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一定要面带微笑。这样,在镜头对准你时,没有人知道出问题了。”
我们笑起来,两个人一起笑起来。她说的是心里话。她告诉我继续工作,而我也知道不得不如此。不过,她是世界上惟一能用这种方式和我谈话的人。维多利亚把我带回现实世界。在今天比赛的这个日子里,我自己的感觉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球队击败皇家马德里队。回到老特拉福德时,我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换好衣服,出去和伙伴们一起热身;在休息室里,我与队友握手,祝他们好运。然后,我穿过通道,走向边线,爬上台阶,和其他替补队员挤坐在一起。7 个人正襟危坐,观看曼联如何从欧洲最好的球队身上捞回两个球。我们坐着,看着;而我,在等待着。
我的脸上尽量保持着微笑,或者说,至少别紧锁双眉。我知道镜头会切向替补席。我知道媒体在我被弃用一事上所掀起的风浪。
这个夜晚属于这场比赛,而不属于一位失宠于老板的球员。我并不想抢场上球员的镜头。如果必须说些什么的话,我会说如果我上场又该如何。同时,尽量不流露出自己的痛苦。我不知道是否还有跟任何一支其他球队进行的任何其他一场比赛能使我忘却身在何处,忘却当天所发生的事情,哪怕只有一分钟。皇家马德里3 比1 领先,基本上高枕无忧。然而,他们仍然像在伯纳乌时一样对付我们,短传、突破,仿佛每次进攻都会破门得分。我和其他67000 人一样,沉醉于其中。
罗纳尔多击溃了我们。劳尔如影随形,这位大人物在前场游弋。皇马拥有一位出色的中场一史蒂夫·麦克马纳曼。史蒂夫和齐达内、菲戈、古蒂以及罗伯特·卡洛斯一起随心所欲地为罗纳尔多助攻,就好像他们需要邀请,就好像罗纳尔多需要帮助。在出场的一个小时内,罗纳尔多不可思议地完成了帽子戏法。罗纳尔多打进第三粒入球数分钟后,教练麦克·弗兰让我披挂上阵。我迫不及待地冲向场地,并非为了破门得分,而仅仅是为了能参与这样一场令人惊讶的足球比赛:当晚2 比3 ,总比分3 比6 ,比赛还剩下半个小时。曼联绝对没有放弃努力,尽管打平的目标看起来遥不可及。
塞巴被我替换下场时的气氛有些怪异。他发挥得不错,应该得到掌声。让我感到怪异的是:当我走到边线替换他的时候,我平常所得到的欢呼声,此刻好像凝结在人们的喉咙中。我能理解,曼联球迷不知道那一刻应该站在哪一边。
“你们是哪一边的?我们是哪一边的?”
这令人非常不快。然而,球迷的不确定性使我决心在剩下的时间内有所作为。上场一两分钟后,罗纳尔多被替换下场。他踢得非常神勇,为皇马赢得了这场比赛。老特拉福德球场内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人们全体起立,为这个家伙欢呼,就像对待一位曼联的球员。我们是否将止步于欧洲冠军联赛并不重要。曼联的球迷懂得足球,知道他们坐在看台上欣赏罗纳尔多表演是一种荣幸。对于曼联球迷,我记忆犹深: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们总和我在一起。不过,在那个晚上,我从另一个角度为他们感到骄傲:在他们热情的欢呼声中,罗纳尔多下场——双手举过头顶,拍手致意。
如果说我欣赏罗纳尔多的时刻,那么我更欣赏自己的时刻。我们在皇马禁区边上获得一个任意球,正好在禁区圆弧的右边。如果由我来选择,我更希望向外一两码远。离球门越近,你开出的球飞过人墙和穿越守门员的十指关并滚入网窝时就越快。这对于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在这样的范围内,对着这样的人墙,训练场上,不论在沃丹姆小屋、克利夫、拉保利,还是在毕沙目姆修道院、卡灵顿,在别人都回家之后,我总是自己成千上万次地练习。教会自己的脚、腿以及身体的其他部分在进球时的感觉,教会如何协调各部分打进更多的球。因此,此刻,甩甩头,深呼吸,心头沉甸甸的。如同熄灯一般,我将心中的杂念排除。球,就在自己的脚下;透过人墙,可以瞥见白色的门柱,看见对方门将双脚的位置,可以确定触球的角度。向前跨步,射门。多次训练使我本能地感觉非常之好,球必进无疑。我跳在空中,甚至在球尚未落入卡西拉斯身后的网窝之前。我顾不上理睬周围响起的欢呼声,我庆祝自己身披曼联战袍期间打进的最值得回忆的、最漂亮的任意球。
双方战成3 比3 后,我开始耳鸣,感觉好像陷入某种境地。总分上还是两球落后,但我肯定这里面还有其他东西。然而此时,仿佛突然间,皇马球员上前跟我闲聊;而足球——这场不可思议的比赛——仍在激烈地进行着。先是古蒂跑过来,问我赛后是否可以交换球衣;随后,罗伯特·卡洛斯露齿一笑:“你来我们球队踢球吗?”
