墨子》里只讲守的器械和方法,攻的
方面,特意不讲。这是他们的“非攻”主义。他们说天下大害,在于人的互争;
天下人都该视人如己,互相帮助,不但利他,而且利己。这是“兼爱”主义。墨
家更注重功利,凡与国家人民有利的事物,才认为有价值。国家人民,利在富庶,
凡能使人民富庶的事物是有用的。别的都是无益或有害。他们是平民的代言人,
所以反对贵族的周代的和制度。他们主张“节葬”、“短丧”、“节用”、“非
乐”,都和儒家相反。他们说他们是以节俭勤苦的夏禹为法的。他们又相信有上
帝和鬼神,能够赏善罚恶;这也是下层社会的旧信仰。儒家和墨家其实都是守旧
的;不过,一个守原来上层社会的旧,一个守原来下层社会的旧罢了。

压根儿反对一切文化和制度的是道家。道家出于隐士。孔子一生曾遇到好些
“避世”之士,他们着实讥评孔子。这些人都有有知识学问的。他们看见时世太
乱,难以挽救,便消极起来,对于世事,取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度。他们讥评孔子
“知其不可而为之”(06),费力不讨好;他们自己便是知其不可而不为的、独
善其身的聪明人。后来有个杨朱,也是这一流人,他却将这种态度理论化了,建
立“为我”的学说。他主张“全生保真,不以物累形”(07);将天下给他,换
他上腿上一根汗毛,他是不干的。天下虽大,是外物;一根毛虽小,却是自己的
一部分。所谓“真”,便是自然。杨朱所说的只是教人因生命的自然,不加伤害
:“避世”便是“全生保真”的路。不过世事变化地穷,避世未必就能避害,杨
朱的教义到这里却穷了。老子、庄子的学说似乎便是从这里出发,加以扩充的。
杨朱实在是道家的先锋。

老子相传姓李名耳,楚国隐士。楚人是南方新兴的民族,受周文化的影响很
少,他们往往有极新的思想。孔子遇到那些隐士,也都在楚国,这似乎不是偶然
的。庄子名周,宋国人,他的思想却接近楚人。老学以为宇宙间事物的变化,都
遵循一定的公律,在天然界如此,在人事界也如此。这叫作“常”。顺应这些公
律,便不须避害,自然能避害。所以说,“知常曰明”(08)。事物变化的最大
公律是物极则反。处世接物,最好先从反面下手。“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
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09)“大直
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10)这样以退为进,便不至于有什么冲突了。
因为物极则反,所以社会上政治上种种制度,推行起来,结果往往和原来目的相
反。“法令滋彰,盗贼多有。”(11)治天下本求有所作为,但这是费力不讨好
的,不如排除一切制度,顺就自然,无为而为,不治而治。那就无不为,无不治
了。自然就是“道”,就是天地万物气以生的总原理。物得道而生,是道的具体
表现。一物所以生的原理叫作“德”,“德”是“得”的意思。所以宇宙万物都
是自然的。这是老学的根本思想,也是庄学的根本思想。但庄学比老学更进一步。
他们主张绝对的自由,绝对的平等。天地万物,无时不在变化之中,不齐是自然
的。一切但须顺其自然,所有的分别,所有的标准,都是不必要的。社会上、政
治上的制度,便教不齐的齐起来,只徒然伤害人性罢了。所以圣人是要不得的;
儒、墨是“不知耻”的(12)。按庄学说,凡天下之物都无不好,凡天下的意见,
都无不对;无所谓物我,无所谓是非。甚至死和生也都是自然的变化,都是可喜
的。明白这些个,便能与自然打成一片,成为“无人而不自得”的至人了。老、
庄两派,汉代总称为道家。

庄学排除是非,是当时“辩者”的影响。“辩者”汉代称为晚家,出于讼师。
辩者的一个首领郑国邓析,便是春秋末年著名的讼师。另一个首领梁相惠施,也
是法律行家。邓析的本事在对于法令能够咬文嚼字的取巧,“以是为非,以非为
是。”(13)语言文字往往是多义的;他能够分析语言文字的意义,利用来作种
种不同甚至相反的解释。这样发展了辩者的学说。当时的辩者有惠施和公孙龙两
派。惠施派说,世间各个体的物,各有许多性质;但这些性质,都因比较而言,
所以不是绝对的。各物都有相同之处,也都有相异之处。从同的一方面看,可以
说万物无不相同;从异的一方面看,可以说万物无不相异。同异都是相对的,这
叫作“合同异”(14)。

