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凉的风从挣扎的勇气眼前吹过。抓住他的手战栗退缩,消失在墙上。
「勇气!」
拿着梓弓的沙耶跑过来,让勇气猜出从眼前掠过的那阵风其实是沙耶放的箭。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沙耶的手在他身上到处抚摸,仔细检查。
「嗯,我没事。谢、谢……」
自己出丑的丑态被她看见了,还被她救了。这样的念头妨碍了勇气,让他说不出该说的话。
「喂喂,被人救了就该道谢吧。」
凑慢慢走来,一副拿他没辄似的模样摊开双手。勇气越想越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可恨,咬紧牙关瞪了凑一眼。看到勇气这样,沙耶赶紧打圆场说:
「是老师主动提说勇气也许有危险的喔。」
「我是这么说的吗?记得我是说那个小鬼说不定会自作聪明,白白陷入危机,所以你最好先准备一下。结果你果然自作聪明,陷入危机,我很有慧眼吧?」
缓颊的话变成火上加油,让勇气心中某种东西应声崩断。
「你看不见那些受苦的灵魂,才会说这种话!就连你旁边的墙壁、脚下,还有天花板,都有一大堆人在受苦。甚至有比我还小,就只是婴儿的小孩……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所以我才……我才……」
话说到一半,情绪急遽萎缩,让他越说越小声。虽然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勇气就是觉得好不甘心,好没出息,嗓音不由得发抖,眼泪更让视野一片模糊。
沙耶轻轻抱住勇气的肩膀,看了凑一眼。
「我也不能接受。」
「喂喂,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关系啦?」
沙耶不理会凑的胡闹,投以尖锐的眼神。
「我是指解救鬼头严斋这件事。真正非救不可的,应该是困在这个家里成了牺牲品的灵魂才对吧?」
「你以为我救人是在做慈善事业?你说的灵魂会付我钱吗?而且起初就是你要我工作赚钱还债的。」
沙耶失望地摇摇头。
「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更善良的人。」
「所以我才讨厌这样。我讨厌别人擅自把理想强加在我身上,又擅自对我失望。我一直都只是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而已。」
沙耶看着凑,过了一会儿后才死了心似地别开脸。
「明天我会跟勇气两个人下山。就请你尽管留在这里,任由好奇心驱使,把这个事件加油添醋搞得热闹非凡吧。」
「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凑冷漠的口气,让沙耶抓着勇气肩膀的手用力得泛白。
11
「Ladies and Gentlemen,非常感谢各位参加今晚的诅咒折磨秀。令天的来宾就是这几位。」
凑用拿来充当手杖的伞朝房间正中央一指,就看到无力闪烁的日光灯照亮了躺在被窝里的鬼头严斋。
室内笼罩着沉默好一阵子。不只是在场见证的幽山与华子,连勇气与沙耶也都白眼看着凑。
「老师,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沙耶的语气中充满责难。凑要她看完今晚诅咒的情形再走,于是才来到这里,但她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只是想说这个房间太阴森,才想让场面上的气氛明亮一点啊。」
凑丝毫不显得愧疚,反而摆出觉得冤枉的表情。这让沙耶垂头丧气。
严斋躺在被窝里动也不动,要不是胸口微微起伏,甚至会让人误以为他已经死了。
「你平常都是这个样子吗?」
幽山与妻子华子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凑。
现在不在这房间里的,就只有那对双胞胎姊弟。两人年纪还小,已经上床就寝。
「就快到十二点啦。」
柱钟彷佛在等凑说出这句话,发出了宣告十二点来临的钟声。钟慢慢地、规律地刻下十二次钟声。每当钟声响。充斥在室内的紧张感就更加高涨。
第二声钟响。严斋在房间正中央静静地睡着。
第三声钟响。幽山双手环胸,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第四声钟响,华子不安地依偎在丈夫身旁;第五声钟响,沙耶吞了吞口水,握住勇气的手。
第六声钟响。勇气绷紧神经,不想错过任何异状。
第七声钟响。凑面无表情,又或者是觉得无聊,茫然看着室内。
第八声、第九声、第十声、第十一声。钟声在紧张感中一声声响起。
第十二声钟响完毕,沉默笼罩住室内。钟声余音未消,每个人都不发一语。
这种状态持续了十分钟以上。
「什么事都没发生呢。」
沙耶受不了这种紧张感,小声喘了口气。
「也许是我们来了,所以咒术师也怕了?」
勇气也以稍微阅朗了些的表情这么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严斋的身体弹跳弓起。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痛苦而伸展开来的手脚喷出血沫,让腐臭充斥了整个房间。皮肤表层就像遇热的蜡一样融化开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痛苦而张开的上下唇之间拖着丝线,融解的皮肤滴落在被窝中,形成了滩滩污渍。
这太过惊人的光景让沙耶与勇气看得哑口无言。面对这凄惨的模样,他们既无法上前,也无法撇开视线,只能茫然呆站原地。
连已经看过好几次同样光景的华子也说不出话来,幽山也表情僵硬。
「开始啦。」
唯独凑发出冷静的评语,冷静得几乎让人觉得他冷血。
「勇气,你看得出这诅咒是从哪来的吗?」
「我不知道啦。这个家里充满了诅咒,根本看不出跟哪个诅咒有关。」
「这小孩子不懂也不能怪他,就连我都看不出诅咒的源头。」
幽山冒着汗,看着严斋的情形。
严斋受苦的情形继续维持了一个小时左右。他痛得喊叫、打滚、血肉四溅,几乎要让人纳闷他这把老骨头怎么撑得住。这实实在在可说是来自地狱般的苦楚。
即使诅咒结束,众人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凑停下摄影机,开始收拾器材。
「但愿你有拍到什么线索啊。」
幽山的口气有些讽刺。
「从家父开始受苦以来,我每天晚上都在一旁看着。我做咒医的工作做了几十年,却丝毫看不出这诅咒是怎么回事。我完全看不出家父是在何时、在哪里,又是如何遭人诅咒。」
这几乎可说是幽山在向凑挑战,彷佛在问他说难道凭他就办得到?
