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不同民族统治过,却从来没出过犹太人的国王,今天苏联高层领导也不能容许犹太人出头称王。取代拉科西的是纳吉( Imre Nagy),一个知名的改革派共产党员。两年后,马林科夫在莫斯科垮台,纳吉也被黜,拉科西复出担任总理,施行严酷的共产主义正统派政策,艺术家、知识分子纷遭镇压,纳吉也遭开除党籍处理。
斯大林的继承人缺乏他的强悍顽固,纳吉不仅没被整死,他还出版一本论文,对苏联是否有权干预其他共产国家内政,提出质疑。同时,复出掌权的拉科西也没有比他从前执政时更能符合民心期待。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届全国代表大会上揭露斯大林之后,拉科西再次被黜,这回由他的亲信格罗( Erno Gero)接任。
虽然格罗宣称他是民族主义者,他却与拉科西过从太密,不能遏止全国风起云涌的爱国狂潮。10月23日,哥穆尔卡在波兰重登权位的翌日,布达佩斯方面事态也失去控制。学生分发要求改革的传单,其内容远超过波兰方面已达成的改革;这些要求包括:言论自由、拉科西等一伙接受审判、苏联部队撤退,以及纳吉复职等等。纳吉在国会广场上与大批群众见面时,他还是站在改革派共产主义者的立场,提出包括把若干民主程序导入共产主义制度之内的改革方案。他对着大失所望的群众,还要求他们信赖共产党,许诺定会执行迫切需要的改革。
但是,太迟了,匈牙利人民已经不再信赖备受忌恨的共产党能够改正过失,洗刷前愆。接下来就仿佛电影里的情节,男主角被诱导在半推半就、甚至或许不知究里之情况下,去承担他没有做选择、却命定的任务。纳吉虽是改革派,却是个一辈子忠贞顽固的共产党员,在动乱初起站到群众面前时,似乎决心要拯救共产党,就如波兰的哥穆尔卡一样。但是随着时间进展,纳吉被匈牙利人民的热情感动,转变成托克维尔( Alexis de Tocqneville),一个世纪以前所说的真理之活生生的代表人:
“经验显示,一个邪恶政府最危险的时刻,往往是它开始自我改革之时。只有大智慧才能拯救,在长久高压之后决定与民更始。原来仿佛无可避免而极力忍受的苦难折磨,一旦有可能脱离,它就变成无可再忍。改革因而只是更加清晰地揭露什么还是高压,什么更难强抑忍耐。”
纳吉将为迟迟而才体会到的民主认识付出生命的代价。苏联敉平革命后,给予纳吉机会撤回早先的言论主张。他断然拒绝,因而惨遭处死,也使他在为东欧自由而牺牲的烈士神殿上赢得一席地位。
10月24日,群众示威一变而为全面革命。苏联坦克匆匆介入,立刻遭到放火焚烧,政府官署也被占领。同一天,纳吉被任命为总理,苏联共产党政治局委员米高扬和苏斯洛夫两人也抵达匈牙利评估时局。10月28日,这两位苏联客人似乎已获致与赫鲁晓夫在华沙相同的结论,接受铁托式的匈牙利。苏联坦克开始撤离布达佩斯,可是这项动作并不能令局势如波兰那样平静下来。示威者现在的要求已上升到:建立多党制度、苏军完全撤出匈牙利,以及退出华沙公约组织。
事件发展过程中,美国政策还是那么矫揉造作,谨慎犹豫。尽管口中高唱“解放”,华府很显然没料到会爆发这场革命,它陷在两难之境,进退维谷,一方面是意欲尽可能协助革命,另一方面又怕苏联找到借口插手干预。总之,华府显示出它几无能力同步处理两项大危机。匈牙利学生、工人在街头与苏联坦克作战时,美国默不吭声。莫斯科根本没被警告,它若动武或威胁势必将危及美苏关系。
美国在10月27日曾向联合国安全理事会陈情,吁请注意“外国军队在匈牙利行动所制造的局势”。但是它的处置散漫无章,以致安理会直到11月4日才对决议案投票表决,此时苏联的干预业已发生。
自由欧洲电台却在这段空档期,以诠释美国态度自居,呼吁匈牙利人加速革命的步伐,拒绝任何妥协方案。例如,自由欧洲电台在10月29日迎接纳吉出任新任总理的播音口气不善:
“纳吉和他的支持者想要扭转特洛伊木马故事,制造出现代版剧目。他们需要停火,以便布达佩斯现在执政的政府可以长久维持地位。目前为自由而战的人士一刻也不能不注意反对他们的政府有何计划。”
10月30日:纳吉废止一党制度,并以1946年最后参加自由选举的所有民主政党之代表组织成立一个联合政府。自由欧洲电台还是不信服:
“国防部与内政部还在共产党手中,别让它继续下去,自由斗士们,别把你们的武器挂在墙上。”
自由欧洲电台的经费来自美国政府,它却有一个独立的理事会,管理人员也未曾接受政府正式指令。然而,匈牙利的自由斗士哪能分辨其中微妙:一方是美国政府,一方只是个电台。他们只晓得这电台明明是以散布“解放”政策为职责,而且杜勒斯国务卿还以支持这一政策自豪!
