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完全没关系的。婚礼……你当时有事不能来吧。”这是弥天大谎。我当时在家卧床忍着身体的疼痛。还以为那是单纯因为失恋的压力引发的胃疼,其实是绝症的征兆。“是的。”“现在是大三了吗?”“是的。”尽是些淡如白水的应答,我也只能任由舌头僵硬着。
她感触良多地问着我,然后“嗯”地一声温柔地眯着眼。
“虽然你刚才的伤口吓了我一跳,不过其他的还好吧。”
这不痛不痒的社交辞令刺得我喉咙发疼。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心想她真是没有看人的眼光。同时也恍然大悟,以前在一起时,她并没有特别注意到我。
“你看起来很幸福嘛。”
我以嘲讽新婚夫妇式的口气回了她一句。但我的本意肯定没有传达给她吧。
她要是明白了,我反而会难堪。
不出所料,对我含着小小恶意的感叹,她只是稍微有点脸红,然后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就是所谓的,藏不住幸福的光芒吧?”别问我啊。
“确实比起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来得显而易见。”别这么说啊。
“啊、啊哈哈,我去拿饮料吧。我记得之前别人送的果汁还剩下几瓶来着,手忙脚乱了一阵,还真有点渴了呢。”
她被这话题搞得很不好意思,试图暂时撤退。虽然刚才手忙脚乱的也只有她而已,不过我也不提及了。反正血液连续流失的话,身体里的水分确实也会减少。我从远处望着她的背和肩胛骨附近,目光在室内不礼貌地游走了一会儿。一边厌恶着,一边寻找她和丈夫的生活痕迹。
“……哇!”
不想看见的东西之二,正装饰在桌子的醒目位置。
“啊——”我把全身体重交给椅背,望着天花板。身体就像充气充到一半的娃娃似的,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姿势弯曲着,赖在椅子上的倦怠感充满全身。
我想今天的星座运势里,水瓶座的不幸举动肯定是“东张西望”吧。好奇心不仅害死猫,还把其他东西也毫不留情地啃得粉碎。
不知刚才拿刀刺我的男人和被我拿鞋子砸的男人哪个才是在桌子上的相框里,和礼服着装的她站在一起的人呢?
……啊啊,说起来我收到的明信片里他好像也在啊,虽然事到如今才想起。记忆的燃烧炉有时会将燃烧殆尽的不好的回忆完整地再现,用短时间内无法达到的高科技将其重组,再把它变得足够讨人厌,然后传递给你。
“可是……“
看来命运无论何时都期待着我的戏剧登场。对这种只往肩上增加负荷的方式,我也只能叹息。明明这是人类在观测命运史上具有纪念意义的一瞬间。我的脸颊现在明显被命运的尾巴来回挠着,起了一脸的鸡皮疙瘩。为什么等着我的剧情,是在去和已婚的她告白的路上遭遇其丈夫发狂刺我一刀呢?
擅自把作为商品的鞋子借过来,仿佛在迟来了两个月的时节里驱鬼似的,全扔到持刀男身上。结果让鞋子就这么散落一地,算了还是不提这个好了。
简直像刚推倒了个小规模的多米诺骨牌,可却是零成就感。
家人,或者说丈夫扎了人一刀。就算不幸没有更上一层楼,这也是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不幸。 或许她真的是没有看人的眼光啊。
我现在就在她身边,窥视着她或许将遭遇不幸的命运。
……然后,想让我做什么?
难不成想让我帮她预防噩运的来临吗?命运也太会指使人了吧。“我办不到”这句话我都可以直接说出来,明确地在世人面前拒绝掉。
我自己已经是各种来不及了。更何况,我最致命的短处是缺乏主人公的资质。难道自知之明这个词没录进掌控命运的“某个”字典里吗?
