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呀,哪里来的玉米?”元小令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不由分说捧到嘴边便啃,“还是热的,真香。”
月重影瞧着她圆鼓鼓的一张脸,不觉微笑,“因战事忽起,周边的百姓都逃难去了,大片的作物无人收割。”
元小令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忽然扬起脸,“东陵地处西北,仓平位居南边,为什么要打仗呢?”
月重影笑笑,“东陵王开疆拓土几十载,常有吞并八方的野心。”
“东陵人与南人习俗不同,信仰不同,即便以战争夺人领土,也未必能安居乐业啊?”元小令若有所思。
“若东陵王如你这般,边陲早就安宁了。”月重影的目光望向远方,“西北一役,不论谁胜谁负,对两国百姓而言,都是沉重的灾难。”
“依你所言,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止战议和?”元小令眨了眨眼,“可前朝也有过议和之举,不过短短几十年,烽火又起,干戈不断。”
“前朝的议和,只是单纯的两国休战,养精蓄锐,并未想过长久的共存。你看此处,田地荒芜,水源稀缺,再往北去,恐怕是一片寸草不生之地。而东陵国正在西北方向,数百年来只能存活于这茫茫黄土之上。”
元小令斜着脑袋望着月重影,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有别于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竟然让她隐隐心生敬畏。若是这番话能传到皇帝哥哥耳朵里,是不是不用打这么久的仗了?
“非东陵人善畋猎,游牧,实乃环境所迫。南方水土富足,可谓鱼米之乡,若是有朝一日能率众南下,繁衍生息,东陵人必然拼死一战。”月重影叹息。
“若是东陵也如仓平一般,夏有瓜果蔬菜,冬有粮食裹腹,他们的子民便愿意休养生息,不再妄动干戈了吧?”元小令问。
月重影闻言一愣,微微侧目望着她,目光中多了笑意。
“怎么?”她有些心虚,“我的想法很可笑么?”
“不是。”他伸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发,“只是这耕作、种植之法,不是一朝一夕便学得会,更何况南北气候南辕北辙,须能人巧匠前去东陵,因地制宜方能长久富足。现下两国的情形,可谓水火不容……”
“嗯。”元小令点点头,抱着膝盖沉思起来。马车前行,在地面上印出浅浅的车辙。
“不出半日,便可到达军中。”月重影说出这句话,却令她忽然心生些烦闷来,静静坐在他身侧,再不言语。见她如此,他只道是她还在为澜华之事烦恼。却不知她因为即将与他分开,心中生出些不快的情绪。
徐让正带着亲卫在营前巡守,便见一人驾着马车,自远方而来。他眯着眼睛细细一瞧,呵!这不正是白爷么,这一仗可有的打了。
马车在辕门外停稳,徐让连忙命左右通报中郎将。月重影自车上一跃而下,伸手扶住了一只白皙鲜嫩的手臂,徐让只觉呼吸一滞,直觉告诉他车上有一位美人。车厢中的人借力跃下,前一刻还两眼发光的徐让,霎时神情颓萎。原来竟是这位时常女扮男装的元爷!真是无趣。
元小令瞧了一眼徐让,笑出声来,“小让,你很不愿意见到我么?”
“不是,不是!”徐让慌忙解释,他本不排斥这位元爷,只是自家公子一听到元爷的消息,就像疯癫了一般,命他无时无刻不监察她的行踪,更要事无巨细地全部汇报。可是从仓中大营开始,徐让便从未见元爷给过公子好脸色,令他隐约觉得,是不是公子自作多情了?更为不妙的是,此时的元爷,分明穿着白爷的衣服。这孤男寡女荒郊野外的,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令人不齿之事,再看二人紧握的双手……徐让心中一颤,公子极有可能到头来一场空啊!
“月公子,小令?”清泠的女声带着点点欢喜,中郎将林书韵带了左右侍卫,来辕门迎接二人。
林书韵的身材比一般女子更高,俊朗之中别有英武的气概。她身披红色战袍,外罩银色铠甲,长发高束,眉眼高挑,好一番英姿飒爽的将军气派。
“姨……”元小令生生将“姨娘”二字咽进腹中,转而做了个男子抱拳之礼,“参军元晓,特来拜见林将军。”
林书韵对着她抱拳回礼,长眉微动,“请两位参军里面一叙。”
中军帐中有一张长桌,摆满了饭菜。元小令狼吞虎咽,林书韵在一旁低笑,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道:“慢些,小心噎着。”
月重影瞧着她的样子,亦不由微笑。
“月公子这是没有照顾好我家小令么?”林书韵凤眸一条,直盯着月重影。
“是我不好,这一路艰辛,竟没有带她吃过一顿饱饭。”月重影幽幽叹息。
“不怪他,这一路荒无人烟的,他自己都没有吃好,还给我守夜……”元小令兀自说了一阵,才发觉气氛不对。抬头一瞧,便见林书韵露出从未有过的笑容,“还未出阁,便知道心疼夫君了?”
