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在她身上,“我已叫人去请东阁大学士了。”
“找林书落做什么?”元小令头也不抬地问。
“此次宫宴是我负责。”林书落不知何时已至近前,蹲下身子,轻轻握住元小令的手,“这样天寒地冻,为何自己下水?”
慌乱之中,谁还考虑那么多?元小令不理她,继续按压凤飞卿,直至她悠悠转醒。她茫然睁开眼,一下子起不了身,对着元小令微微点头,以示感激,而后努力地张口,“给公子……添麻烦了。”
林书落的桃花眸一挑,笑道:“不说这些。”俯身抱起浑身湿透的凤飞卿,快步送往太医院。
月重影将元小令揽在怀里,“你也同去。”
周遭围观的宫女们,自觉地让开一条路,各个脸蛋红得像苹果一般, “翎羽公子真的好温柔啊!”
“翎羽公子真的好英俊!”
“那个黑衣公子又是谁,器宇轩昂,身手不凡!”
“他居然敢抱元小姐,是要被元小姐剁手的!”
想到又一位英姿不凡的公子要被丞相千金染指,众宫娥不由沉默下来。
元小令换了干净衣裳,擦干了头发,便如往常一般行动自如。凤飞卿的状况却不那么乐观,休息了许久,仍然不时咳嗽几声,气若游丝。
“你好好休息,不必出席今夜的宫宴。”林书落轻挥玉扇,压住了锦被的一角。
“不行,下官职责所在。”凤飞卿抢道。
一时间四目相望,谁都不肯松口。林书落忽然笑出声,“真是固执。”
空气瞬时凝结,凤飞卿苍白的脸蛋渐渐有了血色,恰如她冰冷的心,慢慢变得灼热。
元小令不知何时凑上前去,“你没有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
凤飞卿摇摇头,蹙眉思索半晌,却又点点头,“生死一线之间,我回头看过……他,是个并不高大的男子,鼻端有一颗痣。”
言毕,元小令沉默的表情忽然崩塌,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动,“方才我……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众人不知她何以慌乱至此,便见她手忙脚乱地找出纸笔,临案画了起来。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长相普通,眼神木讷,偏偏鼻端之上有一颗黑痣,尤为起眼。
月重影与林书落同时抬眼去瞧,却双双惊呼出声,“是他!”
林书落的脑海中惊现建熙城外的那一次追杀,月重影则想到了淮水县杀害少女的无名大师。
“他不是已经死在淮水县了么?”月重影不可置信道。
元小令又将画像呈给凤飞卿,她只看了一眼,美目骤然圆睁,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是……是……他。”
林书落将画像收进怀里,“若是陛下追究起今日之事,我难逃其咎。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去鸾阳殿,此事我会彻查到底。”
“好。”出门前,元小令牵了牵月重影的衣袖,“我们走。”
她的动作在林书落看来,是那样刺目。不知为何,他忽觉气不打一出来,毫不顾忌翎羽公子的优雅之姿,重重坐在案前,猛地饮了一杯茶。
凤飞卿看在眼里,心疼道:“公子这又是何苦?”她挣扎着坐起身,“既然元小姐已经离开,还有一事,想请公子定夺。”
见林书落不答话,她轻声道:“方才前我奉旨去贵妃娘娘宫中,恰好平北将军也在。”
林书落豁然起身,在她身侧坐下,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凌乱的乌发,不由伸手替她打理,他的声音温柔如三春暖阳,将她阴霾的情绪一扫而空,“你慢慢说与我听。”
凤飞卿的面上忽然绯红,心头没有来的紧张,竟然比方才落水还教她心悸。
“建熙城外追杀我与林书落、淮水县追杀澜华、今日推风姐姐下水的,也许是同一人。”元小令喃喃道:“可这三者又有什么必然联系?”
月重影不答话,却伸手揽过她的肩,“所以从今往后,你不可离开我身边十步远。”
“十步?”元小令不满,“吃饭睡觉洗澡茅房你也要跟着?”
月重影强忍着不笑,“又不是没有同榻而眠过。”
彼时在常胜军中,二人确实睡在一张榻上。元小令不由得意道:“你是从那时中意我的么?”
谈笑间便于贵妃娘娘打了个照面,元小令慌忙拉着月重影行礼。
贵妃以袖袍掩唇低笑,“哥哥你看,元小姐与你这位参军倒是聊得来。”眼睛移至月重影揽在那纤腰上的右手,不由笑意更深。
路修远跟在贵妃身后,也不答话,而是对着迎面而来的两人道:“该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
四下落座,钟鼓齐鸣,叮叮当当的礼乐声自大殿传来。新年刚过,西北便传来了大胜的消息,可谓国之大吉,皇帝与百官满面喜气。贵妃路氏雍容华贵,纵是身怀六甲,举手投足摇曳生姿,风采无限。
元小令作为女眷,只得在偏殿赴宴。她不时透过隐隐的纱帐向殿上偷眼望去,但见平北将军路修远,虽是素衣布袍,英姿却不减当初。他跪拜御前,北征东陵的壮举在他口中缓缓道来,像是讲述一件平常之事。他的一张脸没有表情,并未因加官进爵露出半点喜色。
建熙太守之子月重影,于此次西北之役中屡建奇功,仓平帝甚为欣喜,“汝父裘陵,任建熙太守数年,保得一方平安。不想他文职出身,竟有个如此英勇的儿子!”