艾森豪威尔政府也曾几度发表意见,似乎意在向苏联表态,可是无意中,这些谈话却几乎与自由欧洲电台的广播一样煽动意味十足。10月27日,就在苏联部队似乎要撤出匈牙利首都之日,杜勒斯在德州达拉斯发表一项演说,听来好像美国希望在莫斯科不察之下,把匈牙利诱离苏联阵营。杜勒斯说:任何与莫斯科分手的东欧国家,都可以得到美国援助,而且美援“不会以这些国家采取任何特定社会形式”为条件。换言之,这些东欧国家不需要先成为民主国家,才能接受美援;只要采行铁托模式,并且退出华沙公约组织即可。杜勒斯在这段评论里还加了一句典型不自私的美国式保证,他说:美国“没有暗藏目的希望这些卫星国家独立”,也没有期望他们是“潜在的军事同盟国家”。
不料这些话弄巧成拙,即使在非马克思主义的国家领袖听来,美国这一大堆外交辞令(诸如声明绝无暗藏目的等等)经常就是无法预测与自以为是的代表!总之,在这个节骨眼上,苏联关切的是美国的行动,而不是美国有何种动机。8年前,莫斯科否决东欧国家参加马歇尔计划,因为它认为美国的经济援助乃是一种资本主义的陷阱。杜勒斯愿意提供经济援助给退出华沙公约的国家,证实了这份诡诈。杜勒斯大谈不预备期望匈牙利转过来与西方缔结军事同盟,反过来看,岂非可以解读为出于美国自制?
就在杜勒斯对苏联谈话煽火之时,艾森豪威尔也在10月3 1日发表一项演说,可是最堪注意的是全篇演说都没有暗示到,苏联若动武镇压将会受到惩罚。艾森豪威尔可能是接受幕僚劝谏采取修好口吻,因为在前一天,苏联宣布苏联在东欧驻军的条件,话语虽模糊难明,似乎已经派兵在即。在此同时,艾森豪威尔必然已明白,苏军已经大批移动,向匈牙利各地加强部署。艾森豪威尔对苏联宽容克制,与他在同一份演说中对英、法在苏伊士事件中的行动的抨击,成为极鲜明的对比。
就匈牙利方面而言,艾森豪威尔强调,虽然美国希望终止苏联在东欧的强权,“我们当然不能借武力来执行这项政策”,因为这样做“不但违背东欧人民的最佳利益,也违背了联合国的原则”;这个事实显然自由欧洲电台以及此时正向美国求援的自由斗士都见不及此。艾森豪威尔又说,同时他将竭力“排除假恐惧,认为我们期望这些东欧国家的新政府,是潜在的军事盟国。我们绝无这种隐蔽未宣的目的。我们把他们视为友人,也纯然希望他们可以是自由友人。”
美国再次声明不具任何不可告人的动机,即使出自总统之口,克里姆林官听来也不觉得比杜勒斯国务卿所言更有说服力。苏联执行外交政策时以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和俄罗斯国家利益为基础,根本不能理解美国声言不具自私动机的说法。但是,苏共政治局却明白放弃使用武力这段话,将使得苏联不再有顾忌,一旦决定在东欧放手镇压,不必害怕美国介入。
艾森豪威尔政府在匈牙利革命时所发表的这两项正式声明,值得讽刺的是两次都在无意中煽风点火。美国担保不在东欧寻求军事同盟,却使克里姆林宫震骇,因为它听来仿佛东欧有选择可以换阵营改投美国;美国放弃用武也助长危机,是因为它使得苏联不再担心一旦红军镇压,美方会有何激烈反应。
在这个时候,布达佩斯的情势也已经失控,改革派政治领袖驾驭不了。10月20日,造反派进入共产党在首都的党部,杀死那里的首长,连纳吉的一个亲信也遇害。当天下午,纳吉宣布依照1945年民主党派联合政府的基础,成立新政府。共产党一党统治的告终,可由联合政府内出现小资产阶级小店主党( Small Holders Party)代表贝拉·柯瓦兹( Bela Kovaez)作为例证。几年前,柯瓦兹还被以叛国罪起诉哩!此外,长久以来坚决反共的象征明曾蒂大主教( CardinalMindszenty)也被释出狱,对兴奋的群众演讲。纳吉与来访的两位苏共局委员米高扬、苏斯洛夫交涉,要求苏联军队全部退出匈牙利;匈牙利出现许多政党,它们纷纷发行报纸和手抄传单。
米高扬和苏斯洛夫佯装答应纳吉,退兵之议可以谈判,飞回莫斯科,佯作准备召开下一轮谈判的事宜。10月31日晚上,《真理报》和《消息报》同时发表一份前一天正式颁布的克里姆林宫正式声明,声称:
“在华沙公约国家中驻扎外国军队,必须征得地主国和整个华沙公约组织的同意;华沙公约会员国部队要驻扎在另一会员国境内,需依据全体会员国的协定,也必须征得驻地国之同意或请求。”
