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握着萧景秋的手,拉着她在人群中穿梭,好容易才来到了府内街。
府内街是京中最繁华的街道,许多大豪客都将生意开在此处,为了招揽客人,纷纷将自家门脸装饰起来,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灯来,在连陌笙歌之中,许怀清拉了萧景秋到一处店铺前驻足,这件店铺的主东很是富有,将临街的十几间铺子打通连在了一起,门前用各色花灯扎起了彩灯牌楼,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无所不包,萧景秋见满街灯火,不禁叹道:“京中物事,到底是精巧非凡。”
许怀清附耳道,“还有更精巧非凡的,要不要去看看?”
“去啊!”
人群中,许怀清又一次捉住了萧景秋的手,她玩兴正起,一张笑颜绯红,不自觉地握了许怀清的手,心无杂念地对着那些奇特精巧的彩灯指指点点,而许怀清心头却如同被雨滴滴点点敲打着的芭蕉,平添了几分离愁。
许怀清带萧景秋去的地方是府内街前的玄华楼,皇帝为与民同乐,每年都在玄华楼前设一座御灯楼,待到正月十五,皇上都会到御灯楼露个脸,许怀清算好了时间,去的时候碰上众人山呼万岁,两人站在暗处跟着行了礼,萧景秋来不及观赏彩灯,忧心忡忡地问:“皇上面上怎么瞧不见一丝悲伤呢!”
许怀清笑出声来,“玄华楼隔了这么远,你还看得清皇上的表情?”
萧景秋嘟了嘴,“你看不到,不代表我看不到,我看他同旁边的那个女子好的很呢!哪里还记得婉姐姐!”
“大概是还不知道吧,横竖也活不过今晚。”
“婉姐姐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想想真是痛快!”
许怀清忍不住攥了一把她的手,“专心看你的灯。”
御灯楼是极辉煌的,都是用海外异宝和宫中珍品搭建而成,顶端雄踞着一条巨龙,张牙舞爪,气势威猛,下面还挂着用宝珠穿成的牌匾“光照天下”。只是,还未等萧景秋看上几眼,玄华楼上的皇上就要起驾而去了,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地山呼万岁之声,穿着团花锦袄的五百禁军在头里开路,皇上的车驾紧随其后,萧景秋一时嘴快,“这个时候若有人行刺——”
许怀清懒懒地道,“反正不是真皇帝。”
“啊?”
“你莫不会真以为当了皇帝的人还会来与民同乐吧?”
“竟是这般奸猾——”话音未落,有人从背后架住了萧景秋,许怀清反应极快,迅速攻了上去,双方就在人群之中彼此推挡着,一两招后,来人架住了许怀清的胳膊,低声道:“是我,英翔。”
许怀清微微愣了一下,在熠熠灯光之下,英翔微微掀开了面上的乌木面具,萧景秋一睹真容后,道:“英大哥怎地这般打扮?”
“英某向来谨慎罢了,有件事我要来告诉你们。”
“什么事?”
“宫里出事了。”
“啊?”
“宫中传出消息,淑妃突审了婉娘娘身边的侍女。”
“他们现在在哪里了?”
“如果不出意外,从审到现在,人差不多走到延秋门了,我没办法去找萧二公子,只得来找你们了。”
萧景秋心中一紧,不自觉地慌乱着,竟连手都微微颤了起来,想要立即想个计策去救尹离,可偏生脑袋一片空白,倒是许怀清和英翔,已经谈了起来。
“出了延秋门就是宫外,他们还距离延秋门多远——”
“婉娘娘他们抬着棺椁走的慢,现在也不好说——”
“那淑妃岂不是已经派人追上了?”
“不一定,来传消息的人是见淑妃扣了婢子,见状不妙就将消息递了出来,如果那婢子嘴紧,还能顶上一时半刻的。”
“为何淑妃会突审那婢子?”萧景秋定了下心神,问道。
许怀清淡淡地道:“他们对边候已经开始下手了,别忘了婉娘娘的父亲是威远总兵,淑妃应该不知道假死的事,只是想撬开那婢子的嘴,找些欲加之罪来惩戒婉娘娘的娘家罢了,怕就怕那婢子一时熬不住刑罚,将婉娘娘假死的事供出来。”
“不会——”萧景秋斩钉截铁地道:“婉姐姐身边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她假死定然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怕就怕淑妃因着别的事,把人拦下来了。”萧景秋转过脸,从怀中掏出一枚腰牌来,“这是我的东西,我二哥一看便识得,劳烦英大哥你和怀清带去给我二哥,说若是过了约定的时间,我同尹哥哥还未来,就自己走,不要管我们,若有命,我们会在束州相见的。”
英翔那厚重的乌木面具掩盖了他的神情,只见他犹豫了一下,方才接过了那枚玉佩,道:“我会在约定的地方等你,萧家的人不方面出面,我却是无碍的,还有——”
“英大哥请讲。”
“今日有宫变,若你们赶得及,延秋门自然有人开,一切听天由命了。”
“英大哥的意思是?”