月重影跪拜谢恩,将东陵请降书徐徐奉上。仓平帝降书缓缓打开,路贵妃恰好侧身去瞧。东陵王深知仓平大国泱泱,此战不过是蚍蜉撼大树,甘愿称臣。与此同时,王请仓平帝御赐婚姻,望仓平公主将礼仪教化带入东陵。
仓平帝看罢,笑道:“东陵王请求与我朝和亲,众卿以为如何?”
元中越老眼昏花,本来在下座打瞌睡,听到“和亲”二字身子一震,不由抬头望向御座之人。仓平帝似乎也在看他,帝身旁的贵妃眉目含笑,盈盈道:“恐怕东陵王不知道,我国并没有公主。”
仓平帝点头,“皇室血脉衰微,恐怕只得择宗姬前往了。”
仓平国除了皇帝,没有亲王,又何来宗姬。既无宗姬,恐怕要从重臣未嫁的女儿中选择。征远侯路家而今只有平北将军一个男丁,东阁大学士家唯一的女儿林书韵为国捐躯,若说女儿,丞相元中越倒有一个。
“臣闻元丞相之女,已过了及笄之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艳无双。”不知是那个不知好歹地悠悠道。
亭亭玉立,美艳无双,元小令自嘲般地笑笑,此时她在偏殿,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急的似热锅上的蚂蚁。
忽然有一人跪在殿上,声音朗朗而来,“陛下,下臣与元家小姐,已于去年定亲……”
众人的目光皆被他吸引了去,这可不正是建熙太守家的公子么?原来裘、元两家,早已经是儿女亲家。虽说此时尚无婚姻之实,可陛下又怎会做这棒打鸳鸯之事?
凤飞卿忽然听得“噗”地一声,便瞧见身侧的翎羽公子右手紧握酒杯,指节泛白,修长的指缝中渗出血迹来。
她美眸轻垂,“公子又是何必。”
林书落面色肃穆,一双眼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月重影。
“公子、丞相大人、元小姐皆救我于水火,我还未来得及答谢。”凤飞卿微微起身,整理着身上的官袍。
林书落回头看她,方才落水后,凤飞卿苍白的面色还未平复,虚弱的身体还有些站立不稳。他蹙眉呵斥,“不要鲁莽。”
凤飞卿似是未听见林书落的阻拦,对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而后高声道:“下臣听闻惠帝年间,曾有女史简氏擢升公主,嫁入东陵。此后数十年,国泰民安。”
说罢,凤飞卿轻轻走至大殿中央,伏在地上,“下臣愿意效仿简氏,佑我边境平安。”
言毕,大殿鸦雀无声,众人神情各异。元中越似是被她的举动所震撼,唇须微动;林书落轻叹一口气,别过脸去;路修远惊讶于凤飞卿的胆识,面露赏识之色;月重影与她只有一面之缘,颇有些好奇;路贵妃先是惊讶,而后露出个美艳无双的笑容。
凤飞卿,不论样貌学识,皆为仓平女子的典范,若是让她去那蛮荒之地,实在有些于心不忍。而单是这一份胆识气度,却教仓平帝也不由拍掌道:“好!爱卿请起。”
凤飞卿,赐姓南荣,封号安平,意为人民安平乐土。赏赐珠宝、金玉不计其数,暂居宫中,赐下婢百人,封地明安。安平公主当即叩首谢恩,“启禀陛下,下臣有一事相求。”
仓平帝好奇道:“说来听听。”
“封地明安,是否可易为云朝?下臣本是云朝人。”安平公主再次叩拜。
明安城比云朝城富裕百倍,众臣不知安平公主此举何意,只怕是思乡心切。可她即将远嫁东陵,封地迟早要收回朝廷,这个请求却又像是多此一举。
仓平帝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神色,随即点头,“准。”
宫乐缓缓凑响,仓平帝亲自将伏在地上的安平公主扶起,而后引她在太后身侧落座。太后自从入席以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可一双清明的眼却未放过大殿之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包括坐在她右边,神情得意的贵妃路氏。
太后轻轻握住安平公主的手, “你的性子,倒是像先尚书池墨。”
安平公主曾在尚古书院之时,听说过尚书池墨,她才华横溢,美貌多姿,先皇在时,她任太子太傅,教授太子帝王之道。时宫中传言太子欲立池墨为妃,而后先皇驾崩,太子登基,她却躬身隐退,甘愿跟随丞相元中越,无名无分。
但是池墨那份可进可退,荣辱不惊的气度,安平公主自诩远远不及,“太后谬赞,下臣不能望池尚书之项背。”
太后语气和蔼,“既封公主,便是哀家之女,还要自称下臣么?”
