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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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外交-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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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君主立宪的独立国”,使与俄罗斯妥协言和的可能性完全破灭。(德
国原希望保证波兰独立能吸引足够的波裔志愿军组成5个师,结果仅
招募到3000名新兵。)打败俄国后,德国于1918年3月3日强迫俄国
签订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条约( Treaty of Brest Litovsk),依此约并
吞了欧俄三分之一的领土,并在乌克兰成立保护国。在全球策略的定
义终于明朗化后,显示德国丝毫无意仅限于称霸欧洲。
一次大战开始时是典型的内阁战,大使馆之间文件你来我往,所
有决定性的步骤相关电文均相互分送各国国君,直到实际战斗爆发。
但一旦宣战后,随着各国首都的街道挤满一群群情绪激昂的民众,这
场战争便已不再是首相之间的角力,而成为群众间的斗争。经过两
年,双方所提出的条件已全不符合任何均势的观念。
而最出乎大家预料的是交战双方各有输赢:德国击败俄国并重创
英、法;但最后却是西欧盟国在不可或缺的美国援助之下成为赢家。
拿破仑战争后在均势原则及共同价值观的支撑下,维持了百年的和
平。一次大战后的结果却是社会动荡,意识形态冲突及另一次的世界
大战。
战争初始时汹涌的民族热情,到各国人民觉悟到政府能够挑起战
端,却没有同等的能耐取胜或谋和,便开始冷却。在因此形成的乱局
中,在神圣同盟时代曾是欧洲和平所恃的东方三君主国均被推翻。奥
匈帝国整个消失。俄罗斯帝国政权落人布尔什维克党人( Bolsheviks)
手中,并在此后20年间退隐为欧洲边陲国家。德国则接二连三受到
战败、革命、通货膨胀、经济萧条与政治独裁的打击。虽然敌对国的
国势趋弱,英、法并未因此而受惠。它们牺牲全国年轻精英所换得的
和平,反而使敌人享有比战前更有利的地缘政治地位。
在这自食其果的大灾难尚未完全显现出来之前,国际舞台上杀出
一个程咬金,彻头彻尾地终结了素来被称为欧洲协调的国际体系。在
三年杀戮后欧洲只见断垣残壁及热情的幻灭,此时美国挟其信心、实
力与理想主义登上国际舞台,这些都是兵疲马困的西欧盟国所难以企
及的。
欧美理念之间的差异
美国参战使协约国在技术上有获得全面胜利的可能性,但美国参
战的目的却与欧洲300年来所理解及一次大战因而爆发的世界秩序无
关。美国厌恶均势观念并认为现实政治的作风是不道德的。美国衡量
国际秩序的标准是民主、集体安全与民族自决,这其中没有一个是过
去欧洲解决争端的基础。
在美国人眼中,欧美理念之间的差异正突显出美国思想的优越之
处。威尔逊对世界秩序的想法是标榜脱离旧世界的经验与准则另起炉
灶,它是基于美国人对人性本质是爱好和平、世界基本上是调和的信
念。由此衍生出民主国家一定爱好和平,获得民族自决的人民便没有
理由挑起战争或镇压其他民族等结论。一旦全世界各民族都享受到和
平与民主的福祉,就必然会团结起来共同保卫民主与和平。
欧洲的领袖们毫无与此相当的想法。不论欧洲的内政体制或国际
秩序,都从不曾根据假设人性本善的政治理论而来,反而都是以利用
人性自私自利谋求大我的利益为出发点。欧洲外交的前提不是各国爱
好和平而是各国有好战的本质,因此必须加以抑制或制衡。国与国结
盟是为追求明确的特定目标,不是为了维护抽象的和平。
威尔逊的民族自决与集体安全原则令欧洲外交官不知所措。欧洲
处理一切争端都假设为促进均势可以调整国界,均势考虑高于相关国


家人民的意愿。在拿破仑战争结束后皮特便是根据这个假设构思以
“大集团”围堵法国。
再举例来说,整个19世纪中英、奥始终不愿见到奥斯曼帝国分
裂,因为这两国认为分裂后所形成的诸小国会破坏国际秩序。依它们
的思考方式,这些小国因缺乏经验,会使地方性的种族对立越演越
烈,而小国国势较弱也会引来大国的觊觎。在英、奥看来,小国必须
为了整体和平的大局着想而放弃自身的野心。基于均势的理由,法国
始终不得兼并比利时的法语区华隆( Walloon),德国也受阻不能与奥
地利合并(虽然俾斯麦另有不欲与奥统一的理由)。
威尔逊彻底反对这种做法,美国一贯的态度均是如此。美国认为
引起战争的不是民族自决而是不让各民族自决;造成不稳定的不是均
势出现不平衡而是因为要追求均势。威尔逊建议在集体安全的基础上
建立和平。他和他的信徒认为,世界安全所需要的不是维护国家利
益,而是把和平当做一个法律概念来加以维护。为判定和平是否确已
遭到破坏需要一个国际机构,这便是威尔逊所称的国际联盟( League
of Nations)。
很奇怪,设立这样一个组织的构想最早是由一直坚持均势外交的
英国提出的。其动机并非为建立新的世界秩序,而是英国为美国参战
寻找一个令人满意的原因。1915年9月,英国一反常态,外交大臣格
雷致信威尔逊总统的密友豪斯上校。格雷相信,信中的提议是身为理
想主义者的美国总统无法拒绝的。
格雷在信里问到,总统会对一个旨在削减军备、和平解决争端的
国际联盟有多大兴趣?
