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怎么叫?”
“一定要按当地少数民族习俗的称呼,因为‘小姐’在她们的眼中含有贬义的色彩。到了石林,你就必须称呼少女为‘阿诗玛’,而称呼小伙子为‘阿黑’。”
“哦。”刘明宇点点头,徜徉于大理迷人的风景之中。“果然是七彩云南,就连土地都是红色的。”
“知道‘风花雪月’吗?”李燕琪说,“下关风——大理的下关地区,有名的风城;上关花——大理著名的‘朝珠花’,非常奇特,每月开一朵,一年十二朵;苍山雪——大理的苍山,山顶终年积雪皑皑,类似白头山;洱海月——苍山下的洱海,是地震后留下的高原湖泊,湖水清澈透明而远近闻名。这四样统称为大理的‘风花雪月’。”
“那下关风是怎么回事?”
“据说在很久以前,苍山上有一只白狐变成了美女来到洱海岸边与一位白族书生相恋,有一天,书生的先生发现了此事,愤怒地操起砚台将书生打落到了洱海里。白狐为救她的情人,跑到南海找观音菩萨求救,观音被痴情女子的举动所感,便送她六瓶风让她把洱海的水吹开救出书生,白狐临别时观音还一再叮嘱她途中不能说话更不能叫喊。可是救人心切的白狐匆匆赶路来到下关洱海之畔时因不留意被脚下的石块绊倒在地,无意之间“哎哟”一声痛叫,结果六瓶风一下子跑了五瓶。从此,下关这个地方便有了经年不断的风声。”
“《天龙八部》说的好象就是大理。”
“对。那个时候叫大理国。”
“这里的少数民族真多。”
“还有彝族和藏族呢。”
“彝族?我知道,一个喜欢唱歌跳舞的民族,我会弹《彝族舞曲》,那首曲子非常好听。”
正在说,刘明宇不小心碰掉了彝族少女包头上的彩角,刚才还是能歌善舞而又落落大方的小姑娘顿时无语了,满脸的羞涩,脸颊上幸福的红晕灿若云霞。
“她怎么了?”刘明宇问。
“那个彩角不能碰。”李燕琪笑道,“彝族女性结婚与否,是以头饰上的两个彩角为标志的。没有彩角的女性表示已结婚,留有彩角的女性还在闺中待嫁,等待着自己心中的阿黑哥。”
沿着石板路走去,前面有座寺庙。寺里空气清幽,古木参天,游人寥落。寺的后院,有一座大殿倚山壁而建,殿内供奉着一座石佛。从殿前碑刻的简介上看,这座石佛身世古老,史迹宛然,还有几段民间的传说作为正史的点缀,因而成为整座华严宝刹的主题所在。香烟缭绕的圆通宝殿里,和尚们一丝不苟,非常虔诚地念着经文,脸上洋溢着执迷的神态。几个游人趴在蒲团上磕头,还有两个外国人也装腔作势,诚惶诚恐。
“你不磕吗?”李燕琪问他。
“我就不磕了。”刘明宇说,“磕它干嘛,迷信!”
“陪我磕磕。”
“不磕。这种玄虚的东西根本不值一信。”刘明宇一口拒绝。
李燕琪转身出去买了把香,燃着在菩萨前拜了拜,青烟袅袅地插在香炉上。刘明宇一声不响地看着李燕琪,犹豫了一下,还是跪下去,深深地俯首。
“你信佛?”走出殿门,刘明宇问她。
“这是一种精神寄托。”
走出寺庙门槛,院内花木扶疏,鸟鸣声声。
“你知道我许的什么愿吗?”李燕琪蓦地停住脚,歪着脑袋笑问,“我在菩萨前许了个愿。”
“保佑你找个好婆家?”
“才不是呢。”
“那是什么?”
“不告诉你。”李燕琪脸红了。
正说着,到了洱河。洱河的古城墙已经坍塌,只有高耸入云的龙尾城门鼓楼依然屹立在原地。一抹残阳被苍山衔于峰尖,落日的余辉映红了整个洱海的水面,猛烈的下关风将洱海掀起万倾的波涛。迎风而立,烈风呼啦啦震动着耳膜,让人仿佛听到了千百年前这座城里的巫士为保佑南诏不受侵犯,在大敌压城的紧急关头,伴着粗犷的壮士临阵舞而敲响的那单调低沉的铜鼓声。
“你在佛前到底许的什么愿?”刘明宇问她。
“百年好合。”她脸红了。
“咱们?”刘明宇笑了。
“你还笑。”她也难为情地笑了。“不跟你还跟谁?”
“谁知道你跟谁啊。”
李燕琪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生气了?”刘明宇试探着问,“肯定是生气了。”
“没有。”李燕琪嘟起了嘴,“为什么不尊重我的意愿?”
“没有不尊重你。”刘明宇安慰她,“跟你说着玩的。”
“走啊。”刘明宇走了几步,发现李燕琪没跟上来,站在原地不动,“怎么不走了?”
