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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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外交-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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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瑞士这三个国家就会有决定性的声音。我可要请教诸位,如果这些国家被问到他们是否喜欢这个角色,他们会给予肯定的答案吗?我可不以为会。”
为了强调他的不痛快,阿登纳特地讽刺肯尼迪政府把发展中国家置于施政优先位置的做法:
“我也反对殖民地,并且全心支持开发援助。但是我亦要求(东德)一千六百万德国人能被允许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我们应该把这一点告诉我们的友人和敌人。
这些歧见从来没获得解决。1962年7月17日,肯尼迪还对苏联新任大使多勃雷宁( Anataly Dobrynin)说:“或许还有其他议题,我们愿意再对德国人施压,譬如说,交通管理局的结构。”由于阿登纳已经公开详述他反对这个管理局的组成与功能,赫鲁晓夫应该已经知道,他把握着可以让大西洋同盟内部爆发重大危机的关键。
奇怪的是,就在苏联的成功已经在望之时,赫鲁晓夫又转变行进方向。为了把过去三年苦苦追求的突破能够毕全功于一击,赫鲁晓夫把苏联的中程导弹部署到古巴境内。他显然估算到,如果部署成功,他在迟早要进行的柏林会谈上的交涉地位,就会强大莫比。基于同样的理由,肯尼迪也不能容许苏联的战略武力深入到西半球来。肯尼迪大胆、技巧地处理古巴导弹危机,不仅迫使赫鲁晓夫撤回苏联导弹,也在这个过程中,让赫鲁晓夫的柏林外交手法仅余的可信度,彻底破灭。
赫鲁晓夫意识到他已失去所有的有利因素,于1963年1月宣布柏林墙的“成功”,已经使得为柏林问题单独达成和约一事,不再有必要。柏林危机终于过去,它整整持续了五年。整个过程里,盟国在所有最基本问题上坚守立场——虽然有许多次踌躇摇摆。就赫鲁晓夫而言,他的成就无非是垒了一堵围墙,使得不情愿被共产党统治的东德人民,无法逃出东德这个乌托邦罢了。
西方国家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赫鲁晓夫竟然玩过头而失手,因为盟国已经危险到濒于瓦解的边缘。美国在艾森豪威尔和肯尼迪两位总统任期内的立场,都是以美国传统信念为基础,美国反对以武力要挟去改变,但并不反对改变。作为学理上的表述,这是不许有例外的,前提是要有一共同理解:危机的结果要以实质去判断,不是以方法去评断。
就实质内容而言,艾森豪威尔和肯尼迪政府内部斟酌的种种不同方案,都极具危险。它们全都有个缺陷,即是依照苏联的方向去变更现有架构。当然不可能不这么做,毕竟苏联发动这个危机也不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地位。每一种交换条件的方案都是以苏联放弃它原本就不应发出的胁迫,换得东德附庸地位的提升,以及对既有的柏林交通程序之修正。阿登纳的两个梦魇,一个是东德共产政权可能得到方法可以利用柏林的脆弱性施压,另一个是在波恩对盟国的义务和其渴望国家统一的目标之间,可能会产生差距。这两者都潜伏在每一个谈判方案中。
艾奇逊对这个局势有清楚的看法,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参与创建”了战后同盟体制。1961年9月21日他致函杜鲁门,预测西方国家在柏林失败受辱,“却装出新秩序时期的政治家风范”。艾奇逊认为,如果失败不可避免,西方同盟的前途就坐视谁来为此混乱负起责任。他在1962年1月致函克莱将军说:“最好是让追随者跟着领袖而去,别让领袖跟着追随者走。谁来收拾残局?谁来受命领导,重新出发?”这是和戴高乐策略完全不同的主张。
柏林危机的过程中,德国的重点优先秩序变了。战争结束以来,阿登纳主要唯美国马首是瞻。赫鲁晓夫提出最后通牒一年之后,情势完全变了。1959年8月26日国务院有一份情报指出,阿登纳为盟国之间缺乏共识忧愁。根据这份报告,阿登纳仍然希望盟国恢复团结。但是,如果“美、英的结合显示出倾向于与赫鲁晓夫取得谅解,阿登纳将被迫把他的主要后台转向法国”。
整个柏林危机期间,赫鲁晓夫就好像一位棋手,起手势非常惊人,然后就坐下来期待对方思索再三后不战而降。研读外交记录后,我们很难了解为何赫鲁晓夫对于被提议、辩论、且经常暗示的种种谈判方案,却毫无试探动作。这些方案包括交通管理局、两个和约,以及“受保障城市”观念等等。最后,赫鲁晓夫从来没有在自己订的截止时限有所动作,或者按照种种方案让西方盟国来坐下来谈判。经过三年的最后通牒和血液凝固的可怕威胁之后,赫鲁晓夫的唯一真正“成就”就是垒了一座柏林墙,最后却成为象征苏联的柏林政策大失败的笑柄。
