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来目中无人,得罪的人还少么?”元小令望着林书落,却见他沉默不语。
林书落以折扇轻点额头,桃花般的眸子神色不明,像是疑惑,又像是释然,“极少的人知道我的行踪。”
“你那仇家追杀的是人中龙凤的翎羽公子,若是公子肯稍稍修改容貌,便可后顾无忧。”月重影笑眯眯地望着林书落,林书落亦对他抱拳一礼,“月公子倒帮了我一个大忙。”
忽然一阵冷风袭来,徐让风尘仆仆而来,手中捧着一个包袱,对着月重影道:“白爷,这些衣裳可够?”
“足够。”月重影伸了个懒腰,接过徐让手上的一包衣裳,“各自去换上吧。”
这本是渔夫的衣裳,穿在身上大了些,大些尚可忍受,可衣服上传来的阵阵腥臭令她作呕。元小令打量着其余三人,无一不是渔民打扮,只是他们的肤色,却比白日里看上去黑了许多,倒像是外出劳作的样子。
次日天还未亮,元小令便被月重影拽下了床,乘着一条小舟顺江而下。昨日惶恐过头,未来得及欣赏周边的风景,今日一瞧,只见清凌凌的江水接天连日,将四周的景色全部融入水中,碧的树绿的草,红的花黄的果,在明媚的阳光下越发娇艳。
林书落端坐在船头闭目养神,想必经过昨日一番动作,有些疲惫。月重影则以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船舱里哼曲儿。唯独徐让一脸闷闷的神色,奋力摇着两只浆,随着船桨荡漾起一圈圈的波纹,小舟飘飘摇摇越行越远。
元小令坐他在身旁,见月重影虽然罩着渔民的衣裳,衣领处却露出平日的黑色衣衫,那里盘桓着大朵大朵的祥云,却是她头一遭发现,“你这衣襟的刺绣,当真别致!”
“是么?”月重影抚摸着衣衫上突起的花纹,“这是岷西的叠绣。”
“哦。”元小令似是有所顿悟,“小白家住何方,为什么会跟着修远来建熙城?”
月重影懒懒地挪动着身子,享受着温热的阳光,“我本就是建熙人,此番只是顺便回家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同行
“你是建熙人!”元小令一时激动,“那你知不知道建熙城太守的公子?”
月重影见她如此,猜不出其中缘由,淡淡一笑,“建熙城太守裘陵的儿子么?”
听到这一问一答,林书落缓缓的睁开眼睛,恰好看到元小令的侧脸红红的,在日光下格外生动。
“是他!”她显然有些紧张,不禁抓紧了月重影的衣裳,“他……他……”他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听闻这位裘公子,三年前就离开建熙城云游四方去了,可是真的?”说话的是林书落,此时他一副渔夫打扮却仍然不忘记轻摇折扇,样子十分滑稽。
“正是如此。”月重影抬起头,目光落在元小令期盼的眸子中,听到“云游四方”四个字,她的神情骤然轻松,竟然仰着脸哈哈大笑起来,“如此风景,妙哉,壮哉!”
月重影挤出个古怪的神情,“你高兴什么?”
元小令故作玄虚道:“秘密。”旋即给了林书落一个警告的眼神,林书落了然,见她一副见到了宝贝的表情,心情骤然便好,将昨日那场追杀抛到了脑后。
徐让在心里默默地将这三个纨绔子弟骂了一百遍,却仍然摆脱不了一个人奋力摇船的处境。
小船悠悠前行,船上的女子光着脚丫,将双脚浸入清凉的江水中,踢打着晶莹的水花。虽然装扮成穿着粗布衣衫的男子,但是她的样子,依然是最初的她,林书落望着那半截暴露在空气中的洁白小腿,露出个温柔似水的表情。
徐让低叹一声,公子那含情脉脉的样样,即便是大男人见了,也会脸红心跳的吧,偏偏有人不识好歹,把美玉当做顽石,真是有眼无珠!
船舱中躺着的那位月公子,看似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却是若有所思,在听到元小令兴奋的叫声后,不禁皱了皱眉,坐直了身子。
“好大一艘船!”元小令指着不远处的大船。那只船比他们这只小舟足足大出几十倍,船上覆辙厚厚的帐子,像是裹着什么似的。
“那是……商船?”林书落桃花般的眸子一亮,他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大的船。
“嗯,只是这只船,比以往还见到的要大些。”月重影抬眼望去,原来那大船前后十余只,正缓缓向这边驶来,看样子是要顺着内江而下。
“常有北方的船只到宇内城去做生意。”月重影又复躺下。
“北方?建熙城本和东陵、狄国接壤,再往北不就是东陵了?”元小令好奇道:“东陵不是在打仗么?”
