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林书落回答,她便抢道:“你喜欢的是我,还是说……不论丞相的女儿是谁,你都会喜欢?”她小令模仿的池墨的语气,将一席话一板一眼的说出来。
他们可谓 “青梅竹马”,但是林书落学问好,长得好,又射得一手好箭,比起她这个只会捣乱的相府千金不知强多少倍。元小令虽然不聪明,却也有自知之明,他们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林书落望着她一语不发,许是没想到她竟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原以为看透了她,谁知到最后,却是傻傻不谙世事的她看透了他。
“小姐,老爷叫你过去。”巧圆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俏生生道。
元小令穿好鞋子,整理好衣裳,走到林书落身边,“翎羽公子,我送你出去。”
林书落收了折扇塞入袖中,笑望着她,“这是要送客?”
“自然。”元小令扬起脸,忽然道:“你别笑了好不好。”顺手指向站在一旁的巧圆,却见她一双眼直勾勾望向林书落,脸蛋上笑开了花。
林书落嗤笑,“就连巧圆也识得俊丑,你偏这样顽固。”
元小令望着他柔软的嘴唇,忽然想起那日石桥下的吻,她努力回想,终是没有半分心动的感觉。
“三日后一早,荣水岸边出发。”林书落说罢,径自走了。
于是三日后,巧圆的惊呼声传遍了整个相府,“小……小姐她不见了。”
元中越刚好抿了一口热茶,觉着实在烫嘴,看到左右无人,本想偷偷吐了,谁知巧圆长长的尖叫声忽然袭来,他一个不留神便咽了下去,从口舌到喉咙,从喉咙到胃里一路烧得火辣辣。
池墨正倚在软榻上看书,听到惊叫声,仰起头看着广袤的天际,那里高远干净,白云浮动蓝天悠悠,不禁叹道:“年轻真好。”
元小令自然未听到那声惊叫,背着包袱一路狂奔,远远地便望到了荣水岸边的马车,纯白的锦缎罗盖,细细密密的流苏悬坠四周,一如林书落常常摇动的那柄缎面折扇。
元小令拍了拍正在喂马的小厮, “你家公子在哪里?”
小厮回头一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元……元爷。”
与此同时,马车上的人折扇一挑,白净的脸上露出一对桃花般的眸子。元小令瞧了瞧林书落,又瞧了瞧赶马车的小厮,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好你个徐让,原来是这妖孽的眼线!”
若是换做旁人,早为林书落忍着不笑的羞涩模样而倾倒。偏偏坐在他身侧的是不懂风情的元小令,她口沫横飞地怒斥徐让在军营中的斑斑劣迹,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看她的眼神温柔似水。
“他趁夜色将胡子踢进了茅坑,还嫁祸给我!他在军中四下散播谣言,说我是个断袖!”元小令思前想后,愤怒地挥舞着拳头。
驾车的徐让竖耳倾听,心想我不是还在荼罗山帮过你么,果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啊!小人啊!若不是公子吩咐我对你“特别照顾”,我才懒得陪你玩。
望着她一张憋屈的圆脸,林书落忽然觉得心情出奇的好,忍不住要伸手摸上一把。无意识的举动引得元小令一愣,再发不出半点声音,林书落也觉得此举轻浮,无奈手已伸出,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竟不知如何收回。
天地间安静得只有马蹄的“踢踏”声,似乎还有……
不待林书落细想,便听得“嘭”地一声,头顶上忽如其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随着巨大的动静,原本欢快撒着四蹄的马匹忽然受惊,嘶鸣着高高跃起,徐让慌忙勒住缰绳,正欲回头查看,却被眼疾手快的元小令拉住,一个箭步跳下马车,滚了两圈,躲入一旁低矮的灌木丛中。
元小令抬头,透过斑驳的枝桠,隐约见那马车的车盖上,似乎趴着一个人。再向上看,唯有峭楞楞的绝壁。这样高的绝壁,岂不是要活活摔死?
“自寻短见?”元小令暗自寻思。
“女人?”徐让一脸疑惑。
不待二人上前查看,那人便发出一声低沉而绵软的□□,元小令与徐让对望一眼,尚未回神,那车盖因不堪重负,发出“轰”地一声巨响,就那样眼睁睁的,塌了。
树丛中的鸟儿被吓了个半死,一时间叽叽喳喳,“噗啦噗啦”地扇动着翅膀各自逃命。
“林书落不会被压死了吧?”
“元晓你个乌鸦嘴!”
