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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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外交-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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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克里米亚战争后,拿破仑三世在1859年,巴黎会议后三年,
首度有所行动。谁也未料到他会重操年轻时的旧业,想要帮助意大利
脱离奥地利的统治。自这个冒险行动中法国能获得的利益十分有限。
若得胜,将形成一个更能够阻挡法国传统侵略路线的国家;若失败,
不但有损法国威望,也令人质疑法国参与其事的意义何在。而不论成
败,法军进入意大利都会使整个欧洲不安。
基于这些理由,英国大使柯利爵士( Lord Henry Cowley)相信法
国绝无可能派军队至意大利作战。据胡布纳报告,柯利曾说:
“与英之同盟虽曾一时生变,且仍呈蛰伏状,但其仍为
拿破仑三世政策之根本。”
30年后胡布纳有如下的省思:
“吾人甚感费解,此君既已位及至尊,若非心已狂乱或
丧失理智,岂竟极有心于涉入又一冒险行动,却无可理解之
动机可言。”
然而拿破仑三世令所有外交官大惊失色,仅与他有如寇仇的俾斯
麦例外。俾斯麦已预见法国会与奥地利交战,也的确希望借此战争削
弱奥地利在德国的地位。
1858年7月,拿破仑三世与意大利境内最大的一国皮耶芒(萨丁


尼亚Sardinia)首相加富尔(Camillo Benso di Cavour)达成秘密协议,
将合作对奥地利作战。这纯粹是马基雅维里式的分赃,加富尔可借此
统一意北,拿破仑三世则可得到皮耶芒手中的萨瓦与尼斯作为报偿。
到1859年5月,他们终于找到合适的借口。总是沉不住气的奥地利,
被皮耶芒人的侵扰弄得气不过而宣战。拿破仑三世宣称这等于是对法
国宣战,便派军直人意大利。
很奇怪的,在他那个时代,法国人在谈到民族国家的统一为大势
所趋时,所想到的主要是意大利,而不是更强大的德国。法国人对意
大利颇为同情,也有彼此文化相近的感觉,对东边来势汹汹的邻居德
国却不然。再者,将德国推向欧洲一流强国地位的经济荣景,此刻才
刚开始;因此一点也看不出来意大利的实力会逊于德国。普鲁士在克
里米亚战争时的小心翼翼,则加深拿破仑三世的成见,认为普鲁士是
列强中最弱的,没有俄罗斯为后援就无法采取强势行动。所以他的如
意算盘是,与意大利作战,会削弱奥地利的实力,可使法国最危险的
敌手德国实力下降,增强法国在意大利的重要性,但在这两方面其判
断都是错得无以复加。
他同时维持两个相抵触的选择。比较上算的是他可扮演欧洲政治
大师的角色:意北脱离奥地利统治,欧洲各强国愿出席他所主办的会
议,并赞同他在巴黎会议未能达成的欧洲版图大修正。下策则是战争
出现僵局,由他操持马基雅维里式的权术,追求“国家至上”的利
益,以牺牲皮耶芒换取奥地利若干好处,作为终止战争的条件。
拿破仑三世欲同时兼顾这两个目标。法军在马坚塔( Magenta)
及索费里诺( Solferino)两地获胜,却在德国引起强烈反法情绪,以
致有一度,德国诸小邦仿佛因畏惧再遭到拿破仑式的攻击,而有意强
迫普鲁士站在奥地利这一边加入战事。受此初显乍现的德国民族主义
迹象所冲击,又受到实地巡视索费里诺战场的震撼,他居然在1859
年7月11日,在未知会皮耶芒的情况下,与奥地利在维拉法兰加
f Villafranca)议定休战。
  他不仅一个目标都未达成,更大大地动摇了法国在国际舞台上的
地位。此后,意大利民族主义者将他所拥护的原则,推行到完全出乎
他想象的地步。他想在约略分为五国的意大利建立一个中型卫星国的
目标,引起皮耶芒不悦,皮耶芒是不会放弃其统一大业的。奥地利坚
持不放威尼西亚( Veia),拿破仑三世则坚持将它交还意大利,这
样又制造了一个无从解决的争端,而法国在其中并无明显的利益。英
国对法国并吞萨瓦及尼斯的看法,是视其为又一个拿破仑征服时代的
开始,对法国提议召开拿破仑三世念念不忘的欧洲会议一概拒绝。而
此期间,德国民族主义人士看出,欧洲的乱局正是他们推动国家统一
的大好时机。
拿破仑三世在1863年波兰革命期间的行为使他益形孤立。他重