“时间紧急,不宜多说,到了时候自有分晓。”
“好,多谢英大哥,一切保重,明日再见。”
“你要到哪里去?”许怀清冷冷地问。
“自然是去接尹哥哥和婉姐姐。”
“如果他们出不来呢?你要打到宫里去吗?”
“不——”萧景秋神色哀伤又肃穆地道:“若是能活着,我们便一起回束州,若他们出不来了,便当是我去送他们一程。”
“我也去。”
“不行,你同英大哥——”
“今夜,至少我们还是夫妻,你去哪,我便去哪——”说着话,许怀清握住萧景秋的手,一把将她拉进了人群,“连延秋门都不知道在哪,还去接什么人。”
陡然,萧景秋眼眶一红,在这繁华的三千世界中,为许怀清落下了第一滴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也许很多人谈起这个中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那年的彩灯如何五彩缤纷,也不是御灯楼如何的珍奇壮美,更不会想到在家人团聚的日子里,有人在延秋门放了一把火,他们津津乐道的是那一日皇上突然宾天,以皇后娘家为首的太子派和以旭阳王为首的广林王派在宫中兵戈相见。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夺宫的第一把火却是为一个诈死的顺仪而燃。
萧景秋同许怀清赶到外宫附近的时候,皇上已回了宫,宫里在元宵节历来都会摆下百灯宴,热闹非凡,而守门的卫士也会放松一些,除了两个值守的,平日里一盏茶功夫就会巡逻到的卫队今日也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往年的百灯宴都会邀请朝中重臣,但听闻由于皇上身体一直不大好,今年的百灯宴就只邀请了一部分皇室宗亲,算是家宴。”
“若是在百灯宴上动手——”
“那是最好的时机了。”许怀清和萧景秋趴在墙头之上,附耳道,“皇上不明不白死了,太子一派和广林王一派自然互相指责,能胜出的当然是筹谋许久的广林王派。”
“这不是光明正大的谋反吗?”
“得手了,就是皇帝,成王败寇罢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别急,若尹离碰到了麻烦,自然会在殿前库放火。”
萧景秋深呼吸了一口,平心静气,将白云抽了出来,紧紧盯着延秋门前守门的四个卫士,他们跺着脚,偶尔说着话,一派祥和,压根感觉不到杀戮将至。
萧景秋这一趴,就趴了一盏茶的功夫,全身上下虽然是冻透了,但纹丝不动,像是雪地里狩猎的狼,眼睛亮得可怕。
“你父亲带你打过仗吗?”
“没有。”
“那你倒是挨得住。”
“冬天经常和哥哥们偷偷去打猎,雪窝子里一趴就是好一会子。”萧景秋笑了笑,眼睛仍盯着延秋门,“你看,有光。”顺着萧景秋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许怀清看到了有些模糊的明明灭灭的火光,他知道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火势就会冲天而起。
“走。”
说话之间,有尖锐的呼哨声传了过来,一批不知道潜伏在哪里的黑衣人忽然垂索而至,本来紧闭的延秋门忽然自内而外大开,许怀清和萧景秋迟疑了一下,就见那领头的黑衣人从腰间不知拿出了什么亮闪闪的东西,自上而下晃了数次,而后一群人溜了进去,许怀清笑得狡黠,“走吧,这就是英翔所说的开门之法了。”
“你何以知道?”
“你与他约在几时会面?”
“亥时八刻。”
“那就是了,晃了八下。”
“就这么简单吗?”
“大智若愚。”
“……”
萧景秋和许怀清身手颇快,尾衔黑衣人而入,刚进了延秋门,却不见值守卫士,里面不远处火光冲天,闹哄哄一片,尖叫声不绝于耳。
许怀清抽刀在手,冷道:“这是你死我活的时候了,别手下留情。”
“你放心吧——”话音刚落,萧景秋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事情,大概不是尹离劫李婉这么简单,在距离延秋门不远的地方,殿前库燃起了熊熊大火,许多人战成了一团,萧景秋粗粗看去,先前的黑衣人和延秋门的卫士结成了一党,与从日华门赶来的卫士战成了一片,但由于殿前库火势太大,后来的援军无法穿越火势,导致从日华门而来的卫士在黑衣人的攻势下节节败退,许多人都葬身火海。
就在这一片混战中,萧景秋一眼便看到了尹离和李婉,尹离一身太监打扮,执一口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刀,用一根抬棺木的绳子将李婉绑在身上,左突右闪地斩杀着卫士,而李婉一系盛装,双目紧闭,芙蓉面在火焰的映衬下,似熟睡一般,愈发显得沉静秀丽。
萧景秋重扎了一下脸上的黑巾,一把白云行云流水,所到之处血舞阵阵,和许怀清两人一左一右,杀进了人团之中,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尹离身边。
“景秋?!”