「在何时、在哪里,又是如何遭人诅咒?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事?」
凑的回答出乎幽山意料之外,让他微微睁大眼睛。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凑没回答这个问题。并不是他故意不予理会,而是因为注意到有脚步声接近这个房间。轻快的脚步声与年幼的笑声,同时,这个家里目前只有两个人不在场,就是那对双胞胎。
神情讶异的华子正想拉开纸门,一名幼儿却抢先拉开纸门现身。
「妈妈,嫣妈,你听我说,听我说。」
天真无邪的声音回荡在凄惨的现场。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笑容与兴奋的声音反而让众人觉得有几分寒意。
「是双胞胎里面的哪一个?记得你的名字叫春菊。你说话重复两次,是在帮不在场的另一半说的吗?」
「他是春雷,是男生。」
勇气订正凑的话。
「春雷,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春兰没跟你一起吗?」
「春兰她呀,春兰她呀,好糟糕,真的好糟糕。可是好好玩,因为她跟爷爷一样。」
听到这句话,华子登时脸色铁青,但春雷脸上仍然挂着形成鲜明对比的笑容。
「春兰她融掉了。就跟爷爷一样融掉了。」
12
「到底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华子哭肿了脸,看着躺在被窝里的春兰。要伸手去摸她时还不至于需要犹豫,因为春兰的症状比严斋轻得多了,尽管身体表面微微融解,但并未严重到出血。
「姊姊,你痛吗?痛吗?融解是什么感觉?我也好想融解,好想融解喔。」
春雷在一旁嘻嘻直笑。姊姊显然在受苦,春雷却一直在笑。
「春雷!你安静点!」
连华子也受不了,对他吼了几句。
「春兰会死吗?死了会怎么样?会是什么感觉?」
「不要紧的。春兰不会死。」
但皮肤开始融解的事实不会改变,而且要是这个症状继续恶化,就会在女生身上留下疤痕,而且要是拖太久,当然也会危及性命。
幽山先说出这句话,接着做出判断:
「顶多半个月啊。」
华子抬起头来凝视丈夫的脸。她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逼问幽山:
「骗人,你是骗人的吧?你是在开玩笑吧?」
华子抓着幽山不放,声泪俱下地逼问他。
「不要这么简单就说自己的小孩会死!她跟爸爸不一样啊!这孩子明明根本就没生病!」
「不要乱了方寸。你这样怎么当鬼头家的人?」
「我才要问你,你这样怎么为人父母?」
华子只投以憎恨的眼神,其中掺杂着近似杀意,不,是掺杂着不折不扣的杀意,幽山则只是默默承受她的视线。
「呼啊啊啊啊啊啊,」
紧迫的气氛下,唯猾凑发出状况外的呵欠声。
「我得奉陪这出廉价的戏到什么时候?你们吵架就能解决小孩受的诅咒吗?」
鬼头家的家督与妻子同时瞪向凑。
「喔哟,如果你们要说这是鬼头家崭新的反诅咒法,那我的确不该插嘴。可是如果不是这样,你们现在非做不可的事应该不是夫妻吵架吧?」
华子朝凑走上几步,开始指责凑:
「都是你们害的。从你们来了以后,春兰才开始不正常。」
「你倒是把状况判断得挺妥当的嘛。在这个状况下,我们的确最可疑。」
「老师……」
沙耶的担心落了空。凑将错就错的态度似乎让华子产生疑问,反而恢复了冷静。
「现在我不能让你们离开这里了。如果你们真的是来调查这诅咒,那就请查个水落石出。」
幽山以不容分说的语气这么宣告。
「两个小鬼离开应该也无所谓吧?反正他们什么都办不到。」
「不行,不可以。」
「你怀疑没用的人要干嘛?」
「我不能答应。如果你们还是要离开这屋子,我也会用上该用的手段。」
幽山以严厉的语气拒绝凑的讨价还价。
「呼,你们听到了吧?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就再多享受一下停留在这个家的假期吧。」
凑事不关己似地耸耸肩膀表示无奈。
13
「你干嘛那样挑衅他?」
勇气最先吼了出来。