总统会提出建立一个国际联盟吗?如果任何国家违反协
定,或在有争端时定要诉诸武力解决的情况下,联盟将把各
国联结在一起,共同抗之。
两百年来,英国一直不停地变换盟国,要她突然间对无限度在全
球范围内承担起义务感兴趣是不可能的。然而,面对德国的威胁,英
国渴望占上风的决心是如此之大,其外交大臣不惜建议奉行最无限度
地承担起义务的集体安全主义。国际联盟的每个成员国都有义务抵抗
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入侵,并对拒绝和平解决争端的国家给予惩
治。
格雷非常了解威尔逊其人。从青年时代,威尔逊就相信美国的联
邦机构作为最终“议会”的典范;就任总统初期,威尔逊已经在为西
半球寻求建立泛美条约而努力。因此格雷丝毫也不奇怪很快就收到了
肯定的答复,当然对此他非常满意。
这次交流也许是英美两国“特殊关系”的最早体现。这种关系令
早已在二战后失去强国地位的英国对华盛顿保持特殊的影响力。共同
的语言、文化传统结合圆滑的手段得以使英国人将其思想注入美国决
策中,而又丝毫看不出英国的影响。因此,当威尔逊于1916年5月
首次宣扬其世界联盟的计划时,他毋庸置疑地确信这完全是他自己的
观点。从某种程序而言也确实如此,因为格雷在提出这项建议时就清
楚地意识到这点。
不论其出处,国际联盟是非常典范的美国观念。威尔逊所构想的
是一个“广泛的国家联盟,旨在为世界各国不受限制地共同利用海上
通道而维护海路安全,防止因违反协约而引发的战争。它将是各国领
土完整、政治独立的真正保证。”
但最初威尔逊竭力克制提出美国参与该联盟。直到1917年1月,
他的态度有了飞跃,鼓吹美国应成为联盟成员,并令人惊异地举出门
罗主义为模式:
“我建议,在某种程度上,各国应一致奉行门罗主义:
任何国家都不应将自己的政策强加给别的国家和人民……所
有国家应避免会导致权力竞争的结盟…”

墨西哥可能会大吃一惊,因为美国在19世纪掠夺了墨西哥三分
之一的领土,就在前一年还向墨西哥派兵,而现在美国总统却提出门
罗主义是兄弟国家领土完整的保证和国际合作的典范。
威尔逊并未因理想主义而一厢情愿地以为,欧洲人会理所当然地
接受他的观点。他显然不排斥以施压来推广他的主张。美国于1917
年4月参战后不久,他写信给豪斯上校:“战争结束后即可强使他们
接受我们的想法,因为届时他们在财务等各方面将有求于我。”在当
时有几个盟国对威尔逊的倡议感到犹豫不决。固然如此反欧洲传统的
观点令他们很难接受,但他们太需要美国的援助,不愿说出真正的想
法。
1917年10月底,威尔逊派豪斯至欧洲要求盟国拟定可反映他所
宣布的和平原则的作战目标,即排除兼并或赔偿,并由一国际权威维
护世界和平。威尔逊曾忍耐了好几个月不曾声张自己的理念,照他对
豪斯的说法,他是担心若美国对法、意收复领土的期望表示怀疑,这
两国或许会反对他的主张。
但他终于在1918年1月4日自己站出来发言。在参众两院联席会
议上,他以一流的口才、崇高的立论说明美国的参战目标,提出共分
为两个部分的十四点原则。其中有八点原则是他认为“务必”达成的
强制目标,包括公开外交、海洋自由、全面裁军、消除贸易障碍、公
正处理殖民地争议、恢复比利时、撤出俄罗斯领土,另外就是他一心
想促成的建立国际联盟。
其余六点更为明确的原则,威尔逊提出时是表示“应该”而非
“务必”达成,或许这是因为他觉得这六点不是绝对必要。出人意料
地是让法国收复阿尔萨斯与洛林居然是列在非强制目标内,无视于法
国半世纪来一贯的政策便是决心收回这个地区,并为此在战争中做出
重大牺牲。其他“希望”可达成的目标有奥匈帝国及奥斯曼帝国少数
民族自治、重新调整意大利边界、撤出巴尔干半岛、达达尼尔海峡国
际化、建立拥有出海口的独立波兰国。威尔逊是否有意暗示这六个条
件可以妥协?让波兰有出海口及修改意大利边界必会与民族自决原则
起冲突,因此这也是他的构想中第一个道德上的瑕疵。
威尔逊在演说的最后标榜谐和精神,以此向德国提出呼吁。他表