温波拿巴家族与波兰友好的传统,先试图说服俄罗斯向其闹革命的波
兰子民做些让步。但沙皇连谈都不愿谈。其后他又想与英国结盟,但
帕默斯顿对这位捉摸不定的法皇深怀戒心。最后他向奥地利提议,要
奥国放弃其波兰省份给一个尚未成形的波兰国,将威尼西亚让给意大
利,然后向西里西亚及巴尔干半岛寻求补偿。这个提议对奥地利不具
吸引力,因为这么做有引发与普鲁士及俄罗斯战争的危险,所换来的
却是可能在其边境出现一个法国的卫星国。
轻举妄动对政治家而言是个所费不赀的嗜好,而且终有一天要付
出代价。凭一时喜怒好恶而不顾及整体策略的行动绝不可能持久。在
拿破仑三世统治之下,法国失去对德国内部安排的影响力,虽然它曾
是自黎塞留以来法国政策的重心。黎塞留了解勿让中欧坐大是法国安
全的关键,但拿破仑三世的政策受其好大喜功所影响,却集中于欧洲
边陲,这是唯一风险最小而能有所获的地带。随着欧洲政策的焦点转
移到德国,法国却发现自己已势单力孤。
1 864年有一不好的情势发展。自维也纳会议后,在奥地利与普鲁


士联手下中欧的平静首度被打破,它们为代表德国对抗非德国的势力
而发动战争。战争的焦点是石勒苏益格与荷尔斯泰因这两个易北河
( Elbe)公国。这两国与丹麦的王室有关系但又是德意志邦联的成员。
丹麦国君逝世后,形成极其复杂且纠缠不清的政治、王族及民族问
题,帕默斯顿还曾因此发过一段妙语。他说只有三个人了解其中的来
龙去脉: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在疯人院里,还有一个是他本人,可惜
他已经忘了。
这个争端的内容没有普奥联手向小国丹麦宣战,迫使其放弃这两
块古老的德国领土来得重要。此次战争证明德国确有能力采取攻击性
行动,而且若邦联的组织太累赘,那普奥两个德意志大国可能根本就
无视于它的存在。
依维也纳会议的传统,此时欧洲各强国必已集会设法大致恢复原
有的现状。但欧洲现在却是一片混乱,这主要是拿破仑三世的功劳。
俄罗斯不打算与它镇压波兰革命时未介入的普奥为敌。英国对普奥进
攻丹麦虽感到不安,但必须与欧陆国家结盟始可插手,但唯一可行的
结盟对象法国又令人不敢信任。
历史、意识形态和“国家至上”原则应已足以警告拿破仑三世,
此种局势发展下去不久就会失控。但他却在要维持法国传统的外交原
则使德国继续分裂,或奉行他年轻时所笃信的民族主义原则之间摇摆
不定。法国外长路威( Drouynde Lhuys)写给驻英大使杜维涅(La
Tour d'Auvergne)的信中说:
“一方涉及我长期同情之友国之权利,一方涉及德意志
人民之愿望,两者均须虑及,吾国势必较英国更为审慎其
事。”
  然而,政治家的责任在于解决问题而非思考问题。对缺乏决断力
的领导者而言,审慎便成了拖延决定的托辞。拿破仑三世自认为坐而
言才算明智,便听任普奥决定石勒苏益格与荷尔斯泰因的前途。在欧
洲其他国家袖手旁观的情况下,切断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与丹麦
的关系并合力加以占领,这在梅特涅时代是难以想象的举动。法国最
恐惧的梦魇,也是拿破仑三世逃避了十年的德国的统一,终于就要来
临。
俾斯麦并不打算与他国分享德国的领导权。于是他把为石勒苏益
格与荷尔斯泰因而打的战争,变作又是奥地利所犯的一大错误。十年
来奥国仿佛大错不断,使其大国的地位江河日下。奥地利犯下这些错
误的原因都一样,每每主动提出与其合作以讨好所谓的敌手。但讨好
策略对普鲁士的效用,与十年前克里米亚战争中对抗法国时的结果差
不多。对丹麦的胜利不但未能使奥地利摆脱普鲁士的压力,反而提供
了新的而且是对奥国不利的角力场所。它现在必须与普鲁士共同治理
石勒苏益格与荷尔斯泰因,而普鲁士首相俾斯麦是决心要利用这个机
会,在距奥国千百英里外却接近普鲁士主要地区的土地上,挑起一场
他等待已久的摊牌行动。
紧张情势升高,拿破仑三世进退维谷的态势也越加明朗。他害怕
德国统一,但又同情德国的民族主义,对解决这棘手的难题畏惧不
已。他认为普鲁士是最道地的德意志民族国家,在1860年曾写道:
“普鲁士为德意志民族、宗教改革、商业进步、自由宪
政之表率,乃正统德意志王国中最大者;其自由良知,思想
开明,人民之参政权,均优于其余诸多德意志邦国。”
俾斯麦对这番话必定举双手赞成,但对他而言,拿破仑三世肯定
普鲁士的独特地位,正是他如何定夺的关键。拿破仑公开表示对普鲁
士的推崇,最后又成为他坐而言不起而行的一个借口。他把犹豫不决
当做是英明权谋,并实际上鼓励普奥开战,部分原因是他认为普鲁士
