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来人呀,还不护送大师前去!”宋冕吩咐了几个军士,护送无名大师前往地牢,这才放心地躺在小院的榻上纳凉。
“宋大人?”不知从何处传来幽幽的男声,那声音不急不缓,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直冲人的耳朵。
宋冕一惊,直挺挺摔下了红木椅。
杨言之刚刚离开,突然听到花园中有一阵打斗声,他慌忙跑回远处,待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也只得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宋冕神情慌张地坐在地上,一双腿不由得颤抖,他的身后站着一人,以黑色的斗笠遮住了面容,玄色的长袍隐掩在黑暗中。他在宋冕身后踱步来回,衣袂随步履起伏翻飞,惊起地面不知名的野花,飘散一缕余香,倒是有些风雅之姿。可那风雅之中偏偏带着摄人心魄之气,他每走一步,都令人觉得压力倍增。
“你是何人?”杨言之抬起头,却看不清他的容貌。
黑衣人不说话,自腰间缓缓抽出一枚令牌,宋冕与杨言之细细一瞧,那洁白透亮的令牌之上,竟有个清晰的“林”字。
作者有话要说:
☆、黑衣侍者
“来人呐!”宋冕高呼,却被杨言之拦住,“大人不觉得,这令牌颇为眼熟?”
“就凭一块令牌,真是可笑。”宋冕自地上爬起,兀自干笑了两声,却发现他的军师,县丞杨言之神情肃静,对着令牌缓缓俯下身去,磕了个响头。
“这是京城林氏的白玉令牌。”杨言之回忆,几年前他进京殿试,亲见过白玉令牌,乃是荣安林氏一族特有的印信。
前一刻还趾高气昂的宋冕,“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他忘了谁不好,偏偏忘记了自己的再生父母,授业恩师林书落,不由连连磕头,“给老师磕头了!”
“起身吧”黑衣侍者徐徐道:“我奉密旨在身,特来追捕京中秘逃的两名女子。”
“女子?”杨言之长髯微动。
“此时却是叛国通敌的女匪了。”他言语间是淡淡的冷清,“宋大人可听说宫中“山河水域图”不翼而飞?”
“下官略有耳闻。”
“宫中出了奸细,本使奉旨追讨至淮水县,却不见了二人踪影,特请知县大人相助。”说罢,黑衣侍者对着宋冕道:“那二人连夜出逃,想必还穿着宫服。”
杨言之恍然大悟,凑近宋冕窃窃私语。
宋冕神色□□,可不是,方才他捉住的那两个妖女不就是穿得花团锦簇,可不就是宫里之人么,慌忙弯腰道:“尊使请随我来!”
夜色深深,三人的脚步窸窸窣窣,打破了沉寂的地牢。昏暗的地牢中点着几只火把,依稀能看清不远处的景象。然而一路走来畅通无阻,却令宋冕心上生出些不详的感觉。
“今日是谁值夜?”宋冕高喝一声。
“大人。”虚弱的声音似是从脚下传来。
“谁?”宋冕一个哆嗦,脚腕上竟多了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鬼,鬼啊!”知县大人大惊失色,甩开那只手臂,躲入杨言之身后。
杨言之低头细看,变色微便,“张副队!”张副队突起的驼背上横着一柄大刀,竟是平日里所用的兵器。
“是何人所为?”黑衣侍者扶起张副队,手掌抚着他的后背,缓缓传递着内力。
“无名……”张副队挣扎着吐出几个字,身子一沉,气息凝结。
“死了。”杨言之蹲下来,以手指轻触他的鼻息,却见黑衣侍者站起身,足尖轻点,消失在狭长的暗牢里。
杨言之神色一凛,便又跟了上去。
“杨大人,等等我。”宋冕吓得双腿发麻,一个劲扯着杨言之的衣裳不肯松开。
暗牢尽头,无名大师狠狠扯着澜华胸前的衣衫,“你把它藏在了何处,说!”
澜华唇角渗出乌黑的血迹,漂亮色青色眸子狠狠瞪着眼前之人,就是不肯多说一句话。
“你放开她!”元小令冲上前去,手中的弯刀直招呼他的后背。
无名大师像是后脑长了眼睛一般,轻轻一闪,便躲开了这一击。元小令比之无名,略显身形娇小,攻击却极快,一把匕首在她手中仿若龙蛇,刀刀凛冽,向他的要害直攻而去。他躲闪不及,双臂格挡在身前,右肩忽然被利器划破,霎时血水四溢,疼痛难捱,不由闷声一声,捂住右臂,跪坐在地。
虽然牢室灯光暗淡,元小令仍然清楚地看到,他鼻端有一颗黑痣,随着他痛苦的抽动为之一颤。他的容貌以及他鼻端的那颗黑痣,令她不由想起建熙城外那次追杀。
只一瞬间的分神,无名大师随手抓起一把泥土,砸在元小令脸上。她眼前一黑,看不清周遭景物,只觉胸口受了他重重一击,痛得像是要碎了一般,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无名大师不与元小令纠缠,直冲道澜华身前,将她摁倒在冰冷的地面,双手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道:“快说,在哪里!”