“我发现你这人特没情趣。”
晚餐选在大理极负胜名的“洋人街”吃。这条街有着很浓的西方情调,餐厅除了西餐厅外,还有一些韩国餐厅。每家餐厅都以英文和中文标示,门前摆放着一些原木桌椅,有的还铺盖着淡雅的格子桌布。每张桌子上还都放着一小盆鲜花,有雏菊,剑兰,康乃馨等。餐厅的装修也极有异国情调,音响还都不错。“天啊。我真喜欢这里。”刘明宇叫道。点了比萨和意粉。店里放的音乐象是西藏的音乐,空灵而低沉的乐声环绕在整个餐厅。窗上还挂着一些看来是精心挑选过的西藏的图片和饰品。
但是,李燕琪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从饭店里出来,李燕琪站在一边忧心忡忡地看刘明宇在街边挑选当地的几件工艺品。古寺晚祷的钟声响了,一下接一下,沉闷悠远,大理古城上空梵音萦回飘荡。
看着刘明宇兴高采烈的样子,李燕琪吞吞吐吐地问他:“刘明宇,你……会不会有一天离开云南?”
“是。”刘明宇立即站住,点了点头。
“那我们怎么办?”
刘明宇卡住了。是啊,该怎么办呢?刘明宇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他已经考虑很久了,一直不敢面对。他一直觉得,他像一个浪迹天涯的旅人,冒然闯进这块神奇的红土地,闯进这不染凡尘的仙境,目的就是为了与她邂逅,然后再伤害她。刘明宇说不清楚是不是爱她,也许当时并不爱她,只是寂寞而已。多少天来,他总是陷入矛盾中无法自拔,无法决定应该去爱爱他的人,还是去爱他爱的人。直到临近分别,他也没有弄清这个问题。数年以后的一个春风朗朗的上午,他再次遇见将要出嫁的李燕琪的时,他觉得,这个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
十年之后,当刘明宇看到王家卫的电影《花样年华》及其续集《2046》时,他突然发现,电影居然与他的某些经历有惊人的相似之处。王家卫说,《2046》是一列开往虚幻回忆的火车,每个人都想要去乘坐2046,寻找自己曾经遗失的记忆,残缺的梦想,丢失了的爱人,可是过去的已经早就过去,美好回忆每一次重温都是残酷。数年之后,当他在漫长的、如梦般的、倏然飘逝的时光里回忆从前,在如落花般的似水流年中感叹时,他吃惊地发现,原来不经意间他已经搭乘了这趟列车。
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一九九二年,云南,刘明宇无意间坐上2046这趟列车,为的是到达未来,但寻找的却是过去的回忆,列车前进的方向与其张望的方向始终是相反的,从而构成了一个周而复始的悖力。
刘明宇不敢回忆,他没有勇气开启记忆的大门,那些痛苦的记忆在脑海里堆积如山,只要稍稍开启一点缝隙,便争先恐后,鼓涌而至——一九九二年秋天的云南让他终生愧疚无比。
第七章 李燕琪
同样的时间与空间复制另一份记忆,这份记忆是李燕琪的。
此刻,她正站在他曾经住过的房间,心里默默地念他的名字:刘明宇。
她转回头,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不敢相信,时光竟如此真实地流淌过去了,而她却如同做了一场大梦,醒来后什么也没。
昔日她如此熟悉的这个房间已经不认识了她,好像来了一个新主人。尽管她做出一副心境坦然的老朋友的模样,它依然显得有些冷漠和一声不响。
她知道,自从他离开这个地方之后,这里的时间就停滞了。
她抬头望了望窗外,阳光明媚。尽管已是冬天的,云南的季节仍然是翠绿的,只有梧桐树才会心事重重又无可奈何地摇落一树枯叶——的确已经是冬天了。近处,江水一改夏和秋的桀骜不驯,温柔得尤如一个豪门闺秀,静静地流淌着,倒映着青的山、绿的树、白的云、蓝的天,色彩明暗交错,绿白互衬;远处,是弯曲的公路,冷漠的群山,以及无边无际的蓝天白云。
群山之上暗淡的杉树、挺拔的云南松以及姹紫嫣红的丁香,都在小风里挥舞着嫩绿的翅膀,给白色的云朵和含情脉脉的薄雾镶上了—簇簇花团,暖融融的连成一片。太阳疲倦地枕在树叶上安歇地睡着。
远处飘出来—缕若有若无的乐声,是一个女人低低地在吟唱,像唱歌,又像在叹息:过去的永远过去了,未来,永远是新鲜的。以前,他也会唱这首歌。
她关上了窗子,一点也不想再听到这首歌。
多少天过去后,她仍然记得他离开云南的那一刻。她和他在这间屋子里坐了一夜,第二天在这间屋子里分手。她望着绝尘而去的他,心中搜寻着那些日子里他所有的音容笑貌,觉得满满一怀抱的幸福被猛然抽去。“再见,刘明宇。”她轻轻的说,然后她蹲在地上哭了。
她钻进被窝里,蜷缩着膝盖,双臂抱在胸前,侧身而卧。她仿佛躺在海边金黄色的沙滩里,暖暖的阳光穿透沙粒涂抹在她的皮肤上,又从她的皮肤渗透到她的血管中,金色的光线如同大麻,在她的血管里迅速弥散。她立刻觉得身体酥软起来,昏昏欲睡。
