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小令笑嘻嘻道:“皇帝哥哥,当日你在漭河之上着实威风,可谓光芒万丈!”
“满嘴胡话。”仓平帝冷哼一声,面上的表情却越发愉悦。想起自己还是太子之时,先皇挑选了三位公子小姐进宫伴读,分别是征远侯家的嫡子路修竹,太尉之子林书落,以及丞相之女元小令。彼时太子年纪尚幼,与他们走得颇近,引来朝堂的血雨腥风,从那之后,他便渐渐疏远的几位伴读,午夜梦回之间,总觉周围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实乃高处不胜寒。
修竹体弱多病,未及成年便客死他乡。书落一直升官至大学士,忙于政务。唯独小令还似年少之时,偶尔进宫陪陪太后。堂堂一国皇帝,也只有在见到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才会露出疲惫之色,像所有年轻人一样,有了喜怒哀乐的情绪。
“你一路北上,入过天牢,炸过水坝,当过细作,进过皇宫,说些趣闻来听听。”仓平帝道。
原来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皇帝的眼睛!元小令不由好奇道:“这些事情,皇帝哥哥是如何知晓的?”
仓平帝揉了揉太阳穴,“我是明君”。
他露出和煦的笑容,所谓帝王之相,须威仪庄重,不苟言笑,久而久之,他以为自己从来都不会笑。
“那……我曾被人追杀,昨夜,安平公主落水,你都知道么?”元小令急切道。
他看着她的眸子,元小令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急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仓平帝声音低沉道:“我是个明君。”
元小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君,你是来找我叙旧,还是拿我做挡箭牌,来看墨姨娘的。”
“有何不同?”仓平帝冷哼一声,眯着眸子瞧她,“愈发不规矩了。”说罢伸手在她额上弹了一记。
“啊!”元小令吃痛,捂着额头皱了脸,“皇帝哥哥你耍诈!”
女子的惊叫声和男子的笑声?安平公主被殿外的声音所吸引,不由侧脸去看。却见花园之中,元小令手持一支梅花,对着当今圣上一阵穷追猛打!这还得了!安平公主望向池墨,却见她优雅的面容上浮起桃花一般的浅笑,清灵的美目望向殿外那个明黄的身影,竟是没由来的温柔。
安平公主道:“大人,官制与典礼的书籍忘在了上古书院,待本宫取回,再继续授课可好?”
池墨点点头,“公主唤我池墨便是。”
言谈间仓平帝已步入大殿,安平公主与池墨连忙行礼。皇帝抬手示意二人免礼,眸子却是望向安平公主,“安平学得怎样了?”
“官制与典礼还有些不清楚的地方,安平这便去取书籍查阅。”安平公主弯腰施礼。
元小令笑嘻嘻道:“我陪公主同去。”
二人一前一后出殿,如同脚下生风般,瞬间消失在高墙深院之中。
仓平帝叹了一口气,“又是半年不见。”
池墨垂眸,“陛下英姿不减。”
“元中越待你如何?”明黄的袍亮得刺眼。
池墨低头不看他,“恩爱如初。”
“他竟敢?!”仓平帝猛拍桌子。
池墨还欲辩驳。
“池墨!”仓平帝懊恼地扶住她的肩膀,“你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
池墨抬眼看他,剑眉如画,墨眸如星,丰神俊逸,俊美无双,这便是当今仓平帝南荣靖,他不过只是个二十几岁的男子,可她却曾为帝师。“
“请陛下放手,被宫人看见,又要传出风言风语了。”
“我不放。”仓平帝用力将她揉进怀里,“任凭谁看到,朕是一国之君,想怎样便怎样。”(任性……)
“我曾是先朝尚书,陛下的少师,此举不合法度,有损陛下英明。”池墨低首呓语。
“除了国之兴衰、帝王命脉,你脑子里还有别的么?”仓平帝笑道。
“陛下假借太后之名召我入宫,此举不妥。”池墨低低道。
“又是劝谏?”仓平帝懊恼地将她抱得更紧,“你能对我说些别的么?”
“好痛。陛下……请松手。”池墨羞赧不已。
“好。”仓平帝竟然孩子一般地笑出声,“除非你说你想我。”
午后,温热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安宁殿,陛下近身的严公公守在殿外,宫人们不敢近前,只瞧见陛下坐在案前,似是在批阅奏章。先朝尚书大人立在他身侧,一手轻轻卷起袖袍,一手缓缓研磨。
丫鬟们读书不多,只晓得红袖添香夜读书,此景此景,竟是不能用言语形容,唯有当做典藏的画卷来欣赏。
池墨频频望向窗外,心生不安,“公主至今未归,恐怕耽误了下午的课。”
仓平帝被她的木讷逗笑,“亏你饱读诗书,脑子却这样不好使。”
池墨大窘,竟是羞得面红耳赤。仓平帝瞧着她,尤记得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彼时他不过十四五岁,不满地坐在案前,“今日又是哪位太傅的课?”