澜华对咬紧牙关,就是不说出一个字。
“既然如此,休怪我不怜香惜玉!”他加重手中的力道,一双眼瞪得大如铜铃。
澜华被掐的喘不过气来,身子不住地颤抖,喉中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挥动着一双手试图推开无名大师,却终是敌不过他的力道。
“澜、澜华!”元小令急得几乎哭出声来,却见澜华脸上满是乌青,一双腿四处乱蹬,形容痛苦异常。
她卯足的劲将匕首掷出,无名大师闻声回头,慌忙躲闪,却仍被斜飞而来的匕首刺破了衣衫,腹中一凉,又是一抹血迹。
“我先杀了你!”无名大师怒火冲天,对着元小令击了一掌,这一掌使出了浑身力气,伴着“呼呼”的风声猛挥至她面前。
元小令才十六岁,还未成亲生子,怎能就此死去?有些害怕,又有些绝望,闭上眼喃喃道:“小白。”
“噗!”痛楚的吼叫声伴着骨骼断裂的声音忽然传来,元小令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悄悄睁开了一只眼。
她只能看到眼前之人的后背,他高且颀长,墨色的衣衫浓似黑夜,却令她觉得无比温暖。
他的身手敏捷似虎豹,即便是赤手空拳,仍逼得无名大师无路可逃。二人痴缠一处,无名大师渐渐落了下风,黑衣人招招夺命,掌风呼啸而过,似长剑般划过空中,发出凛冽之声。无名大师躲闪不及,被他掌风所伤,“哗”地吐出一口血来,趴在地上。
“是谁派你来的?”他的声音清越响亮,带着隐约的怒气,直穿云霄。
无名大师抬起头,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忽而一咬牙,唇角渗出汩汩的鲜血,竟是断了气。
黑衣人看了一眼死去的无名,转身将元小令从地上抱起,急切道:“你怎么样?”
元小令掀开他的斗笠,见到救星一般痴痴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委屈似得颤声哭泣:“小白,果然来救我了!”
说罢双目一阖,晕了过去。
躺在不远处的澜华微睁双目,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双人,微笑着忽然落下泪来,她好羡慕,好羡慕有这样一个能护着她的人。
元小令唇角的血迹已经干涸,脸上有淡淡的淤青,憔悴的神情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他紧张地执起她的手腕摸索,触手脉象平和,竟是……竟是睡着了。月重影将她揉进怀里,低头轻轻贴着她的面颊,像是怕吵醒她一般,喃喃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二日一早,当澜华将昨夜之事告诉元小令之时,她红着脸嚷嚷道:“不可能,澜华你取笑我!”
前路越来越荒凉,热风夹杂着灰尘与黄沙,自西北猎猎而来。月重影正在驾车,以袖袍掩了口鼻,听到马车内女子的嘻戏声,在黑色的袖袍后,暗自扬起嘴角,弯成一钩弦月。
作者有话要说:
☆、马行成双
热闹的车厢忽然变得寂静,月重影微微侧首,便见元小令掀开轿帘,一张圆圆的脸上红晕未消。她在他身侧坐下,沉默了半晌,道:“听说你有林家腰牌?”
月重影哂笑道:“有。”
“奇怪,你怎会有林家的信物……”元小令兀自咕哝着,一双手向月重影腰间探去。
盛夏闷热,加之北地炎热干燥。月重影只觉口中一阵干渴,软绵绵的手轻轻在他腰间摸索,奇痒难耐。罪魁祸首却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犹豫了一瞬,好奇地将手伸进他的衣襟,似乎要深入里衣一探究竟。
月重影的身体忽然一僵,修长的指尖握住了她的手。少女的手不似他这般修长坚硬,柔柔的、软软的,被他擒在手中,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他手上的力道骤然放松,轻轻将她的手推到一边,目不转睛道:“胡闹。”
“哈,我知道了。”元小令像是发现了珍宝一般,“小白你怕痒,是不是?”
一不做二不休,她灵活的手指伸到他的侧腰,竟是挠起了痒痒,“你怕不怕?”
“淘气!”月重影轻轻吐出两个字,望着她灿烂如暖阳的笑脸,双臂稍稍一用力,将她的手固定在身侧,动弹不得。
元小令试图挣脱他的钳制,无奈他力气极大,教她动弹不得。
“小令?”他转过脸,看着她。
“咦?”元小令转过头,却正与月重影四目相对,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柔柔的,像一支稻穗轻挠她的脸。
“男女有别,你知不知道?”二人靠得极近,月重影莫名觉得燥热。
“我知道,你说过叔嫂有别。”元小令点点头,“我又不是。”
难道她眼里的男女之妨,只有叔嫂么?还是说她心里在意的,是叔嫂有别?月重影笑着瞧了她一眼,却瞧得元小令脸上一热,急匆匆自他身侧抽回了手,带出他一片衣角,顺势落出一个一物,干瘪苍白。
元小令定睛一瞧,那干瘪之物上歪歪斜斜刻着个“令”字,边上竟然还有个小小的“木,她笑得前仰后合,“这就是你的白玉令牌,分明,分明是个萝卜干嘛!”