10分钟后,齐达内出现。
“大卫,换球衣?”
我满场追逐,仍试图挽回败局。那些球员并非在干扰我,或让我紧张。他们只是铁定地认为会打败我们,在这个晚上。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完成这些仪式呢?或许,他们如此放松是对的。或许,他们有足够的力量,不管我们如何逼近,总会发动又一轮攻势。然而,5 分钟之后,路德冲向禁区,果断起脚。球被守门员扑出,而在远离门柱的我在和伊万·赫尔格拉一起倒地时,用脚尖将球捅进了网窝。我可以瞥到球门后老特拉福德区球迷中支持者的脸,人们不仅仅是欢庆,而且还瞪大眼睛:“这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他们的客场进球一罗纳尔多的进球,我们仍然需要攻进两球才能确保晋级。不过,时间还足够。皇马教练文森特·德尔·巴斯克增派一名后卫。皇马第一次想尽力保住胜利果实。我将球传出,而发挥相当出色的奥莱却没有停好球。这是那种他在上场后5 分钟就可以抓住并破门的良机。随后,我们获得又一个任意球,在对方禁区边上,正中间的位置。不过,这一次,我的射门高出横梁一我可以扳平比分的一球飞了。
我们赢得了这场比赛,但总比分却落后。我无力回天。止步欧洲冠军联赛,我当然非常失望。在与皇马球员握手时,有那么一两次的念头:且享受眼下,其他的听天由命,一种满足和得意洋溢在我心头。刚踢完的30分钟比赛,比整个赛季中所参加的任何一场比赛都令我满足。替补上场时有些犹豫的球迷好像被我征服了。终场哨声响起,球迷对我的欢呼比记忆中在老特拉福德球场的任何一次都要热烈。我习惯于最后离场。跟皇马的比赛结束后,我闲荡着,沉醉于其中。那个夜晚,我当然不是在和老特拉福德作别。恰恰相反:我想我已尽己所能将关于我对球队的忠诚和价值的怀疑置之脑后。90分钟内,所有一切都属于球队;而现在,我恣意挥洒自己的情感,在球场的四周,向球迷致意。
回到休息室时,我胳膊下夹着古蒂和齐达内的球衣。一丝温暖仍在。我记得老板静静地对我说:“大卫,发挥得不错。”
我想知道,那时他会不会想到那个晚上他所犯下的大错:对我和球队。不过,这并非追问的恰当时间和地点。
“是的。谢了,老板。”
我从来没有如此迅速地更衣并冲出老特拉福德。比赛结束30分钟后,我已经坐在曼城的麦尔梅森饭店与托尼和百事可乐市场总监艾伦‘海丽一起共进晚餐。他们肯定认为我服了什么东西一我是如此的兴高采烈。好像几个月以来,从未如此问心无愧,从未如此充满喜悦。我只是想谈论那场球:我的进球,球迷,罗纳尔多,以及皇马的其他球员。整个晚上,我的脸上洋溢着微笑。我不停地打电话给在美国忙碌的维多利亚。第一次通话时,告诉她所发生的一切。然后,我仍然不停地给她拨电话,一遍一遍地向她诉说。她不在身边,我有点想她。离开麦尔梅森饭店,我来到拉瑞酒店和戴夫·加德纳一起喝酒。自然我们俩又开始谈论整个晚上的故事;然而,在我正要起身离开时,一件最怪异的事情发生了。我依稀感到自己已醒过酒来。一位西班牙人(皇马的球迷),走过来。他说不了几句英语。交谈中,他竖起的大拇指和“精彩的比赛’‘占据相当的成分。他向我示意:亲笔签名,在衬衫上。他转过身来,是7 号——劳尔的球衣。
当我回到家中时,一切静悄悄的。妈妈已经替我将孩子们哄睡了。我在门口,探头张望着,我想告诉他们爸爸今夜的辉煌,但最后还是决定不把他们弄醒。我依然兴奋异常,睡觉是不可能的了。
煮一碗面条,倒了杯冰水。我打开电视:曼联对皇马。我没有将比赛录下来,因为8 个小时以前离家的时候,自己脑袋里满是其他事情。我大口地吃着面条,静静地观看着重播的比赛。差点上演帽子戏法。打入的第一粒进球。捅入的第二粒进球。踢飞的任意球一我对自己很恼火。然而,镜头切换到老板的脸上,我的血液凝固了。他正伸长着脖子,死盯着;球飞出横梁,他转过身去;当重新注目场上时,他脸上的表情让我读懂我想要知道的一切。他的愤怒,他的失望:一切都是贝克汉姆的错。他的反应,就好像我是球队失利的罪魁祸首。在那一刻,就好像是我将球队踢出欧洲冠军杯联赛。也许观看电视的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或许,只有经历过去6 个月的艰难岁月,你才会真正理解这对于我意味着什么:“结束了。他不用我了。”
我坐在那儿,心中一沉。球赛的最后几分钟图像从电视上匆匆闪过。老板受够了。我已经长大成人,而看来他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其实,我已经知道,在内心深处。现在,好像他对作为球员的我也已经厌倦了。我毕竟是身披曼联战袍的球员。在我踢飞第二粒任意球后的几秒钟内,他脸上的表情让我感觉到:心中的某扇门已经关闭。整个晚上,我满场飞奔。我曾真切地以为在场上的表现能使自己找回原来的位置。没有机会了。如果这与老板有关——当然肯定如此——那么,我敢肯定自己完蛋了。