“才不是”元小令心中蓦然一动,脸上飘起两片粉红,而方才咬下的鸡腿肉恰好被她囫囵吞下,干巴巴的,卡在了嗓子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战事乍起
元小令还未吃饱,便听军士禀报道:“孙岚将军已经押送粮草至阳丘关。”
林书韵听罢,起身便走,“阳丘关外驻扎着鹰王东陵陌的部队,此番我必须亲自前往。”
“书韵姨娘!”元小令急忙唤了一声,对月重影使了个颜色便追了出去。
当下东陵、仓平两国以漭水为界,各自屯兵十万,相持不下。东陵主帅东陵陌,乃是当今东陵王的亲弟弟,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前些日子正是他用计斩杀平东将军,三万多常胜军士无一生还。
而今他更是胆大包天,竟然越过漭水,将军队驻扎至阳丘关外。平北将军路修远与中郎将林书韵各率部众,与其对抗。
为了缓解西北战事,林书韵日夜兼程,率兵前来。此番轻装上阵,并未带足粮草,而是由平北将军麾下孙岚补给。今日得知粮草已到,是时候与东陵陌一决雌雄。
元小令与月重影跟在林书韵身后。她那身大红长袍,将平淡无奇的苍茫西北印得一片绯色,胯、下的赤色宝马正如她赤红的衣衫,在日光下凛凛冽冽。林书韵此行只带了三千轻骑,因而行动迅速,向着阳丘关全速前行。干燥的西北之地,踏踏的马蹄扬起漫天的黄沙,像是奔流的长河坠入深谷,扬起厚重的尘土。
“听闻狼王东陵壑也在此处,可是真的?”迎面而来的烈风将月重影如墨的发吹撒开来,他策马向前,问了一句。
“不错。”林书韵狠抽马臀,速度又快了几分,“东陵陌虽然用兵狠绝,我却并不惧他,可东陵壑为人阴险狡诈,教人不得不防。”
离阳丘关尚有一段距离,远远便听到关内的喊杀声响彻天地,隐隐有火光冲天,直破云霄之势,林书韵策马疾驰,暗叫糟糕。
狼王东陵壑的部队在百步之外停歇,军士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并不攻城,而是在地上点起火树,以火箭射向阳丘关。此时关内囤积粮草,极易燃烧。
一行人火速入关,随林书韵登高望远。猎猎的火光刺得她眼睛生疼,东陵壑这只部队,虽然只有几千人而已,可是背靠漭水而布阵,若是受到阳丘关将士的攻击,便可迅速渡河北上,与东陵大军汇合。
东陵壑是料定了她不敢出城迎敌么?
“东陵人怎会知晓粮草在此处?”月重影瞧了瞧一旁的孙岚。
孙岚倔强的小胡子随风摆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白参军的意思是,我孙岚军中有奸细?”
“这倒不是。”月重影眯着眸子望向远方,“我们不过半个时辰前才知道粮草到了阳丘关,而此处与东陵相距甚远,他们又是如何知晓的?”
“这……”孙岚抓耳挠腮,懊恼不已,转而望向林书韵,“林将军,若是将粮草全部运出关内,还需一两日的时间,若是对方以火箭、火雷攻击阳丘关,恐怕……”
“火雷?”林书韵闻言一笑,“孙将军此处可有火雷?”
“倒是有,可此处堆积着粮草,万万不可引爆火雷!”孙岚紧张道。
元小令嗤笑一声,“孙将军你糊涂呀,怎能把火雷藏在阳丘关,若是敌人以火箭、火炮攻击,阳谷关岂不是遇火便燃么?”
“元参军言之有理。”孙岚抖了抖两撇胡子,“林大人的意思,是将火雷运出?”
“不错。”林书韵转头看了月重影一眼,“月公子以为如何?”