躲了许久,却见林书落从一片乌烟瘴气中走来,袍如往日素白,人似往日潇洒。不同的是,怀里正抱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女子,白衣胜雪,携着别样的馨香。
林书落微微眯着眸子,让元小令不寒而栗,可那冷冰冰的目光并不是看向她,而是刺向他身旁的徐让。徐让一个激灵,慌忙跪在他脚下,“属下该死。”
主人遇险,徐让非但不护主,反倒第一时间带着元小令隐蔽在灌木丛中,想来也是该死。从元小令的角度,恰好看到徐让了无生念地闭上了眼,似乎真是要寻死。
林书落的脸色越来越冷,忽然将怀中的女子丢给徐让。徐让一个趔趄上前接住,却因怀里的美人儿羞红了脸。
元小令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女子,婀娜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卷翘的睫毛,乌黑的发髻,啧啧啧,真是个美人呢!
“林书落,我们放着阳关道不走,为何要走这僻静又危险的小路?”元小令再次抬头,头顶高石耸立,山路盘桓。
“阳关道未必比这小路平坦。”林书落瞥见她有些费力地活动着手腕,轻触她的手背,“有没有受伤?”
元小令悄无声息地将手抽回,“没有。”
“公子,她醒了。”徐让发觉怀里的人儿有了气息,紧张得手脚发麻,那女子在徐让注视中缓缓睁开眼,琥珀一般的眸子绽放着动人的华彩。盈盈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三人,忽然在林书落身上停住。她挣扎着爬到他脚下,“公子救我!”
林书落摇着折扇,眯着眼望着她,任她扯着他白净的袍,“方才已救你一命,你还要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元小令:为什么好色的男人都喜欢挑美女的下巴?
林书落:因为只有这个动作,才能体现出男人的邪魅狂狷,女人不胜凉风的娇羞。
元小令:可是我觉得影视剧、小说中被迫抬起下巴的女人,除了两只黑乎乎的鼻孔冲着楠竹,毫无美感可言。
林书落:这……
☆、一顾倾人城
林书落文采风流,写得一手好文章,射得一手好箭,因而荣安城的女孩儿们,都要羞答答地唤他一声翎羽公子。这般桃花朵朵开,他怎能对一个跳崖自尽的女子如此冷漠?
“姑娘有何难处,尽管说来。”元小令侠义心起,上前扶起那位美人。
“公子……公子。”那女子扑到在元小令身边,竟哭了起来,“我名唤倾城,家住云朝(zhao)城中,家破人亡无以为生,却遭恶人相逼,欲将我卖身烟花之地,倾城宁死不从,本欲了断此生……谁料大难不死,有幸遇得诸位恩公。”
倾城说罢,伏在地上的身子颤抖不已,像是雨中瑟瑟发抖的粉蝶。元小令恻隐心起,望着林书落没有表情的一张脸道:“我们带上她罢。”
倾城闻言,一双美目含着泪花,“谢……”
“姑娘妆容整洁,口齿清晰,不像是被逼走投无语的样子。”林书落手腕一抖,白色缎面的折扇顺势展开,秀丽山河浮现其上,华贵不已。
“何况从如此高的悬崖上落下,姑娘还真是,福大命大。”
“福大命大”四个字说的极重,倾城一愣,美丽的容颜霎时一片死灰,她转而望向元小令,低声啜泣,“倾城已经无家可归,而今,而今唯有一死。”
“倾城姑娘莫怕,我带你走,看谁敢欺负你!”元小令一脸正气。
林书落微微侧目,不禁叹气道:“马车被砸成这样,只得去一趟云朝城中了。”
倾城神色一怔,似是没有料到他答应得这样快,以袖袍掩了面,又哭泣了一阵。
“云朝城啊?”徐让抬头望了望峭壁之上,云朝城在上面。
徐让驾车,其余三人一同坐在露天的马车里,吹着猎猎的山峰,向喧闹的云朝城而去。
林书落的马车虽然没了顶棚,依然是奢华雅致,格调独特的京城罕有之物。倾城坐立不安,琥珀色的眸子悄悄望向林书落,红着脸说了声,“谢公子相救。”
元小令悉心观察,只觉这倾城容颜美丽,虽然落难却难掩身上的雍容之气,对她反倒多了几分喜爱。可是倾城姑娘的眼睛,一刻可没有从翎羽公子的身上离开,元小令唯有默默叹息,又有一个女人拜倒在那厮的虚伪面容下。
日暮时分,马车行至云朝城门,徐让早早见到远处景象,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公子。”
林书落抬眼望去,见城门口处,一个矮胖肥圆的官员领着左右数十人,见了他的车驾瞬间跪了一地,“下官不知大学士到访,有失远迎。”
林书落向地下看了一眼,那矮胖肥圆的官员也向车上看了一眼,眼珠滴溜一转,低下头去。
林书落以折扇掩面,笑声低不可闻,“原来是庞大人,幸会幸会。”说罢目光移向倾城,恰巧她在偷看他,目光相遇,倾城一惊,一双美目反倒柔柔的多了波澜。
那矮胖乃是云朝城的太守庞然,虽然其貌不扬,却也有几分才学,受先帝赏识,在此处做了个太守。
“大学士此番前来,真乃是云朝城之福。”庞然笑眯眯地陪在林书落左右。
元小令不禁想笑,大学士又不是天降祥瑞,哪里来的云朝城之福,再看身旁的倾城,自从知道林书落是大学士之后,眼神又好奇变为爱慕,方才还泪水涟涟的一张脸早就笑靥如花。