「都是因为你讲那种话,才会平白被怀疑。」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看到笨蛋不说他是笨蛋就不痛快。」
「笨蛋是你好不好!」
沙耶只好开口调解。
「勇气,你现在生气也没用。越笨的人越喜欢说别人笨,你收敛一点。」
「我总觉得你讲这话是在讽刺我啊。」
「老师也请自重,你都是成年人了。」
由于得到沙耶支持,勇气的怒气也暂时消退。
「原来诅咒这种事情真的存在啊。」
但等两人不再争执,却换沙耶露出沮丧的模样。多半是看到连那么小的小孩都受到诅咒侵袭,在她心里造成沉重的负担。
「你都是御荫的人了,还说这种话?都看过异怪了,就别觉得诅咒有多稀奇。」
「我不是觉得稀奇。只是因为诅咒是人的恶意结晶……」
沙耶说得含糊其辞。对希望相信人性的沙耶来说,多半很难肯定有所谓的恶意结晶存在。
「别这么嫌弃。我就教你个乖。你知道搞祭拜的跟咒术师,在中国叫做巫官或巫师吗?就是日语说的巫女。也就是说,诅咒的根源之一和你们巫女一样。」
沙耶的表情变得更加嫌恶,紧紧闭上嘴。
「用不着一脸跩样在那边秀这种小知识。你看出了什么吗?」
「我接下来才要开始看。要看吗?」
凑拿出来给他们看的,是架设在严斋房间里的摄影机。
「凭这种玩意哪看得出什么线索?」
「到底看不看得出来,我们仔细看看摄影机拍到的影片就知道。」
凑把摄影机接上电视,以熟练的动作按下播放钮。
「说得也是。也许拍到了一些我们没发现、但是很重要的诅咒线索。」
沙耶抱着一丝希望这么说,但凑摇摇头反驳。
「应该不会。有咒术专家跟两个前程似锦的新秀看着,更重要的是我也在看,会有遗漏才让人吃惊。」
「那你为什么要拍下来?」
勇气丢出的疑问很有道理。他脸上不高兴的表情并未消失,但凑这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行动似乎还是令他相当好奇。
「摄影机又不是只拍到老爷子。」
凑按下播放钮,画面上显示出严斋房间内的情形。画面边缘显示出拍摄的日期时间,框内则拍到躺着的严斋,凑等人与鬼头家的人则不时在画面上进进出山。
「喔,拍得很清楚啊。」
「老师是什么时候对摄影机比出胜利手势的?」
刚开始画面上几乎没有比较大的变化。但等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严斋开始发作,场面立刻变得忙乱。
『勇气,你看得出这诅咒是从哪来的吗?』
『我不知道啦。这个家里充满了诅咒,根本看不出跟哪个诅咒有关。』
凑跟勇气的声音也录得很清晰。
与三人记忆相符的事情就在画面内发生。沙耶无法将目光从受苦的严斋身上移开,勇气则一副不怎么有兴趣的模样冷眼旁观。
影片放了一小时左右之后结束。沙耶瞪大了双眼看完整段影片,遗憾地垂头丧气。
「对不起,我没能发现任何线索。」
「我想也是。」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开始就对沙耶不抱期望,让她更加沮丧。
「我看出来了。」
「你从刚刚的影片里看出线索了?」
「不是,我是看出这家伙想干嘛了。」
勇气说着看了凑一眼。
「大叔他啊,不是在拍严斋那老头,是拍他的家人。我没说错吧?」
沙耶问说这是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是:
「外人要施诅咒会很辛苦,但如果是同属鬼头家的人,应该就有办法下诅咒吧?所以他才会去拍家人的模样,想找出他们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不过还真遗憾啊,就我看到的部分,每个人都没有做出什么可疑的举动。」
勇气说话的时候,凑一直看着萤幕,从态度上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在听。但等勇气说完,凑却在他额头上一戳。
「六十分。要是你只想出这么点东西就以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