赛季还剩下三场联赛的比赛,还要连赢三场才能保证曼联夺回冠军头衔。三场比赛,我都踢满全场:客场对热刺,主场对查尔顿,客场对埃弗顿。关于我去伯纳乌踢球的流言一直弥漫着。老板说过,半决赛一结束,流言将不攻自破。但是,没有。就像某些故事,一旦插上想像的翅膀,就有了生命。我们2 比。击败托特纳姆。在随后和下一场比赛之前,有人援引西班牙报纸的话,说皇马不会买我。
“决不,决不,决不。”
第二天,所有人都在议论着:“不会”意味着“肯定会”。皇马不是在一年前也曾经说过不会购买罗纳尔多吗?我不愿装做对来自皇马和其他俱乐部的关注漠不关心。在曼联不太明朗的时候,看到这些俱乐部想买我,的确让我心安。然而,交易在暗中进行着。毕竟,我还想继续踢球。我敢肯定,老板对这种分散精力的事情不会开心。这就是为什么好像我介入此事,而实际上我却毫不知情。对于我而言,这种情绪——至少在与查尔顿队比赛之前——是强烈的,但却是负面的。在这场必须赢下来的比赛中,我打入第一粒入球,从而将阿森纳抛在后面。那脚射门斜着飞行,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进入网窝。我的反应并不强烈。萦绕在脑海里的一直是这样的问题:这是我为曼联在老特拉福德所踢的最后一场球吗?那一周,许多人也在问我同样的问题。当我转身朝着沃尔威克路区走去时,进球后本能的喜悦和或许永远不再的念头交织在心头。欢呼声颤抖着。我为进球而欢呼,却忍住涌出的泪水。4 比1 ,我们击败查尔顿。这一结果足以使我们赢得联赛冠军,尽管后来才知道在第二天的比赛中阿森纳输给了利兹。
与此同时,我们和曼联的球迷一起庆祝再一次的胜利。如果这是对老特拉福德的告别赛,那么我很高兴自己攻人一粒能让球迷记起我的入球。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和加利站在一起。环顾这个已经习惯称之为“家”的地方,我的心中无限悲伤。加利侧过身,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他们正和其他俱乐部谈判。”
加利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我知道,我们俩是铁哥儿们;我也知道,他多么热爱曼联。他从来都不想我和俱乐部分开。换好衣服,在更衣室喝了点东西,我带着布鲁克林到球场上遛弯。老特拉福德空空荡荡,阳光依然在不知不觉间从体育馆上方流过。如果崩溃,现在正是时候:漂亮的地方,依稀回荡着一小时前60000 名红魔球迷的欢呼声。不过,布鲁克林只是想着踢球。他不愿让球门等待,不愿让自己的爸爸多愁善感。这是一个甘苦交织的下午,我很高兴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度过。我想听从命运的安排。
随后,最后一次,又是彻底改变。难道仅仅是赢得冠军头衔的轻松?我们不是都在放松么,还有老板?一周来,不理会报纸上的流言蜚语。世界上一切都变得很美好。训练时,觉得大家都欢迎我,就像我属于这个球队;数月来,老板第一次向我微笑,跟我开玩笑,就像在过去10年中的许多时候。在古迪逊的比赛就是沿着东兰克斯路去捧起奖杯的远足。在赛季最后一天开球之前,我们已经夺得冠军。在那几周里,更衣室内的气氛和我记忆中曼联踢球岁月中的任何时候一样浓烈。现在,我仍然很喜欢那种气氛,仿佛又回到伙伴们中间。不管怎样,好几天里,在电视机前观看老板的表现似乎无关紧要。我不能相信我会离开这样一群球员,这样一个神奇的足球俱乐部。2 比1 击败埃弗顿后,我和其他人一样,分享着胜利的喜悦。因为,毕竟我们从后面一路赶上阿森纳,这座联赛冠军奖杯是球队团结合作、顽强拼搏的结果。从新年伊始,我们在联赛中没有输过一场球。终场哨响,在球场上,我们展示着奖杯;随后,在更衣室,我重新感觉到自己是球队的一员。如果那个下午,你问我会不会离开曼联,我会告诉你:“一百万年以后会。”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感觉,身披曼联战袍所向披靡的感觉。还一百万年以后呢,不到5 周的时间,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