“商人重利,哪管什么打仗不打仗的。”徐让接了嘴,圆圆的眼睛瞧着那些商船,“白爷,您说那船上装了什么,竟比咱么这小舟走得还慢?”
“是啊!”元小令遥指远方,“像是装了很重、很重的东西。”
“多半是些动物毛皮、风干牛肉、还有鹿茸麝香。东陵商人将这些与中原的百姓交换,所得金器玉帛,带回本国。”月重影打了个哈欠,“前方港口停靠,便可以到达建熙城。”
“终于要到了!”徐让吐了一口气,双臂用力摇动双桨,乘风破浪直抵港口。四人下了船正赶上午饭时候,于是一路说说笑笑直奔建熙城最大的酒家而去。
“四位客官里面请。”身子瘦弱却无比激灵的小二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对这几位穿着普通、打扮平常的客人倒也殷勤。
不想今日已经客满,小二方才还说里面请,此刻却发现店里无一空位,连忙尴尬地笑笑,将门口的一张空桌擦了一遍,“今日天气晴朗,坐在外面景致更好。”
这小二也算机警,饿了一个上午,四人也管不了这么多,便围坐在了一桌。只见街上人潮涌动,本就狭窄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会有这样多的人?”元小令好奇道。
“客官有所不知,今日是长史大人娶亲的日子,城里的百姓争相观望,都想看看新娘子呢!”小二将茶水、小菜送到桌上。
“长史大人?”月重影像是自言自语。
“新娘是谁家的姑娘,长得很美么?”元小令好奇道。
“几位是外乡来的吧!要说起长史大人的夫人,乃是这内江对岸,宇内城守潘岳的独女潘玉棠。”小二越说越兴奋,“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宇内城不是狄国的领地么?”林书落桃花眼一挑。。
“所以这一桩亲事,真是让城里的百姓们高兴,今后咱去宇内城就像回娘家似的。”小二多说了几句,却发现一旁原本笑眯眯的年轻人忽然不笑了,却不知是何处得罪了他,只得灰溜溜地躲进了店里去。
就连粗心大意的元小令也发现了月重影的怪异,他面色澄净,墨一样的长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漆黑的眸子牢牢盯着街道中央被人群簇拥着的新郎。
马上的新郎官身材挺拔,容姿俊秀,大红的袍衬着他喜气洋洋的脸庞,越显他风姿卓越。身后有数百官兵开道,着了清一色的红裳,护送着马车中的新娘缓缓而来。
“这位长史裘云商,乃是太守裘陵的侄儿,果真独具风采。”林书落淡淡一笑,目光扫过月重影冷清的面容,“月公子以为呢?”
“看来林大人对建熙城的了解,丝毫不亚于京城。”月重影答非所问。
元小令对他们一来二去的相互试探不感兴趣,只觉新娘的马车近在咫尺,加之四人坐在路边,本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一览佳人芳容,谁知车身周围满是红色的锦缎飘带,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都说新娘好看,这却要如何看?”元小令急得团团转,忽然眼珠一转,笑眯眯地自怀中摸出一颗骰子,对着轿帘弹去。
林书落与月重影均是一愣,却并未阻止他的动作。只闻轿中有女子惊呼一声,轿帘便被一只白白嫩嫩、细致纤长的手挑开,继而露出一张精妙绝伦的瓜子脸来。
随着众人的赞叹声,新娘一双凤目四下寻找,急得几欲滴下泪来。裘云商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他调转马头,俯身在她身侧低低唤了一声,“玉棠。”
潘玉棠目光流转,终是放下轿帘,再未露面。
作者有话要说:
☆、喜宴
“唔,这包子皮薄馅大,入口香滑,当真好吃。”元小令满意地舔了舔嘴唇,望向周围的三个男人,却见他们神色各异。
月重影坐在她左手边,只吃了一口包子,平日里极其爱干净的他,竟眼睁睁看着包子里的酱汁滴落在桌面上毫无反应。
“人家已经嫁人了。”元小令翻了个白眼,“纵使你一见钟情也没用!”
月重影这才回过神来,面上恢复了往日的笑容,“什么?”
元小令无奈地摇摇头,“痴儿!”抬眼望向对面的林书落,他的筷子整整齐齐地摆在面前,竟然一口未吃。
“怎么,你也痴了么?”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
林书落颔首低笑,声音中多了蛊惑的意味,“秀色可餐”。
坐在元小令右边的徐让刚吃了一口牛肉,正思量这肉质鲜美、颇有嚼劲,就被自家公子这露骨的表白惊得一震,再嚼着牛肉完全不是那个味儿,“噗”地一下就把自己的嘴巴给咬破了。
有几个客人三三两两地离去,仍在窃窃私语,“听说太守对这个侄儿视如己出,在长史府邸设宴三天呢!”
