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就连皇帝脸上都浮起了笑容,他显然是想起了元小令八岁之时,跪在父皇面前,信誓旦旦地要求他将平北将军“许配”给她。
元小令面上一红,以衣袖遮脸,“哪有这样的事!”
“好,朕就封探花郎个禁卫军统领,官拜四品。”皇帝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池墨,最后落在林书颂身上。
“谢陛下隆恩。”林书落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一时间安宁殿上有说有笑,唯有贵妃路氏绞扭着手帕坐在一旁,有些坐立不安,却插不上一句话。
她每日在皇帝耳边吹风,将林家人都留在京中,可是她几年的心思,竟抵不过池墨的一句话。就算池墨曾是陛下的老师,此时已嫁为人妇,如此干预朝政到底居心何在?
太后清心寡欲,平日里只有几个丫鬟在身边时候,今日见到池墨,心中欢喜,便留她在殿中。元小令终于有机会独自出宫,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当今皇帝年幼之时,也是个贪玩的主,她与林书落,经常跟着太子溜出宫中。恰好泰安殿一株红松,高大笔直,立于其上可远眺宫外的景致。
待到四下无人,元小令心中一喜,撩起裙裾便向泰安殿方向奔去。今日安宁殿中,她不是没有听懂太后之意。皇帝今年二十有五,却还未有子嗣,太后心中着急,便想为后宫增添佳丽,可元小令实在对后宫不感兴趣。且不说她不喜欢面容冷峻,心机颇深的皇帝哥哥,就连曾经待她亲如姐妹的路宛然,在宫中久了,也给她陌生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青杏出墙
池墨姨娘说过,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没有墨姨娘的冷静聪慧,多呆一刻钟也会觉得浑身不爽,让她进宫伴驾,岂不是会被这宫中的潮水淹死。
元小令不一会儿便绕到了泰安殿后,仰起脸望着高大笔直,几乎参天而立的红松树。原来三年未进宫,这红松竟已经长得这么高!
攀树需要体力,更需要技巧。可此树光秃秃,她只有攀一人高的地方才能够到枝桠,这可如何是好?
元小令尚在思考,好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元小姐?”
元小令猛然回头,却见身后不远处,林书颂正盯着她。她微微惊讶,却露出个礼貌性的笑容,“林大人,好巧。”
林书颂上下打量她一番,但见她妆容明媚,穿着华贵,脸上的神情冷漠而高贵。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林书颂觉得,对待士族小姐就该礼貌客气,便学着哥哥林书落的样子对她抱拳,露出个笑容。
照猫画虎,却全不似林书落的风姿优雅。元小令想笑,却强忍着摆出一副清冷高傲的态度,“大人何事?”
元小令敢断定,林书颂完全没有认出她来。那么此时今日,不过是元小姐与林大人第一次见面,自然不该那么熟络。
“方才在安宁殿,多谢小姐出言相助。”林书颂正色道。
方才,她似乎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若说感谢,倒是应该谢谢墨姨娘。况且皇帝虽然加封他为四品禁卫军统领,却也没有准许他北上抗敌。再说她一路跑来,速度极快,若不是他跟踪她,怎能在泰安殿“巧遇”。
“大人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元小令高傲地仰起头,似乎对他并无过多兴趣。
“不、不是……”林书颂抓耳挠腮,“下官昨夜鲁莽,冒犯了丞相大人,冲撞了你兄长,还望小姐代我陪个不是。”转念疑惑道,他为何要给元晓陪不是,分明他那样聒噪嚣张,还觊觎哥哥的女人。
元小令在心底暗笑,这呆子原来是为此事忧虑,“林大人的心意,我会代为传达。”
“多谢!”林书颂咧开嘴,露出个真挚的笑容,“你与你的哥哥,真是很不一样。”
“本小姐名声在外,自然与哥哥们不同。”元小令抬了抬眸,冷冷望向林书颂,意为你还不走!
名声在外?林书颂忽然想起元家小姐赠与平北将军一个肚兜的流言,再想起方才在殿上,路贵妃那句“原来探花郎也有此意?”不禁后退一步,神色警惕,“林某有要事在身,先、先走一步。”
元小令望着他比兔子还快的奔跑速度,不禁掩唇低笑。她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便解了腰带,在离红松树十步之处猛冲向前,借地面之力飞身跃起,与此同时,手中腰带挥出,缠住了一枝粗壮的枝干。
元小令自幼爬树翻墙,早将这一套动作练习地行云流水,她双足用力,稳稳落在红松树上。
脚下刚刚站稳,她便看见墙下站着一人,洁白似雪的袍与青砖红瓦相衬,格外醒目。华丽的羽扇轻轻遮住了他半边容颜,却遮不住他妖孽的桃花眸,“小令你这是要……出墙?”