月重影轻笑,“不错,恰好是那晚,我从客栈厨房偷来的一只萝卜。”
元小令捂着肚子,险些笑出泪来,“淮水县的知县与县丞,竟被你用一块萝卜给蒙了,小白你真是,哈哈哈,聪明绝顶!”
“侍者大人!”临行前,知县宋冕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侍者大人既然身大学士信物,可否替下官美言几句?”他兀自笑了半晌,杨言之觉得不妥,轻轻唤了一声,“大人。”
“宋大人此次擒拿叛逆有功,自然是前途无量的。”黑衣使者道,顺手将元小令换下的一套宫装交到宋冕手中。“大人可凭这件宫服造访东阁学士,林大人定然对宋大人另眼相看,今后富贵荣华,不可限量。”
宋冕一愣,随即整张脸都笑在一堆,“多谢大人指点。”
月重影颔首,“不敢当,那就在此别过。宋大人、杨大人,告辞。”
直到三人乘马车离去,宋冕仍捧着着一套宫装发呆,杨言之前思后想,觉得不论是无名大师痛下杀手,还是这黑衣使者,都有些诡异之处。此番人已走远,不如早早毁了此物,以绝后患。宋冕心中却不这样想,瞪着一双眼道:“杨言之,你是要阻挠本官飞黄腾达么?”
杨言之见状不再多说。谁知宋冕沉不住气,一月后果真捧着宫装去京城拜访东阁大学士林书落,还未见到翎羽公子本人,便被送去了刑部。一番查证下来,宋冕这些年为官,黑白不分,是非颠倒,最喜巫蛊之术,被一旨皇命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枣红马与胭脂马一同驾车,二马相处得甚为融洽,因而行进速度很快。元小令坐在一旁轻轻道:“要不要找个地方喂马歇息?”
晴朗,无云。月重影抬首望向幽幽碧空,青色的天际像是水中的倒影。随着马车向前行进,人烟越来越少,偶尔听得鸟虫的鸣叫声,孤独寂寞。不远处有一座城隍庙,周围无人,唯有几只鸟雀在上面叽叽喳喳。
停车,放马。两匹马挣脱了束缚,欢快地跑到一旁去吃草。此处距离淮水县不远,看这门口并无许多杂草,想必庙中有人。三人越走越近,却见城隍庙中空无一人,月重影正觉得奇怪,便见元小令便欢欢喜喜地跑进去乘凉。
“且慢。”月重影捉住元小令的手。只见这庙里有一座神像,那神像身后,“嗡嗡”地飞起数百只蝇虫,糜烂的恶臭四散开来,直冲人口鼻。城隍庙怎会如此臭不可闻?月重影快步上前,目光扫过神像后面的一片废墟,只一瞬间,神情骤变。
“小白?”元小令上前唤他,却在看到地上那物的一瞬间惊惧不已,后退连连。
“我们走。”月重影轻轻揽住她的腰肢,元小令这才没有跌倒在地,却依然踉踉跄跄,步履飘忽。
“怎么了?”澜华不知二人看到了什么,却被那恶臭熏得不敢近前。两个人出气的沉默,整理好马车,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路异常安静,元小令蜷缩在马车内,脸色百得像纸片。澜华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轻轻握住她的手,道:“究竟,究竟看到了什么?”
元小令依然惊魂未定,“看到……尸体。”
她犹记得那一眼望去的可怖景象,那些分明是尸体,却又不是。若是尸体,怎会没有一具全尸?若不是尸体,那残破的头颅和四肢又算什么?长发珠钗,罗衫绣鞋,分明是一个个女子,怎会死状如此惨烈?躯干又为何会不翼而飞?到底是谁下得毒手?都说淮水县出了女妖,难道是真的?
月重影那一眼,却比元小令看得更为深刻。那残破的头颅与四肢,既不是刀剑伤,也不是野兽的啃食,却被腐蚀地不成样子。地面上凌乱的、尸体上溃烂的痕迹,无不说明那残忍至极的人分明是用化尸水将活人毁尸灭迹。若依淮水县令所说,此处便是无名大师修道的城隍庙,可这无名大师,为何要杀害众多女子,
月重影低首思索,而今无名大师已死,或许澜华是唯一的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
☆、夜宿临河
当日傍晚,三人来到临河,临河乃是漭水的分支,沿河向上便可到达军营。此处离战场不远,前方虽有村落却不见一人,唯有断壁残垣和光秃秃的黄土地。月重影将两匹马放出去吃草,然后寻了一处民居,先将同行的女子安顿了。
“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