这不仅突如其来,而且也太命中注定了吧。这责任太重大了,我实在无法承受。
神的配方这次明显出错了。
我把脸埋在桌子上。难道我在不久的将来,每天只能与这黑暗相伴吗?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害怕不了解死后的世界吧。
……可是啊。另一方面,右臂生生不息地,仿佛在给我的叛逆提供转折点。
这种状况落在“我” 身上,可以当做是神给我的最后的礼物了吧。先不管神是否是个喜欢模仿圣诞老人的好老头。
于是我就毫无意识地,为给她完成什么事情而来到这里。
就算我没能做完只有现在的我才能做到的事,但我做到了现在的我能做到的所有事。那就是我帮她把不幸驱逐到她命运的栅栏外。
虽然我已经做不出与波澜壮阔的命运相符的举动,但我还是留下了细小的努力。
如果人生只是命运所喜欢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中的一块,
那么我愿意为她倒向地面。就算那结果在故事里只是离我无比遥远的某个毫无关联之人的功绩,我仍然无怨无悔。
我希望我那即将腰斩的命运里,还未走过的部分能成为她纤弱的运命的支撑。或许对方不是家人显得我很不孝,但是爸爸妈妈请你们原谅我吧。
之后,了结我未完心愿后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我深呼吸了几次,往身体里注入空气。一股活力瞬间在无力垂着的手脚中扩张,连指尖也充满生机。感到如线蚯蚓般细细的紧张感贯通着全身,马上使我摆正坐姿。好像修学旅行中,达到目的地之前的那段路途中的感觉,全身痒痒的。
看着双手各拿着一瓶果汁的她差不多快回到座位了,我开口说道。
“我到现在还是喜欢你。”这告白哪里是组织的台词,完全就是事实而已了。
但我仍然坚信,只有这句话才能贯穿我已流走了许多的血液。
“诶?”她标准地吃惊了一下。眼睛睁得圆圆的,果汁将要从她手心滑落。“哎呀呀”在掉到桌上摔出痕迹前,她总算伸手把果汁重新抓了起来。
然后就顺着弯腰的姿势坐下。
摆正坐姿后,她支支吾吾地回答。
“可是……我已经结婚了呢。”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想对你说。也没有想进一步怎么样。”
“啊,是这样……”好像放下心来了,她歪着头摆弄手中的果汁罐。
我这边,算是完事了吧。……不过,可是啊。怎么说这有点那啥,好傻。但也正因为自己真的是个傻子,这种理解才算准确……嗯……
后面简直对不起观众,可我只是把想说的追加进去而已。
“我到死都喜欢着你!”
“……哎,这不可能啦。你今后肯定会喜欢上其他人的。”
她连连摆手说着“不可能不可能”,正面否定了我的话。
“或许真说不定呢”,不知我是否把这句话好好说了出来。
我以上厕所为名,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她和她丈夫的家。
要是久坐就会被急救车拉走,父母也会担心,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把寿命什么的都详细说给她听。
我讨厌博得别人同情的自己。
比起在她心中当个死人,还不如像印刷错误的书页般“我有这么个朋友,只是最近没见面而已”的淡淡映像留在她记忆里,于是我选择了现在进行时保持我的形象。
而且,我怕如果让她知道我时日无多的话,恐怕喜欢居高临下玩弄人的命运还会把我周围的人也扯进去,然后为我双手奉上剧场公映的权利,让我在大家面前演一场。我差不多想安静退场了,无论如何,我的故事再怎么导演也只会让人觉得无聊。
只是她会被骂说给急救中心打恶作剧电话之类的吧,对此我为自己的难辞其咎感到难受。
被染得鲜红的绷带缝隙里,血液又开始往外流了。左半身虽然流了一地血,可却感觉十分沉重。 或许伤口的疼痛变成了重力的排水沟了吧。
……这次受伤,如果能为她带来好处就好了。
如果当时持刀男瞄准的是别人的话,就算只是刺了一个人就恢复理智,被害者也会有死亡的可能性。杀伤一个人和杀死一个人可是天差地别啊,特别是出于量刑的方面来考虑。
我只要想象自己是在这大街上到处上演的群像剧中的一部就行了。希望自己无心的想法,能影响到某个人的人生。
虽然我的想法有点飘忽,形状也有点扭曲,但希望能成为她的人生助力。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希望能与她的幸福相关,这是在大学的时候就萌生的愿望。就算我不能实际体会也不能说给别人听, 但是五年后或者十年后,她如果又在世界的某处跟谁报告她的幸福的话,我将不再怨恨命运,反而要感谢它。
持刀男的幸福其实跟我无关,不过如果对她来说是非常必要的话,我也会重视。不过……肯定是需要的吧。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非常喜欢她丈夫。
“……啊,累了。”
之后只要回到家就能静下心来了吧。
或许接下来命运会利用警察这种媒介,来让我的人生走向波澜壮阔。
不过我现在已经能积极面对了,不管是什么尽管来吧。
我发誓,让命运无论何时都能趋于平坦、淡薄地延伸下去。
……还有,在归途中。
不由得想起,别喜欢上哪个擦肩而过的人才好啊。
☆、第一章 告白美术馆
我喜欢她。
当我如此宣言之后,我那些男性朋友们便微妙地异口同声道“不——是吧。”