元小令一个没站稳,栽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元小令自宫墙下落的一瞬,陡然感到有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她托住,才不至于脸先着地。可接住她的是毫无内功的林书落,难道方才强烈的冲击感竟是错觉?
满园春色绮丽,她却执意跳墙而出。林书落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摇着折扇,“元小令,你想砸死我么?”
“你以为我不想么?”元小令挣脱他的手臂。
宫墙外静谧一片,四下无人,她不禁有些好奇,“你来做什么?”
“丞相大人托我将你平安送回府上。”林书落笑望着她,她永远露出和煦似朝阳般的浅笑,像是真真正正地关心她。
原来爹爹早就知晓了她的心思,可是林书落又怎会猜到此时此刻,她在此处?不论他是不是为了她好,单单这份聪明才智,令她周身发寒。
元小令后退一步,神色机警,“若我不想回去呢?”
“丞相说送你回府,至于打晕还是捆绑,由不得你。”林书落笑得温和,元小令心中却咯噔一声。此人极为难缠,她的翻墙计划成功与否在此一举。瞬间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你逼我“”元小令干嚎一声,竟然挤出几滴眼泪来,“你们都逼我!”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林书落一时手忙脚乱,好看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烈日昭昭,映衬着红砖碧瓦下的一双男女。白衣男子上前一步,似是要为一袭碧裙的女子拭泪。那女子又是一声哀嚎,扑进男子怀里。
林书落轻叹一声,只觉颈项一痛,呼吸一滞,昏昏沉沉的,身子不由下坠。元小令走了几步,回过头望向林书落,他安静地躺在地上,眸子中闪过她看不懂的情绪,却也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她自知理亏,别过眼道:“我不能跟你走。”
林书落闭上眼,不再看她。揽她入怀的一瞬间,林书落仿佛嗅到她周身独特的馨香,令他不经意低下头,想要碰触她柔软的嘴唇,她终于逃脱了……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他怎就会一再上当?犹记得建熙城外,他们被恶人追杀,落水潜逃那次,她两瓣清冷的唇轻轻地贴上他,让他有一瞬间的恍然,下一刻她便离他而去,毫不留情地将他击晕。
林书落,你怎就能被一个小丫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
元小令拼命奔跑,顾不得金钗歪斜,衣带纷飞。她刚跑出荣安城,就看到了倚在大树下小憩的月重影,他双手枕在脑后,后背贴着树干,睡得甚是惬意。在他身前,满眼的花花草草引得蝶蜂飞舞,不远处她的小胭脂跟着他的枣红马悠闲地吃草。
期间有几位进城的年轻女子,对着他窃窃私语,隐隐调笑。有胆大的姑娘走上前去,盯着他道:“这位公子,你是在等心上人么?”
月重影睁开眼,看到眼前是两个年轻女子,俊俏的脸上笑容四溢,“姑娘可以坐下来陪我,看看我在等谁?”
年轻女子红了红脸,“你在此处坐了一个时辰,是不是心上人不要你了?”
年轻女子身旁的姐妹笑出声来,“是呀公子,她不肯要你,你来我们荣安城吧!”
月重影点点头,“好,若是她不来,我便随你们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
☆、淮水荒芜
月重影正在此处招蜂引蝶!元小令双手叉腰看了半晌,忽而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远处吃草的小胭脂听到久违的呼唤声两耳微动,仰起脸便看到了站在远处的女主人。
小胭脂大喜,撒开蹄子欢快地奔跑起来,一边奔跑一边喘着粗气,扬起地上的杂草,踢起不知名的小花,赤色的马尾在明媚的阳光下飞扬跳跃。
两个女子正在打趣月重影,便见一匹汗血宝马向她们冲来,一时花容失色,“哇哇”地叫了起来。
月重影双目微动,霍然站起,上前一步抓住两个女子的手臂,迅速后退一步。小胭脂似是没有发觉眼前之变,旁若无人地奔腾而过,还不忘嘶吼两声。
两位姑娘早就吓得花容失色,见那匹马忽然停下,低着头任凭不远处的年轻女子抚摸,那女子身形窈窕,正向此处瞧来……
二人一前一后,半晌无言。
“你吃味了?”月重影策马而行,眯着眸子徐徐跟在元小令身后。
“哪有,我不过是助你一臂之力!”元小令挺直了身板,这让她看上去既优雅又从容,“英雄救美的感觉如何?”
月重影抬高了声音,啧啧赞叹,“不错,尤其是窈窕佳人。”
好个月重影,果然在外招蜂引蝶,元小令冷哼一声,扬鞭远去。
一连三日,他们从热闹富足的荣安城出发,路过军事防御严密的城郭,住过人口密集的富饶小镇,直到这一日傍晚,所见的景色便与先前大不相同。
月重影笑望着眼前之人徜徉在一处平和宁静的景色当中。远远望去,金灿灿的麦浪像是锦缎织就的绒毯,清风拂过,水波一样荡漾翻腾,发出“哗哗”的声音,教人觉得这一日的疲劳顿时烟消云散。
好大一片麦田!