“那今晚我等就去公子府上凑个热闹!”有人提议。
“咱们何不到公子府上蹭一顿晚饭?”元小令眨巴着眼睛,笑望着其余三人。
“这倒是个好主意。”林书落点头,“本是来此处祝寿却碰上了喜事,说什么也要略备薄礼。”
元小令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月重影,“你呢?”
月重影笑了笑,“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便随你们一起了。”
建熙城北接东陵,东临狄国,本是一座边防要塞。可近年来国泰民安、鲜有战乱,此处俨然成为了富饶的城邦。若说这是一座小城,随处可见亭台楼阁、闹市街景,竟不输于荣安的景致;若说这是一座大城,不大的女墙依山傍水,将建熙城环绕其中,世代子民在小小的一方城池中繁衍生息。
既然已经平安来到建熙城,四人便在客栈中住下,打算休整一番。元小令也终于实现了这几日的心愿——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林书落即便是在隔壁房里睡觉,也能想象得出她哼着小曲的兴奋劲。
元小令沐浴完毕,踱步至屋外活动着筋骨,却看到月重影屋子里房门大开,他竟然已经不辞而别。
林书落此行本是为了庆贺裘陵的五十大寿,谁知赶上了裘云商的大婚。裘云商是裘陵已故兄长的儿子,兄长亡故后,裘陵却对这个侄儿关爱有加。
林书落仍然记得少年时候,每年年关各地官员奉旨进京述职,无不是带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周旋于宫中权贵之间,早早地为自家孩子铺出一条官道。唯独这裘陵最为古怪,每年都带着自己的侄儿上京,一来二去,京中皆知建熙长史裘云商,却不知道裘陵有个儿子。
半日的休整之后,林书落沐浴更衣,长发竖冠,月白的袍隐约透露出些贵气来。他望着一袭男装的元小令不禁失笑,“今日失去参加婚宴,你确定还要穿着这个样子?”
建熙城守又如何,元小令撇撇嘴,“我扮成你近旁的小厮,成了吧!”
林书落将折扇纳入袖中,望着她的眸子道:“好。”
这一日傍晚,翎羽公子带着下人前往长史府邸。只见到处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挂在低矮的房檐下,一排排一列列,红彤彤亮堂堂的,照得人心里暖洋洋。
“翎羽公子!”有京中来人认出林书落,不禁一声高喊,原本吵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偌大的长史府中,满室的宾客皆抬眼张望。翎羽公子,莫不是京中儒雅潇洒的东阁大学士,翎羽公子林书落?
大厅的正中央,太守裘陵与夫人正端坐在一起,受了新郎新娘一拜。听到这一声通传,裘陵先是一愣,而后高兴道:“是书落来了!”
裘陵与夫人今日也着了暗色花纹的红袍,身旁的裘夫人笑道:“若是我儿在此岂不更好?”
若说翎羽公子儒雅潇洒果然不假,那白衣翩翩的模样让在场的女客看直了眼,这还不算,即使是他身边的小厮,也是各个俊秀。翎羽公子所到之处,众宾客心照不宣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林书落有些熟稔地与裘陵夫妇见过礼,又与新郎裘云商说了几句。元小令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望着坐在前面的二人,见那裘陵两鬓有些斑白,儒雅的面容并不年轻,裘夫人倒是乌鬟高耸,饰以珍珠玳瑁,颇为雍容华贵。
林书落入席落座,专心望着厅中的一对璧人。此刻二人在礼官的引导下相对而立,那男子面色如玉英俊不凡,女子纤腰束素身形袅娜,此二人完婚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月公子来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正盯着一对璧人的宾客忽然聒噪了起来,又转头望向了门口。
裘云商听到窃窃私语之声,瞬时抬头向外望去,站在他对面的潘玉棠亦是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月公子?”元小令好奇得紧,抬眼一瞧,这位月公子,不就是下午才不辞而别的月重影么?
林书落只向门口看了一眼,神色微怔。徐让亦探首望去,惊得睁大了双眼,这是他认识的白参军,又是他不认识的月重影。
他身形修长,着了玄色的长衫,绣以如梦似幻的暗色祥云。那长衫随着他前行的步子似要飘上九天。墨色的长发锦缎一般垂在脑后,仅挑了其中几缕,以银色的丝线轻轻缠绕。同样乌黑的,是他朗目中的一双眸子,可这双乌黑的眼,像是无边夜色之中的琉璃珠。
元小令从未见过这样的月重影,看着看着,不禁呆了。而他皎洁如月的宁静面容,偏偏浮上了淡淡的笑意,他一路走来,目光静静地流淌在眼前的一双新人身上。
“恭贺兄长大婚。”月重影弯下腰身,对着堂兄一拜。
坐在不远处的裘陵,激动地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裘夫人轻轻拍着他的手臂,笑道:“今日是云商大婚,诸多宾客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