“嗯,怀清你前面开路,尹哥哥走中间,我殿后——”
“好。”
平日里总是见许怀清练枪,知道他比自己强,却从不曾知道他强到什么程度,但是这一日,萧景秋看到了另外一个许怀清,他像是一头嗜血的野兽,眼神冷静而热烈,仿佛可以穿越衣服而看到身体最脆弱的地方,一刀毙命,那在他身边陡然绽开的血雾,宛如来自地狱中的业火,令三尺之内的人,触炎而枯。
有许怀清在前,竟然走的格外顺畅,萧景秋在斩杀卫士之余,还顺手夺来了一件侍卫的外衣,将李婉从头到脚罩了起来。
延秋门,近在眼前。
只是,许怀清忽然停下了脚步,在一片杀戮中,他静默了片刻,而后坚定地转过头来,对萧景秋大声地呼喊着:“掉头回去——”
在那个瞬间,萧景秋没有迟疑,纵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本能驱使着她转过头,又杀回了殿前库,在熊熊火焰之前,许怀清坚定地道:“躲到棺材里去。”
没想到,李婉的棺材竟然成了他们的避难之所,萧景秋和许怀清将棺材拖到了不起眼处,趁着众人混战的当口,躲到了棺材里,当许怀清拉上盖之后,逼仄的方寸天地之间立即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寿字转折之处,凿了几个小洞透着若隐若现的火光。
“出什么事了?”萧景秋低声问。
“有大军而来,不管是谁的势力,我们背着婉……婉小姐,都是跑不出去。”在黑暗中,许怀清冷静地答道,“若能逃得一命,需要感谢英大哥运筹帷幄。”
“此话怎讲?”
“嘘——”
棺材外,打杀声渐小,而奔袭之声却越来越大,清脆的马蹄声在一片嘈杂声中显得异常清亮,默然许久的尹离忽道:“是旭阳王的人。”
“嗯。”许怀清道,“他倒是一点也不掩饰,想必胜券在握。”
萧景秋正想询问,就听许怀清低声道:“军中就旭阳王直领的西京卫装备最好,别的部队,断无这般整齐的马掌之声。”
萧景秋还想说话,就感到一根冰凉的手指搭在了自己唇上,也不知是许怀清的还是尹离的,但她直觉地红了下脸,将头侧到了一边。
在火焰燃烧的哔卟声中,刀刃穿过身体的涩声渐渐消失了,只听外面有人问道:“干净了吗?”
有一人答道:“干净了。”
“这是什么?”
“婉顺仪薨了,正好路过这里,她身边的侍从太监怕她受辱,本打算抬了她的尸身逃跑,方才被我斩杀了,婉顺仪的尸身已经放回去了,要不要派人抬出去?”
“婉顺仪也是不走运,遇上这么大的火,推进去烧了吧。”
萧景秋心中一紧,缓缓抽出了白云,只听许怀清低声说:“先别动手——”话落,外头那人道:“你们放柴添火,守好延秋门,不可放走一个,剩下的人跟我来——”
“是!”外面有一众人应了,马蹄声随即疾驰而去,萧景秋等人窝在棺材中,听有人吩咐道:“你们几个去那边再搬些木头来,你们几个随我检查下看有没有没断气的——”
“是。”
萧景秋死死盯着棺材盖开口的地方,沉声道,“外面的人不多,应该有胜算,若有人打开棺材,我先冲出去,尹哥哥照旧居中,怀清殿后——”
“不要紧张,有英大公子为我们谋划——”许怀清语调轻松地道,话音未成残响,就听到外头传出一阵惨叫声,萧景秋尚在微怔,就见许怀清顶开了棺材盖冲了出去,萧景秋长身而起,定睛看去,就见有一黑衣人从另外一个黑衣人身体中拔出了长刀,而许怀清步履极快,奔向了木头堆放之处,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听到阵阵哀嚎之声伴着兵刃相接的脆响传了过来。
“你是谁?”萧景秋一脸警惕地问。
黑衣人却不回答,自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令牌来,“此时旭阳王已封锁城门,这是出城的腰牌,告诉英大公子,他的救命之恩,我已还清了。”
“多谢援手——”萧景秋拱了拱手,“此间事了,不若壮士同我们一起……”话没说完,便被黑衣人打断了,“在下独来独往惯了,事不宜迟,还请诸位先行。”
事态紧急,萧景秋同尹离闻言亦不多言语,谢过之后便奔着延秋门而去,一路之上倒也无人阻拦,就连卫士都走了个干干净净,三人顺畅地通过了延秋门,骤然回首才发现宫中起火之处不止一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