根据这段话,艾森豪威尔在上述10月31日的广播演说中对苏联政府的宣告给予乐观的诠释,他说:
“如果苏联确实信守它宣布的意图去行动,全世界将可目睹在我们这个世代向正义、信赖和国际间了解所出现的最大的进展。”
苏联的声明听来好似就一般原则作说明,华府忽视了其中两项至关重要的警告:第一,暗示撤军也需要经由驻军相同的程序,这等于让苏联拥有否决权;第二,有一段话特别针对匈牙利发言,警告称苏联决不“允许”匈牙利的“社会主义成就”遭到放弃,必要时将和其他的社会主义国家结合起来保卫它们:
“保卫人民民主匈牙利的社会主义成就,是现阶段劳工、农民、知识分子和匈牙利全体劳动人民的首要、神圣任务。苏联政府有信心,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将不会允许国外、国内反动势力来动摇人民民主制度的基础,他们将加强社会主义国家的兄弟团结和相互援助,以保障和平与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
可是,苏联声明中提到的“人民民主匈牙利”已经不再以此为国名,事实上也不再愿意保持这个国名或所谓的社会主义成就。纳吉这个有很长党龄的共产党员绝不会不了解苏联警告的意义,也不会不清楚他本人所推动的改革之冲击。纳吉此时已势同骑虎,一边是匈牙利人民的怒潮,一边是共产党盟国的责难,他既无法控制也无法引导整个浪潮的方向。匈牙利人和波兰人不一样的是,他们并不是要求共产党政权自由化,而是共产党政权的消灭;不是要求与苏联平等地平起平坐,而是要完全脱离苏联。
11月1日,在实质上已组成联合政府之后,纳吉采取了最后、无可挽回的一步,宣布匈牙利中立,并且退出华沙公约组织。这已经远远超过哥穆尔卡在波兰的作为。纳吉在匈牙利电台广播一项声明,等于是签下了他自己的死刑宣判书:
“匈牙利政府对匈牙利人民和历史负有深远责任,为表达匈牙利数百万人民齐一的意志,谨此宣告匈牙利人民共和国永为中立国。
匈牙利人民以独立、平等为基础,遵循联合国宪章的精神,希望与其邻国、苏联以及世界全体人类友好共存。匈牙利人民渴望不加入任何强权集团,能够巩固并进一步发展其国家革命的成就。”
同时,纳吉亦吁请联合国承认匈牙利的中立,但是他根本没有接到答复。
对于纳吉的哀婉吁求,这个所谓的世界家庭却充耳不闻,美国与英国都没有采取措施,督促联合国紧急处理纳吉的吁求。苏联更是不会因为纳吉陈情就转为温和。11月4日上午,早先几天已侵入匈牙利各地的苏联军队,毫无预警就出击,蛮横镇压匈牙利革命。卡达尔(Janos Kadar)曾受到斯大林整肃,经纳吉提拔擢升为匈牙利共产党总书记。他在几天前精神失常,此时却随着苏联军队回到首都,组织成立了一个共产党新政府。匈牙利陆军总司令马勒德( Pal Maleter)在和匈境苏军司令员交涉苏军退出匈牙利时,遭到逮捕。逃入南斯拉夫大使馆的纳吉,得到保证准许安全离境到南斯拉夫做难民,不料一踏出大使馆就遭到逮捕。明曾蒂大主教躲进美国大使馆,一下就困在里头直到1971年。纳吉和马勒德后来都遭处死。斯大林的精神仍然活在克里姆林官。
11月4日以前,苏联部队积极部署的这段紧要关头,联合国一直忙着就苏伊士运河事件谴责英国和法国;直到4日才终于转过来注意悲剧已铸成的匈牙利。安全理事会要求苏联撤兵的决议案,立刻被苏联大使否决掉。联合国大会亦召开特别会议,通过一个类似的决议案,确认匈牙利有权要求独立,并要求派遣联合国观察员到匈牙利。这是联大这一天内通过的第二个决议案,它稍早已决议为中东事件成立一支联合国紧急部队。中东决议案是无异议一致通过,甚至英、法也赞同。匈牙利决议案则以50票赞成、8票反对、15票弃权而通过。苏联集团投下反对票,印度、南斯拉夫等不结盟国家为首者,以及每一个阿拉伯国家,都投下弃权票。中东决议案付诸实行,匈牙利决议案却被搁到一旁,没人理会。
匈牙利革命遭到残酷镇压之后,有人问起:西方国家的外交若是更坚定、更具创意,是否可能阻止或缓和这出悲剧?很显然,匈牙利境内的苏联部队在多日来已经大量增援部署。西方国家是否有力量足以阻止他们出击呢?美国政府本身首先高举解放的大旗。美国通过自由欧洲电台的宣传,制造出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