必败。1865年12月他告诉前任外长瓦留斯基( Alexandre Walewski):


“卿可信朕所言不虚,奥普之战必有意外结果,对我之利将不止一
端。”很奇怪,在鼓动两方作战时,他似乎从未自问,若普鲁士胜算
如此之小,那俾斯麦为何执意要上战场。
普奥战争爆发前四月,拿破仑三世已毫不避讳,明白敦促双方兵
戎相见。1866年2月他告诉普鲁士驻巴黎大使戈尔兹伯爵(Count von
der Goltz):
“请代致贵国王陛下,彼我友好和睦永不生变。普奥若
起战事,朕必保持绝对中立。朕愿石勒苏益格与荷尔斯泰因
公国与普合一。设若情势出人意表,朕深信必可与普取得谅
解,因贵我双方多有所见略同,然朕与奥则无协议之可能。”
拿破仑三世究竟想要如何?难道他相信战争会出现僵局使他的谈
判筹码增加?他显然是希望普鲁士肯做些让步以换取他的中立。俾斯
麦知道他用意何在,便提议,若拿破仑肯保持中立,他对法国占领比
利时将采乐观其成的态度,.因为这有让英国涉入与法纷争的好处。拿
破仑可能对这个提议不太在意,因为他认定普鲁士会战败;他的行动
着眼于让普鲁士继续走向战争的成分大于为法国争取利益。数年后法
国外长首席助理阿曼德伯爵(Count Armand)承认:
“外务部唯一之顾虑为普国遭击溃羞辱太过严重,对此
吾国誓以及时介入予以防范。皇上陛下欲待普国战败,既而
干预,并依其想象建造德意志。”
他所想的是黎塞留式谋略的更新版。它假定普鲁士会因战败而愿
献出西部土地作为对法国的补偿,威尼西亚给意大利,德国境内的新
安排则是,设立由普鲁士领导的北德邦联及由法、奥支持的南德意志
集团。这个计划唯一的问题是,黎塞留知道该如何判断各股势力之间
的关系,且愿意为自己的判断而战,拿破仑却两方面都不行。
他一再拖延,盼望出现转机,好让他不必冒任何风险便可实现他
最大的愿望。他用的是一贯的策略,提议召开欧洲会议化解战争危
机。各国的反应到现在也有了固定的模式。大家对拿破仑的图谋深怀
戒心,均拒绝参加。不论他转向哪一边,都是两难的抉择:他可以放
弃对民族主义的支持,决定维持现状;要不然就是鼓励革命及民族主
义,而危及法国传统的国家利益。他逃避的做法是向普鲁士暗示要有
“补偿”,却不明讲是什么补偿,这令俾斯麦相信法国的中立是代价问
题而不是原则问题。戈尔兹致俾斯麦的信中说:
“以法皇视之,普、意、法于会议采共同立场唯一之难
处为法未获补偿。吾国之所求,众所皆知;意国之所求,亦
众所皆知;然法皇于法国之所求语焉不详,就此我等无从予
其任何意见。”
英国提出参加欧洲会议的条件是,法国必须同意维持现状。对于
法国一手促成且对其安全关系重大的德境情势,拿破仑却未能善用确
立此一情势的机会,反而临阵退缩,坚称:“为维护和平须衡酌国民
情绪与要求。”换言之,他情愿冒普奥不免一战及德国统一的风险,
只为取得在意大利对法国实质国家利益无关痛痒的不明确战利品,及
他又不肯明讲的想在西欧获得的利益。而他所对抗的俾斯麦却是对现
实的力量深信不疑,并会为其本身的目的而利用拿破仑所最擅长的种
种虚张声势之举。
有法国领袖了解拿破仑所冒的风险,以及他有意获取的所谓赔偿
与法国的基本利益无关。1866年5月3日,坚决反对拿破仑且日后曾
任法国总统的梯也尔( Aldolphe Thiers),在一次精彩的讲演中正确地
预言,普鲁士可望成为德国最强大的势力:


“查理五世建都于维也纳之王国如今将重现于柏林,而
且距我国边境更近,压力将随之而来。诸位有权以法国利益
为名反对此一政策,因法国的地位如此重要,势必受到此次
革命严重的威胁。法国奋斗了200年欲摧毁此劲敌,现在是
否打算就此坐视其重振国威而无动于衷?”
梯也尔指出,法国应采取明确的反普鲁士政策,取代拿破仑暖昧
的意向,并抬出维护德国诸邦的独立为借口,即黎塞留的老手法。他
主张法国有权抗拒德国的统一:
“先以德国诸邦为名继之以其本身独立为名,最后以欧
洲之平衡为名,此符合全体利益,全体国际社会之利益。现
今有人对‘欧洲平衡’一词大事嘲弄,但何谓欧洲平衡?即
欧洲之独立。”
此时要阻止会使欧洲平衡永久改观的普奥战争,几乎已嫌太晚。
理论上说梯也尔的主张不错,但采取这个政策的前提应在百年前即已
确立。即使现在,若法国发出强烈警告,决不容许奥地利被击败,或
传统诸侯国如汉诺威王国被消灭,或许可让俾斯麦有所收敛。可惜拿
破仑认定奥地利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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