公孙龙,赵人,他这一派不重个体而重根本,他说概念有独立分离的存在。
譬如一块坚而白的石头,看的时候只见白,没有坚,摸的时候只觉坚,不见白。
所以白性与坚性两者是分离的。况且天下白的东西很多,坚的东西也很多,有白
而不坚的,也有坚而不白的。也可见白性与坚性是分离的。白性使物白,坚性使
物坚;这些虽然必须因具体的物而见,但实在有着独立的存在,不过是潜存罢了。
这叫作“离坚白”(15)。这种讨论与一般人感觉和常识相反,所以当时以为
“怪说”“琦辞”,“辩而无用”。(16)但这种纯理论的兴趣,在哲学上是有
它的价值的。至于辩者对于社会政治的主张,却近于墨家。

儒、墨、道各家有一个共通的态度,就是托古立言;他们都假托古圣贤之言
以自重。孔子托文王、周公,墨子托于禹,孟子托于尧、舜,老、庄托于传说中
尧、舜以前的人物;一个比一个古,一个压一个。不托古而变古的只有法家。法
家出于“法术之士”(17),法术之士是以政治为职业的专家。贵族政治崩坏的
结果,一方面是平民的解放,一方面是君主的集权。这时候国家的范围,一天一
天扩大,社会的组织也一天一天复杂。人治、礼治,都不适用了。法术之士便创
一种新的政治方法帮助当时的君主整理国政,作他们的参谋。这就是法治。当时
现实政治和各方面的趋势是变古——尊君权、禁私学、重富豪。法术之士便拥护
这种趋势,加以理论化。

他们中间有重势、重术、重法三派,而韩非子集成其大成。他本是韩国的贵
族,学于荀子。他采取荀学、老学、和辩者的理论,创立他的一家言;他说势、
术、法三者都是“帝王之具”(18),缺一不可。势的表现是赏罚,赏罚严,才
可以推行法和术。因为人性穷竟是恶的,术是君主驾御臣下的技巧。综核名实是
一个例。譬如教人作某官,按那官的名位,该能作出某些成绩来;君主就可以照
着去考核,看他名实能相副否。又如臣下有所建议,君主便叫他去作看他能照所
说的作到否。名实相副的赏,否则罚。法是规矩准绳明主制下了法,庸主只要守
着,也就可以治了。君主能够兼用法势,就可以以一驭万,以静制动,无为而治。
诸子都讲政治,但都是非职业的,多偏于理想。只有法家的学说,从实际政治出
来,切于实用。中国后来的政治,大部分是受法家的学说支配的。

古代贵族养着礼、乐专家,也养着巫祝、术数专家。礼、乐原来的最大的用
处在丧、祭。丧、祭用礼、乐专家,也用巫祝;这两种人是常在一处的同事。巫
祝固然是迷信的;礼、乐里原也是有迷信成分的。礼、乐专家后来沦为儒;巫祝
术数专家便沦为方士。他们关系极密切,所注意的事有些是相同的。汉代所称的
阴阳家便出于方士。古代术数注意于所谓“天人之际”,以为天道人事互相影响。
战国末年有些人更将这种思想推行起来,并加以理论化,使它成为一贯的学说。
这就是阴阳家。

当时阴阳家的首领是齐人驺衍。他研究“阴阳消息”(19),创为“五德终
始”说(20)。“五德”就是五行之德。五行是古代信仰。驺衍以为五行是五种
天然势力,所谓“德”。每一德,各有盛衰的循环。在它当运的时候,天道人事,
都受它支配。等到它运尽而衰,为别一德所胜,所克,别一德就继起当运。木胜
土,金胜木,火胜金,水胜火,土胜水,这样“终始”不息。历史上的事变都是
这些天然势力的表现。生一朝代,代表一德;朝代是常变的,不是一家一姓可以
永保。阴阳家也讲仁义名分,却是受儒家的影响。那时候儒家也在开始受他们的
影响,讲《周易》,作《易传》。到了秦、汉间,儒家更几乎与他们混和为一;
西汉今文家的经学大部便建立在阴阳家的基础上。后来“古文经学”虽然扫除了
一些“非常”、“可怪”(21)之论,但阴阳家的思想已深入人心,牢不可拔了。

战国末期,一般人渐渐感着统一思想的需要,秦相吕不韦便是作这种尝试的
第一个人。他教许多门客合撰了一部《吕氏春秋》。现在所传的诸子书,大概都
是汉人整理编定的;他们大概是将同一学派的各篇编辑起来,题为某子。所以都
不是有系统的著作。《吕氏春秋》却不然;它是第一部完整的书。吕不韦所以编
这部书,就是想化零为整,集合众长,统一思想。他的基调却是道家。秦始皇统
一天下,李斯为相,实行统一思想,他烧书,禁天下藏“《诗》、《书》百家语”
(22)。但时机到底还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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