示美国将根据这个原则建构新的国际秩序,这是历史上从未见过的战
争目标:
“我们不嫉妒其任何成就,或出之学术,或和平之建树,
它在这方面的纪录十分可观且非常令人钦佩。我们不希望伤
害它或以任何方式阻挠其合法之影响力或势力。若它愿与我
们及世上其他爱好和平之国家,在正义、守法及公平交易的
条件下往来,我们便不愿以武力或敌对的贸易措施来打击
它。我们只希望它接受与全世界各民族平等的地位。”
过去从未有人提出过性质如此革命性但执行原则却如此简单的作
战目标。威尔逊构想中的世界是讲原则不讲实力,讲法律不讲利益,
完全与欧洲列强的历史经验与运作方式背道而驰。其中颇具代表性的
一点,即他对他个人及美国在大战中的角色的说法。由于不喜欢“盟
国”这个字眼,他情愿说美国是加入史上最惨烈战争之一的“一边”
( oneside),而威尔逊的作风则仿佛他是主要的调停人。他言下之意此
次作战的目的似乎不为达到特定条件,而是要促成德国的某种态度。
亦即战争是为了感化德国,而不是为了地缘政治的目标。
1918年12月28日,一战休战后,威尔逊在伦敦市政厅讲演时公
开指责均势会制造不安,而且是建立在“虎视眈眈的觊觎及利益的对
立”之上:
“他们(盟国士兵)为除旧迎新而战,旧秩序的核心及
特征便是那不安定的,我们称之为‘均势’的东西,其势力
的均衡是取决于某一方的武力;取决于相对利益间不安定的


平衡。参与这场战争的是来自自由国度的战士,他们决心一
劳永逸地终止此种事体。”
威尔逊说得不错,是欧洲各国把自己弄得一团糟。然而导致一次
大战这场灾难的与其说是欧洲追求均势,不如说是因为各国抛弃了均
势。战前欧洲各国的领袖无视于历代维护均势的苦心,放弃了可免于
最后摊牌的定期调整工作,取而代之的是比日后冷战时期更为僵化的
两极世界。当时尚未有核时代冲突一发不可收拾的禁忌。欧洲的领袖
们一方面对均势只是光说不练,另一方面却极力迎合民意当中最强调
民族主义的部分。不论他们在政治上或军事上的作为都不容许有任何
弹性;在维持现状与引发大祸之间缺乏一个安全阀。因此造成种种难
以解决的危机,及一再地公开作势以致到最后骑虎难下。
其实威尔逊确实指出了20世纪若干重大的挑战,尤其是他提出
了如何利用实力来达到和平的问题。但他所提的解决之道总不免本末
颠倒。他认为国与国之间的对立是出于民族不能自决及经济动机。然
而历史上却有许多其他更常见的理由,包括颇普遍的为扩张国家领土
及当政者或统治阶层欲提高声望。威尔逊鄙视这类动机,他深信传播
民主可破解这些动机,而民族自决则可令这些动机不得付诸行动。
威尔逊倡议的集体安全则是假设,各国可团结一致对抗侵略、不
公平行为,或许还有过分的自私自利。1917年初他向参院讲话时表
示,建立各国之间的平等权利,可确定不论各国实力概以集体安全维
护和平的先决条件。
“权利必须奠基于各国共同而非个别的力量,和平则有
待于各国间的调和。领土或资源平等当然不可能;非各国人
民自正常的和平合法发展中获得的平等,也不可能。但权利
平等是最基本的要求。全人类现在所企求的是生活的自由,
不是势力的均衡。”
  在他所提倡的世界秩序中,反侵略是基于道德判断而非地缘政治
的需求。各国应追究的是某个行为是否正当,不是有没有威胁性。美
国的盟国对此新鲜主张虽不太能接受,但实在无力于表示反对。盟国
知道或是自以为知道如何根据各自的实力计算出平衡点;但对于其本
身或别人是否能够根据道德准则来估算平衡点却没有把握。
在美国参战之前,欧洲各民主国从不敢公开对威尔逊的主张表示
怀疑,更不遗余力地迎合他希望他加入阵营。到美国果真加入协约国
后,它们已走投无路。英、法、俄三国的力量仍不足以胜过德国,而
俄国革命后,它们担心美国的加入充其量只能弥补俄国的退却。德俄
签订的布列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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