元小令勒马驻足,俯身采起几只麦穗,硕大而饱满的麦粒几欲喷薄而出。此时已是收割的季节,可泱泱似海的麦地里竟然看不到一个劳作之人。
“荣安城虽是一片歌舞升平,可仓平国早就满目疮痍。”月重影微微眯起眼,像是眺望着远方。遥远的北方似是有几处民居,可是却无半点声息、看不到一丝炊烟。
月重影行至她身侧,“走罢,去看看更为荒凉的边陲小镇,也算你这一遭不白来。”
不久之前,元小令还陶醉在一片麦浪之中,此时回头,却见夕阳越发低沉,荒无人烟的麦田中,有几个稻草人穿着破烂的衣裳,滑稽地站在中央。偶尔飞来几只乌鸦,发出刺耳的“嘎嘎”声,竟像是人类的笑声。她心中五味陈杂,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蔓延开来,语不发地跟着月重影,又走了一个时辰,墨一样的夜色渲染开来,空旷的、黑暗的、杳无人声的空间竟教人觉得恐怖。
不知又过了多久,恍终能看到前面有一座破败的小镇,闪着一两点灯光,倒像是有人。
“这是淮水县。”月重影缓缓前行,晚风扬起他的长发,墨色的发墨色的衣,愈发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此处恐怕是我们路过的最后一地,越往北走,越是人迹罕至。”月重影挥动马鞭指向道路的不远处的客栈,“我们先找地方歇脚,明日一早便找几身衣裳来给你换上。”
元小令那日本是跳墙而出,身上仍穿着华贵的宫装,谁知一路上越走越远荒凉,繁复高贵的宫装与苍凉的北地有些格格不入。不仅如此,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作为女子来去军营,她思索了一会儿,“我这便去买两身衣裳,很快回来,不会耽误明日赶路。”
“也好。”月重影瞧了她一眼,只见名贵的三眠蚕丝外衫上,斜挂着几缕麦穗,分明是华贵无双的精工绣品,偏被她穿得这般狼狈,不由笑道:“我陪你去。”
“不必!”元小令回答地极快,除了买衣裳,她还要买一匹白布,掩饰自己的身材。
月重影的目光自她脸上飘移而下,在那一马平川的胸口停住,他嗤笑一声,“还不快去。”
元小令瞧出他眼中的古怪,不由拢了拢衣襟,转身便逃。淮水县是他们今日看到最为“繁华”的地方。元小令找到最近的布庄,太阳早已落山,四周黑黢黢的,布庄的老板娘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娃娃正要关门。
老板娘见到有客人来,好心地帮她挑了两身衣裳,上下打量道:“姑娘是外乡人罢?”
元小令点点头,“是啊,不想这偌大的淮水县,竟然如此安静?”
老板娘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脸上却有了淡淡的皱纹,她低叹一口气,“这里的男人都去西北打仗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
老板娘的儿子抓着母亲的衣裳,躲在她身后,好奇地探出脑袋来瞧她。元小令不知说些什么好,沉吟半晌,伸出手摸摸小家伙光秃的脑袋,“真可爱!”
小孩听懂了她的夸赞,圆圆的脸蛋上渐渐浮起甜甜的笑容。
“要是个女娃娃该多好。”老板娘脸上神色难辨,像是叹息,又像是悲戚。
元小令自怀中取出钱币,放在老板娘手中。老板娘张了张口,“姑娘……你换了衣裳再回去吧。”
元小令瞧瞧自己身上的华丽宫装,再看看外面越来越黑的天色,心想小白恐怕还等着她吃饭,于是摇摇头,“谢谢老板娘,不必了。”
老板娘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姑娘长得真好看,可是夜半三更的,可别在镇里晃悠,外面危险着呢!”
西北战乱,淮水县的男丁皆去参军,偌大的县城恍若一座女儿国。元小令心中不忍,便又多给了她几文钱。老板娘先是一愣,忽然对着她远去的身影道:“姑娘,一路上千万不可多管闲事!”
元小令还想再问些什么,就见布庄大门紧闭,竟是打烊了。周遭的店铺黑压压一片,也已关门。元小令怀抱着两身衣裳、一匹白布,飞身上马,徐徐而行。
夜里的淮水县冷清至极,这冷清之中带着一点死气沉沉。暗夜里,民宅里隐隐约约偷着些星星点点的亮。宽阔的街道冰冷而空旷,偶尔有一两个行人经过。有行人匆匆抬头,看了元小令一眼,露出惊讶的神色,却又匆匆离去。
元小令不明所以,总觉得这淮水县有些古怪,忽然一声女子的哭喊,惊得她魂不附体。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