赫鲁晓夫陷入自己编织的罗网里,他发现不动武没有希望达成他的要求,要战他又从来没有十足的准备,可又不敢接受西方提议的和谈,怕被克里姆林宫的“鹰派”和中共责备,接受太低的让步。赫鲁晓夫乏力于引导“鸽派”走上更加强悍对峙之路,又对自己的地位太没把握,不敢对“鹰派”的要求让步,两难之下就尽量延宕不决,然后以在古巴部署导弹冀图孤注一掷。
柏林危机,加上作为高潮的古巴导弹危机,成为冷战的一个转折点,只不过当时人们未这么认为而已。如果民主国家未因内部争端而分散注意力,他们可能就能正确诠释柏林危机的意义——证明苏联潜在的弱势。到头来,赫鲁晓夫必须接受西方有个据点深入在苏联阵营里的事实,也未能达成他发动危机之初扬言的任何目标。因此,欧洲分裂为两大阵营再次获得确认,犹如匈牙利1956年革命一般。此后双方都抱怨局势,却再也不试图以武力改变版图。赫鲁晓夫在柏林、古巴两个事件上失败的最后结果是,苏联此后不再向美国直接挑战。除了1973年中东战争末期一度碰撞出火花之外。虽然苏联集结了一支庞大的远程导弹兵力,克里姆林宫从来不觉得他们可以发动直接威胁,向美国的既得权益挑战。苏联军力转到安哥拉、埃塞俄比亚、阿富汗和尼加拉瓜等发展中世界,去支持所谓的民族解放战争。苏联此后十年,未再阻碍柏林对外交通,柏林继续照原有程序与外界交通。在这期间,东德政权逐渐得到外交承认,这是出于西德的决策,且获得西德所有主要政党支持,并非由美国发起。盟国利用苏联渴望东德获得承认的心理,坚持苏联必须遵循几个先决条件:确认柏林交通程序,承认柏林四强分治地位。苏联在1971年的四方协定中正式承认这些条件。直到1989年柏林墙倾覆,德国实现统一,柏林或其对外交通都没有再受到挑战。遏制政策终于奏效!
第二十四章  西方联盟的概念:麦克米伦、戴高乐、艾森豪威尔与肯尼迪
大西洋共同体面临观点整合
柏林危机象征着两大势力过去近20年沿着欧洲大陆分界线的相互碰撞,进入最后的稳定期。这对峙碰撞过程的第一阶段(1945—1948年),斯大林建立苏联势力范围,把东欧国家化为卫星附庸国家,隐藏着对西欧的威胁。第二阶段(1949~1956年),西方国家以组成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为对策,把他们的占领区统合成立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并且发起西欧整合的过程。
在整合期间,每个阵营间或都有企图打破对方势力范围的动作。但是这些计谋都没有成功。斯大林1952年提出和平通告,企图引诱联邦共和国脱离西方阵营,却铩羽而归——部分原因是斯大林去世,政策无以为继。杜勒斯的“解放”东欧策略,在1956年匈牙利革命失败中证实纯属空话。赫鲁晓夫1958年提出柏林最后通牒,代表着再一次企图把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与西方分化的努力。但是到最后,苏联必须罢手,尽量牢牢紧握住东德卫星政权。古巴导弹危机之后,苏联集中力量渗透发展中世界。结果导致欧洲两极稳定。1958年,法国大哲学家、政治学家雷蒙·阿兰( Raymond Aron)曾经这样概述这个矛盾的性质:
“欧洲现状是不正宗,或荒谬的,但是它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人人都知道分界线在哪里,没人太害怕会有不测后果。如果在铁幕的另一边发生事故——我们一年前即经验及此——这一边可没事!因此,欧洲清清楚楚的分立,莫辨对错地被认为比起其他安排来较少危险。”
也正好就是这种稳定感,使得所谓大西洋共同体( Atlantic munity)内部潜在的歧见得以浮现出来。紧接着柏林危机落幕,英国首相麦克米伦、法国总统戴高乐和美国总统肯尼迪,有必要整合他们关于同盟的性质、核武器的角色以及欧洲的前途等等问题彼此相异的观点。
麦克米伦:英国不再是世界强国
麦克米伦是英国第一位必须面对英国不再是世界强国的痛苦事实的首相。丘吉尔在和美国、苏联打交道时是平起平坐。即使他的地位没有反映出真实的均势情形,丘吉尔以他的才具以及英国战时的英勇奋战,能够弥补想象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当丘吉尔在二次大战刚告结束,以英国在野党领袖身份呼吁盟国与莫斯科谈判,以及1953年斯大林逝世,他又以英国首相身份主张对苏谈判,他是以一个大国发言人身份讲话。英国虽然不再是前排老大,依然能够影响其他所有国家的评估。整个苏伊士危机事件中,艾登依然以一个相当能自主的大国政府首长身份,周旋于国际间,也有能力单方面行动。到了麦克米伦面临柏林危机时,英国本身仍有能力改变超级大国战略思考的假象已经无法维持。