现在是四月末,距离大学的入学仪式才过了两周,我就已经遇见了我喜欢的人了。我们读同一个系,同一学年。我们在入学仪式的会场大厅的玄关附近相遇,虽然和她对视了不到一秒钟,可我已经对她一见钟情了。我觉得一见钟情这个东西,是时间越短越有价值的。
“啊——这样啊——……啊,我吃了。”
麻将桌上的熟人南瓜(绰号)发出了一声敷衍的感叹,然后把我打的牌吃走。坐在我对面的番茄(绰号之二)看着自己的手牌,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发出“嗯”的声音。
“那家伙啊……也挺可爱的啊。”
对吧对吧,我真为挖掘出了个眼力优秀的友人感到骄傲。不过番茄那赞美的话说的非常不情愿,好像在顾及什么似的。
“不过,听说她对别人态度很不好啊。就因为这样好像立刻就被孤立了起来。上课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坐在那。”
樱桃(略)说了说她的风评,顺便打了张牌。
“说起来,入学仪式前的合宿有个女的没来啊,应该就是她吧。”
台词经过一圈又轮到了南瓜。番茄顺手打掉了刚摸到的牌,又轮到我出牌了。
我所在的系有一个传统,每年从四月一日开始都会搞一次两天一夜的合宿,会做一些和大学相关的说明,同时也是为了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合宿毫无必要,但还是做个老实的新生乖乖地去参加了,我也不例外。初次见面且毫无关系的几百号人在大学外面集合,坐着笨重的巴士,一天就这么生涩地过去了。接着便自作主张地被分了组,跟着同组那些连假笑都懒得露出丝毫的人一起默默行动。这合宿简直该改名叫做压力养殖场才对。
我就在那儿认识了南瓜以及好像在做混音DJ的樱桃。他们的真名我到现在都还没记住。我认识他们是因为那两个人在合宿的时候,蹲在房间的角落里偷偷摸摸地给樱桃庆祝生日。具体过程是怎么样的我也忘了,反正我也去参了一脚。
还有没来参加合宿的番茄,是我和南瓜樱桃他们交往的时候认识的。他们三个团结得仿佛老友一般,而我却没能在这个四人组里和他们亲密无间,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搞不好哪一天就会与他们三个疏远了。从这一点来看,也许我在加入新的小团体并构筑交友关系的时候走错了一步,而且还错得不小。
还有,昨天那三个人也在这玩着轮转将棋,今天好像还逃了课。在这么下去肯定会掉队的啊。
说不定能和她上同一门课,我可不想翘。
“某种意义上来说,说不定会出现一大堆盯上她的男人哦。”
“那只是因为还没参加过联谊嘛,对可爱的认识度太低了。”
“啊,那我们也去追一追那女生吧?”
三个人露出一副不正经的笑脸看着彼此开着玩笑。
这样啊,要是这样就麻烦了。那还是早点去告白吧。
“嗯——”,我这么一说,三个人都收起了嬉笑,露出一副别有深意的表情互相看了看。
“该说胆子大呢……还是说一根筋?”
“不知恐惧?”
“还是说天然呆?”
你们一个人一句悄悄话似的让我很受伤啊。
我随便打了一张牌,试着问道,“怎么了?”
番茄作为三人的代表,张开了他那和名字非常相称的嘴:
“你呀,是看上了她哪一点才一见钟情的呀?”
“外表。”
我毫无迟疑地回答了他。除此之外,还能通过什么来评价一见钟情呢??
不如说,要是凭那一面之缘就判定了她的内在,那才叫失礼呢。我又把诸如此类的话强调了一遍。
“哎——”,樱桃和番茄还有南瓜一起沉默地看着我,发出一声叹息。
所以说哪又怎样?
“啊——那,去告个白也没什么不好吧?还有这个,胡了。”
于是就这么随便地下了结论,不过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
“发生了那些事之后,我现在来告白了。”
在拉面店的柜台旁边用饮水机倒水的她,一瞬间定住了。
往杯子里注入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啊,要满出来了。”虽然我指着杯子提醒她,可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往外冒出的水没有流到其他地方,全都被饮水机的底盘吸掉了。只是蹦出的水是不是溅到了她的衣服上,稍稍有点担心。
我向一旁同样呆住的店员点了一份冰欺凌,再看向她。“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那么漂亮”之类的词语都没法全面地概括她的姿容。高挺的鼻梁、吹弹可破的皮肤和黑艳靓丽的头发都充满了魅力。
最极致的,莫过于那仿佛要射杀所有人的三白眼。一切尽在于此。
和那双眼睛对视,不,是被它盯上的一瞬间,便吸引了我所有的好感。当然,从一般人的角度来看,那双眼睛似乎便是她冷淡风评的具体表现吧。
“你傻了么?”
好不容易等到她开口说话了,她在确认我是不是个傻瓜。
“诶?”
“SHIASHA!”她一个音一个音地开骂。
“啊?”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脑残年龄比实际年龄先到了20的成年人呢。能请你消失吗?”
说着,终于放开了饮水机的开关。拿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水,我有点担心她费不费劲。
而她却露骨地将视线从我这移开,看向了食堂右边角落里放着的电视机。电视里正放着今天的午间新闻,大肆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