月重影点点头,“我便亲自走一趟,将火雷尽数运出。”言罢转身捞起元小令的袖袍,将她拖走。
“关外情况紧急,我们这是去哪里?”元小令着急道。
“阳丘关有奸细,将军已经心生怀疑。”月重影轻声道:“此举不过是让你我先行离开,另想对策。”
孙岚向来治军严厉,怎会有这样的疏忽?元小令不明白此中缘由,只得随月重影率了五十余骑,带着震天雷离开阳丘关。
“小令,你记不记得当日在建熙城中,东陵佑曾试图用震天雷炸掉玉河水库?”月重影问。
“当然记得!”元小令眨了眨眼睛,若是水库决堤,下游的建熙城可谓毁于一旦。
“东陵人恰好驻防在漭水边,若是上游决堤,下游焉能安然无恙?”月重影唇角一勾,像是谋划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元小令曾经听说,他用计毒辣,曾在一障山斩杀千名悍匪,一时间人人畏惧,皆要唤他一声“白面阎罗”,久而久之,便成了人人敬畏的白参军。
“你是说我们沿河而上,炸掉上游的水利工程?”元小令睁大了眼睛。
“嗯。”月重影点头,“此计毒辣,若不是非常时刻,不可使用。而我军万人的粮草囤积阳丘关,万万不得有失。”
说罢,他缓缓回头,向着阳丘关外轻轻颔首。而后快马加鞭,往上游而去,五十余骑紧随其后,扬鞭策马,远远望去,像一条蜿蜒的长蛇。
“数百年前,漭水上游生活着乌蒙民族,以游牧为生。”月重影迎风而上,声音随着北风急速而下,教身后的元小令听得清清楚楚,“乌蒙臣服仓平,接受礼仪教化,却也懂得耕作之法,灌溉良田数百顷。”
“乌蒙族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元小令感叹道。
乌蒙东与东陵相持,南对仓平称臣。七年前,乌蒙与东陵一战,族长身死,乌蒙部元气大伤。东陵乘胜追击,将战火蔓延至乌蒙九部,短短半年,乌蒙灭族。先帝觉察到东陵的野心,派军驻守西北边防。
曾几何时,居住在漭河上游的乌蒙族人为了更好地利用水源,便建起了一座漭山水坝,本为蓄水灌溉而用。谁料七年前,乌蒙九个部落均被东陵所灭,而漭水上游,也成了一片荒凉无人之地。
三年前新帝南荣靖即位,国内大旱,中原一带颗粒无收。东陵伺机进犯仓平国土,一举夺下两座城池。与此同时,西南方岷西交界处的一障山上,一伙草寇犯上作乱,自立为王,短短数月寇匪的已逾万人。
新帝忙了个焦头烂额,一方面积极缓解旱情,另一方面平北将军挥兵南下,直取一障山。而西北方面,两军对立,时战时歇。
近年来,中原地区兴修水利,轻徭薄赋,国库粮草充盈,加之剿匪大捷,军心鼓舞,正当是一鼓作气,直指西北之时。谁料东陵人亦在此时滋扰莽水边境,更是奇袭了常胜军中,杀死平东将军,两国积怨久已,战争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
☆、炸毁水坝
漭水又名漭河,将东陵、仓平分割南北,每年春、夏皆有汛期。
五十骑兵速度极快,逆着奔腾而下的漭水,向上游而去。
夏末秋初,上游水量尚且充足,加之太阳西斜,漭水的水位徐徐上涨。月重影见此,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他回头问左右,“多少天没下雨了?”
“禀参军,自我等驻军以来,未有雨水,即便是夜降暴雨,第二日也是艳阳天气。”一个骑兵高声道。
“时值九月,正当雨季。”月重影抬头望向西边,太阳西坠,朦朦胧胧地闪着金黄的影子,周身热气弥漫,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骑兵似想起来什么,又道:“中郎将说今日朝霞满天,必是大雨天气。”
大雨?元小令抬头望天,虽无十分晴朗,倒也没有乌云,看不出何来雨天。只是空气之中的燥热与不安,教人对一场雨水渴望至极。
及至傍晚,骑兵分队沿莽河而上,愈是向上,那河道愈发收紧,月重影神色从容,“正是这里。”
月重影下了马,徒步向前而去,元小令亦弃了马,跟着他前行。破旧的水坝,足有几丈高!放眼望去,水坝像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建筑,因夏季汛期无人管理,水库中早就蓄满了水,只待开闸放水,便可使洪流倾泻而下。
“擅凫水的兄弟随我去安置震天雷,弓骑手退出百步开外,听我命令。”月重影高喝一声,平日里慵懒的声音竟然格外振奋人心。
“重影。”元小令情急之下扯住他的衣袖。
他笑望着她,“担心了?”
“炸水库可不是闹着玩的。”元小令哀怨道:“如此多的震天雷,恐会引发地动。”
“无可避免。”月重影轻轻抽回袖袍,掌心几不可察地碰触她冰冷的指尖,“你率军士们点火准备,我会平安归来。”
“嗯。”元小令有些犹豫,却又坚定地点点头。
若说震天雷的威力,攻城略池绰绰有余,可此处水流湍急,若是将雷火放置在周围的陆地,自然起不到炸毁水库的目的,若是埋在水底,却又引不燃雷火。只得将震天雷堆放在大坝之上,以火箭射向雷火之中,引爆炸药。
就在所有人忙着安置震天雷之时,忽有一道光亮,像是天空中升腾的白色长龙,由东自西一瞬而过,将周遭映得明亮无比。忽的天色又暗,温热的空气中响起“轰隆隆”的闷声,似是有千军万马奔来。元小令抬头一瞧,天色暗淡,夜幕将至。继而又是一声闷响,她惊呼一声,“要下雨了?”
“火速燃起火把,准备火箭。”元小令情急之下,自顾自地指挥起了身后的数十名弓骑手。
“是!”众人得令,连忙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