安平公主低头,“安平知错。”
既有学识胆色,又会察言观色,性子又十分机警敏锐。太后对这个女儿,非常满意,继而侧脸对仓平帝道:“如今贵妃有孕,后宫空虚,皇帝也该广选妃嫔,哀家也想早日子孙满堂。”
一言激起千层浪,贵妃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母后言之有理,陛下以国事为重,迟迟不肯选妃。而今天下已定,乃是充盈后宫之时。”
过去的几年,每每太后提及此事,皇帝总以公务繁忙,国家动荡为由拒绝,此时已没有了推脱的理由。贵妃虽是一口一个劝谏,却想从皇帝口中听到拒绝的言语。
“既如此,孩儿从命。”仓平帝颔首道。
贵妃的脸上,精美的妆容瞬间坍塌,连她自己都不曾知道,她露出了何其失落的表情。安平公主心中疑惑,不论是平北将军还是皇帝陛下,贵妃对他们身边的女人都是如此饱含敌意的么?那么她这一步险种求生,请命西去的举措到底是对是错?都说东陵王赤发赤须,长相丑恶,性格残暴,这一去,到底是对是错?
安平公主的一双眼四下寻找,终于透过层层叠叠的袅娜舞姬,望向了独自饮酒的林书落。林书颂正陪在兄长身侧,任他木讷的性子,也看得出来凤飞卿对哥哥关怀备至,本以为她就是他的嫂嫂的,谁知一道皇令,换来如此结果。
林书落无意识抬头,恰好对上安平公主探究的目光。他的目光中有担忧,有关怀,唯独没有一丝眷恋。罢了,罢了,她设计与他相识,因他离开云朝,因他留在宫中,如今要离开,却也是因为不愿在与他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池墨
次日,太后移驾至东厄山为国祈福,临行前留了一道懿旨,宣池墨进宫,教授安平公主宫规礼仪。
元小令与池墨同行,远远便瞧见了戎装而行的林书颂。
“你长高啦!”元小令比了比自己和林书颂,圆圆的脸蛋露出好看的笑容,“林副将别来无恙?”
数月来,林书落的变化极大。从前,世人皆知翎羽公子林书落的名讳,提起林书颂,只道他是翎羽公子的弟弟。林书颂文不及兄长,武不及长姐,久而久之,便生出了自怨自艾的情绪,既不读书也不上进,索性就放任这样安老至死。可是自长姐出事之后,他不愿再做一只好吃懒做等死的蛀虫。不论是参军还是武举,他都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的生活!
林书颂瞧着元小令越来越近的面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从前我看不惯你,做出些……不好的事情,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元小令笑逐颜开,“哪些不好的事情?”
“譬如……伏龙谷擒贼那次,掩了你的记号。”林书颂皱着眉,英俊的面容满是懊恼。
“哈!原来是你!”元小令挥动拳头,打在他的铠甲上,犹如以卵击石。
觉察到自己的不明智,元小令揉着手背哈哈大笑起来。林书颂被她的情绪感染,也不由笑出了声。
“总之,从前我不知你是个女人,多有冒犯。”林书颂抱拳,“从今往后,我虽知是个女人,也会把你当做兄弟。”
元小令勾起小指,眉眼弯弯,眸子里闪现着熠熠华彩,“一言为定!”
林书颂被她的样子逗笑,“一言为定。”
“伤风败俗!”训斥的女声带着些许愤怒。
元小令抬头一瞧,连忙拉着林书颂跪下,“见过陛下、贵妃娘娘,臣女鲁莽,请陛下责罚。”
自贵妃有孕以来,脾气愈发古怪,仓平帝看在眼里,也不在意,“不过是两个小辈而已,何以动怒至此,伤了腹中的孩子如何是好?”
贵妃花容失色,“臣妾愚钝。”
仓平帝摆摆手,“你二人起身罢。”
元小令与林书颂面面相觑,不由松了一口气。
“宛然身怀六甲,不宜在此处多留,林统领护送贵妃回宫罢。”仓平帝道。
林书颂领命上前,贵妃却心有不甘地瞪了元小令一眼。元小令吐了吐舌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元小令的表情被仓平帝瞧在眼里,嗤笑道:“你这丫头,陪我去安宁殿走走。”
元小令笑嘻嘻道:“皇帝哥哥,当日你在漭河之上着实威风,可谓光芒万丈!”
“满嘴胡话。”仓平帝冷哼一声,面上的表情却越发愉悦。想起自己还是太子之时,先皇挑选了三位公子小姐进宫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