麦克米伦是一位温文尔雅、气质高尚的怀疑论者,代表最后一代的老式保守党人。他生长在英王爱德华时代,当时英国是全球第一霸权,英国国旗在世界每个角落都飘扬。虽然麦克米伦具有狡黠的幽默感,他亲眼见到了英国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就由强权巅峰逐步式微的历史,却又不免有几分挥不去的忧愁。麦克米伦曾伤感地回忆在牛津大学教堂里同班同学只剩下四人还活着的校友重逢情景。1984年英国煤矿工人大罢工期间,麦克米伦辞去公职已经将近20年,他告诉我说:他虽然非常敬重撒切尔夫人,也能理解她的做法,他却绝对做不到与这些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派上战场、舍身奋战的战士之子弟,做殊死决战。
麦克米伦是在英国强权式微的分水岭事件——苏伊士运河危机之后,被推选入主唐宁街10号首相官邸。麦克米伦以极度的矜持与华饰来扮演其首相角色。以财政大臣的出身,他十分明白英国的经济实力已经走下坡,英国的军力也永远赶不上核超级大国的庞大实力。英国在欧洲共同市场刚创议时,就拒绝加入。张伯伦1938年提到捷克时,称之为一个遥远的小国家,英国对它所知不深,正是精确道出英国在过去一个半世纪,在世界另一端大打殖民战争,却对仅有数百英里路之遥的欧洲的那份生疏、不相干的漠然态度。
但是到了20世纪50年代末期,英国再也不能以远距离观察欧洲,视欧洲为英国军队偶尔必须干预以制止一个暴君崛起的地方。麦克米伦因此一反过去漠不关心欧洲的政策,申请加入欧洲共同体(European munity)。并且,尽管苏伊士事件令英国神伤,麦克米伦的最大关切仍是培养英国与美国的“特殊关系”。
英国并不自认为是个纯粹的欧洲国家。毕竟,她的危难经常源自欧洲,可是救兵却来自大西洋的彼岸。麦克米伦不接受戴高乐的立论,戴高乐认为欧洲与美国不要结盟,安全度才会加强。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之后,英国可能至少也和法国一样愿为柏林而战,但是其动机可能未必出于为盟国占领权这个模糊观念辩护,而是出于支持美国认为全球均势已受到威胁的评估。
苏伊士事件之后,法国与英国对于遭到美国羞辱,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法国加速它的独立,英国则选择加强与美国的伙伴关系。英、美结盟的观念其实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就存在,也受到鼓舞,早在1935年,英国首相鲍德温( Sfanley Baldwin)就在艾伯特大厅的演说中提出这个概念:
“我一向相信,在世界任何地方,不论是欧洲或东方,抵御战争最大的安全将是大英帝国与关利坚合众国的密切合作。可能需要一百年才达致期待的目标,机会也可能永远不来。但是有时候我们应该有我们的梦想,我展望未来,看到全世界和平与正义合作,我不禁想起,即使人类不能公开拥护它,将来的某日某时,追随我们的人将可以看到它。……”
美梦成真并没有花100年的时间。由第二次世界大战起,英国和美国就因相互需要而结合在一起,虽然这些需要是通过非常不同的历史经验积累而成的。
两国能够铸成坚强的结合有一个重要因素,即是英国具备配合变动环境而调适的不寻常能力。艾奇逊的评语或许没错,他指出:英国紧抱帝国的幻象太长久,未能替自己当前在欧洲的角色定位。另一方面,在它与华府的关系上,英国几乎是每天都展现出,虽然是个老大帝国,决不在基本问题上自欺。英国领袖仔细评估过他们不再能够以传统的利益、风险平衡法去影响美国政策,选择(尤其是在苏伊士危机之后)以缓和方式扩大影响力。英国两党领袖设法使得美国总统在决策过程中倚重他们的意见,不仅不认为咨询伦敦的看法是对较弱的盟国示惠,还认为是自己统治上不可或缺的重大事项。
然而,英国并不尽然完全认同美国的国际关系哲学。英国人从来没有分享美国人那套人类完美论点,也不会主张道德至上论。“以哲学观而言,英国领袖大体上都认同霍布斯的性恶论。明白人类的罪恶,就很少会对人性失望。在外交政策上,英国一向奉行伦理上的自我中心主义:对英国有利的,也可以视为对世界有利。
要具备这样的观念,必须具有相当的自信心以及天生高人一等的感觉。19世纪,有一位法国外交官告诉英国首相帕默斯顿说,法国已经习惯帕默斯顿在最后一分钟才由袖里掏出外交牌,这位勇气十足的英国首相竟然答说:“上帝把牌摆在那儿!”不过,英国把国家自我本性置于实务运用时,却直觉地以温和态度去做,因此它自认可以代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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