当她的手指在那圆润的胸乳上摩挲的时候,她的手指在意识中已经变成了刘明宇的手指。刘明宇的手指抚在她的肌肤上,在那两只天鹅绒圆球上触摸……洁白的羽毛在飘舞旋转……玫瑰花瓣芬芳怡人……艳红的樱桃饱满地胀裂……秋天浓郁温馨的枫叶缠绕在嘴唇和脖颈上……她的呼吸快起来,血管里的血液被点燃了。
接着,那手如同一列火车,呼啸着,沿着某种既定的轨道,渐渐远离……
在她的记忆长河里,她能清晰地看见他。她把他在脑海中所有的影像慢慢地过了一遍,细细地回味一切,刻骨铭心,永志不忘,就像口述很久以前大理国的传说,代代相传直至永久。她永远也忘不掉那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她正坐在服务台前,喝着茶,漫不经心地看着一辆县公路上行驶的卡车下面卷扬起来和尘土。扬尘中,他进来了,提着一个包,背着一把吉它,一副疲惫的样子。他身子瘦、高、硬,行动就像草一样自如而有风度,泛黄的头发在耳后长出不少,几乎是乱蓬蓬的,好像他刚从大理的下关旅行回来,还没有及时拢整齐。
按传统标准说,他不算帅,也不难看。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种饱经风霜的苍老神态。他狭长脸,高颧骨,头发从前额垂下,衬托出不大的眼睛,有点像一个浪漫骑士。他当时对她微笑着说她在晨曦中脸色真好,真滋润。
“你怎么老是笑?你叫什么?”他点了一根烟,东张西望,问她。
她并不觉得这很唐突,于是告诉他名字:“李燕琪”。
“好听的名字。”他笑了笑,他的声音始终和他的眼睛一样,总能飘得很远,有些心不在焉,但总是吸引人。
“你呢?”她径直问,她觉得,在她和他之间,存在着一种属于缘份的东西,这东西命中注定无法躲避。
“刘明宇。”他看了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寒水沥沥。
她镇静地盯着他,他叹了口气。
“没有人为讲自己的名字而叹气的,”她笑了,“除非是逃犯,或者……”
“或者什么?”他追问了一句。
“傻瓜。”她说。
他努力地笑了笑,似乎没有完全成功。那个时候,他总是那样,疲倦不堪,满脸的茫然和无助。她的心底,有那么一丝东西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某种冲动又像是满腹爱恋和心酸。她真想走过去,紧紧地拥抱他一下。但是,她没有。她知道,今生今世再也忘不了这个人了,有种朦朦胧胧的东西,悄悄泛起。李燕琪从此便感到,她和他之间,或许会发生点什么不一般的事情。
刚来的第二天,他发了高烧。她用湿毛巾给他擦胸,她记得,他似乎为自己的裸胸而羞涩和不安。他想抬起手扯上被子,却疲乏得连手也抬不起来。
“别动。”李燕琪说:“你真了不得,发烧到摄氏39°呢!我现在给你用凉毛巾擦身子,物理降温。”
刘明宇愣愣地看着她,呆了一会儿,点点头。
他一连躺了三天三夜,她就在他床边守了三天三夜。除了吃饭,上厕所,她一直坐在他身边,喂他药,喂他水。困了便把腿伸到另一把椅子上,靠在椅子上眯一会儿。当他退了烧从昏睡中醒来时,她便用快活的笑声赶走他的寂寞和疲乏。
他用令人窒息的长吻,回报她的照料,而且答应做他的男朋友,带她一道去河南。
她很快沉浸在快活的幻想中,忘了父母。而且,她还几乎相信,他的承诺马上可以应验。结婚,是件大事,至少得有半年一载的准备,对于将要嫁给的这个人,也至少得有相当岁月的了解。要走上真正的婚嫁之路吗?她才十六岁,似乎还早着吧?
“顺山倒喽……”在随后的日子里,她喜欢看他在油锯轰鸣的林场里忙碌,他量木材查码单时认真的样子,他的心事苍茫,他的歌声忧郁,他的饮酒大醉,他的逍遥无边,他的呼吸,他的默想,他的自语……
闲暇的时候,他就坐在林场旁的草地上弹吉它,她安静的坐在一旁听。他一边弹琴一边轻声跟她谈话,总是告诉她他觉得她多么好看,他多么喜欢她。我给你唱支歌罢,他说。她不置可否,只对他笑笑。他低声的唱着《流浪歌手的情人》。她静静地看着他,被他的声音感动。
“云南是个神奇的地方。”他说。
“诸葛亮在这里七擒过孟获,”她微笑着,“汉武帝、唐玄宗、忽必烈曾先后血洗过这里,吴三桂、陈圆圆,林则徐都来过,你也来过。”
“还有凤尾竹、雪莲花、桫椤、望天树、《五朵金花》和《阿诗玛》、美丽的西双版纳、美丽的清晨、美丽的阳光,还有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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