“拙荆特备了一些家常菜,不知是否有幸邀大学士小酌两杯。”庞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忽见林书落停下了脚步,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爷,圆滚滚的脸顿时紧张,激灵的小眼睛转了几圈。
林书落缓缓回身,轻挑折扇抬起倾城的下巴,笑道:“云朝城的姑娘,我很喜欢。”庞然喜笑颜开,忽然间明白了这位大学士的意思,连忙命左右带倾城下去沐浴更衣。
元小令看得真切,心想林书落这个伪君子最后竟来了这么一出,真是个大纨绔,不禁露出鄙夷的神色,却没有发现林书落正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如此笑得更欢。
当夜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不知何时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林书落环顾四周,恍惚中想起昨夜之事,他一杯又一杯地喝了许多酒。
“庞然。”林书落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虽是其貌不扬,却有些文采学问,受先帝嘉奖,任户部侍郎。说来有趣,三年前先帝驾崩,新帝南荣靖极为爱美挑剔,庞然貌丑,便被“发配”到云朝城,做了个太守。那个叫倾城的女子如此大费周章,便是引他到云朝城一见,而已么?
林书落翻了个身,这才发现趴在床边的元小令,她似是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不曾醒来,她的胳膊下面,似乎还压着一叠厚厚的……银票。
昨夜,昨夜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长到他不愿醒来的梦。月上枝头,酒过三巡,元小令轻轻扯着林书落的袖子,“别喝了。”
林书落无奈地摇摇头,“小令,你不懂。”
“我不懂?”元小令的眼睛挣得老大,这就是所谓的“接风”,“家宴”么?无非是一群官员像供奉神仙似的,一次次地举杯、一次次地劝酒。
庞然的脸因为笑得太多,挤成了大饼状,“下官今后还要仰仗大学士的照拂。”
林书落笑道:“庞大人过奖了。”
二人相视一笑,酒杯碰撞在一处,又饮了一杯。烈酒下肚,林书落的腹中火烧似的难受,然而这不是第一次,却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其间有几个舞姬款款进入,穿得甚少,打扮得甚妖娆,跳着跳着不知为何来到了席间,与一群笑得猥琐的男人们周旋其中。有个姑娘一眼便看到了一袭白袍的林书落,许是被他英俊高大的外表迷住了,“嘤咛”一声倒在他怀里,起伏的胸膛白花花的,引得人想要伸手摸上一把。
元小令看了半晌,此女的胸脯比她塞入怀中的两个馒头大得多。
“大人,请。”舞姬娇滴滴地端起酒杯,林书落侧过脸,促狭的眸子望向元小令,“她不美么?贤弟不喜欢么?”
那女子分明是在调戏林书落,关她什么事?元小令摇摇头,只得实话实说,“比起万紫千红楼的姑娘,还差些。”
庞然当下思量,想必京城来的贵公子看不上这等庸脂俗粉,目光冷冷地向四周扫了一圈,舞姬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小令:小说中的男子常常对酒当歌,千杯不醉以为风雅,你肿么这样易醉?
林书落: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我非醉酒。
百度之,
策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钦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战国策》)。
夏禹的女人,令仪狄去监造酿酒,仪狄经过一番努力,做出来的酒味道很好,于是奉献给夏禹品尝。夏禹喝了之后,觉得的确很美好。可是这位被后世人奉为圣明之君的夏禹,不仅没有奖励造酒有功的仪狄,反而从此疏远了他,对他不仅不再信任和重用了,反而自己从此和美酒绝了缘。还说什么:后世一定会有因为饮酒无度而误国的君王。
☆、官道路漫漫
元小令看着林书落的脸色白了又红,神采飞扬的眸子渐渐散乱,遂递了个眼神给徐让,徐让却无奈地摇摇头,似是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庞然的儿子庞辉举起酒杯。
“在下元晓,乃是常胜军中参军。”元小令道。
“元参军。”庞辉举杯而来,倒是庞然的脑子转得更快些,而今荣安城姓元姓贵族只有丞相一人,当下眼珠转了转,笑眯眯地递上了酒杯。
元小令正当骑虎难下,便见林书落起身相迎,“我这位兄弟不善饮酒,这一杯便由林某代饮了。”
林书落先干为尽,由不得庞氏父子再多说什么,便陪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