“禀陛下,是下臣池墨。”
南荣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红袍少女,面容清俊,身段婀娜,未施粉黛,未带朱钗,可那容貌景致,怎就这般勾人心魂。他痴痴道:“你是父皇为我找来的良娣吗?”
池墨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女子,入仕三年,并未见过如此轻薄的男子,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低着头羞红了一张脸。
这一日直至太阳落山,池墨也没有等到安平公主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南荣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红袍少女,面容清俊,身段婀娜,未施粉黛,未带朱钗,可那容貌景致,怎就这般勾人心魂。他痴痴道:“你是猴子派来的逗比么?”
☆、花朝
二月初,花朝至。
今日本是踏春赏花折枝的好日子,可百姓们却被远道来客所吸引。除了平北将军还朝,从未有过如此盛景。
一队异族男子骑马而来,不过是二月天气,他们衣着单衣薄纱,甚至有些人短衫半袖,露出麦色的臂膀。东陵男子各个高大威猛,仓平百姓见之无不惊骇,交头接耳道,难怪与东陵这一仗打了许多年!
前方队伍过后,只见一群卷发碧眼的少女簇拥着一顶巨大的轿子。此轿由十六名东陵男子抬起,轿子宽阔似普通人家的寝室,外覆以赤色绸缎,系着几十个铃铛。轿夫每走一步,铃铛声声作响,彩绸随风摆动。众人伸长了脖子,从飘拂摇摆的缝隙里看到一个倚在轿中的身影,那人面目难辨,唯有一头齐腰的红发夺人眼球。
“骑兵队为首的,是东陵王的心腹重臣黎翰,此人忠心不二,武艺过人。”元小令斜倚在芙荣楼雅阁的窗棂上,以手指向街市中央。
“轿子里红发的便是东陵佑,当今的东陵王。”元小令歪着脑袋,“此人……男女通吃,养了许多毒蛇。”
安平公主听到此处,已有些不安,“他……很难相处么?”
“嗯。”每次她遇到他,都险些命丧黄泉,“东陵佑英勇暴虐,却十分疼爱妹妹澜华。”
“澜华。”安平公主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直至队伍走远。
“今夜宫宴,公主还要盛装出席,我们回去罢。”元小令牵着安平公主的手,一路向楼下而去,却在走到门口是脚步一滞,转念道:“公主请先回宫,我还有些紧急事要办。”
安平公主点头,美目噙笑,“好,小令也早些回来陪我”
“嗯。”元小令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出了芙荣楼。她的心咚咚直跳,生怕被安平公主看出端倪。方才下楼那一瞬,她看到一个人恰好从门口走过。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面容普通,眼神木讷,唯有鼻端的一颗黑痣引人注目。是他,正是他!
月重影正在平北将军府上喂雕,便见神君昂首凝神,将口中的肉吐了,圆睁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发呆。须臾,神君高鸣一声,挥翅腾飞。
“神君怎会突然飞走?”路修远笑道。
“恐怕小令有难。”月重影的神情瞬息万变,他双足点地,轻盈地自地上跃起,消失在墙头不见。
今日乃是仓平、东陵两帝会面的重要日子,难道有人刻意破坏?灰袍借风而起,路修远亦紧追月重影而去。
雄壮而又凄厉的长鸣声划过天际,东陵佑对此再也熟悉不过,索性撩起随风而动的锦绸,抬头望向一片湛蓝的天空——恰有一只雕,展开宽阔的翅膀,向更远的地方翱翔。
“呵!”东陵佑兀自笑了起来,“林书颂?”
想到今夜就能见到他,不由心中舒畅。
元小令已追至一处狭长的小巷内,前方高墙竖起,已无去路。那男子回过头,恶狠狠道:“元小姐当真找死么!”随着他愤怒的高吼,鼻端的黑痣随之一颤。
他认得她!她与无名大师是同一人么?他既知晓她的身份,为何还嚣张至此?那人既无退路,索性抽出腰间明晃晃的短刀,向元小令挥刀刺来。元小令大惊,心想早该翻了黄历再出门!
她后退一步,屈膝半蹲,扬起右臂,直指来人,同时左手抚上右臂。“啪”地一声,一支短弩以极快的速度自她的袖中猛地飞出,银光骤现,嗖地一下便没入那男子的左臂中。
这是她平日里用来玩耍的短弩,尚可自保,却无力伤人。血光乍现,激起了男子无边的愤怒,“我杀了你!”他高喝一声,举刀冲来。
“看箭!”元小令高吼一声,右臂向前。
男子方才吃亏,慌忙伏在地上,躲开这一击。元小令却并无其他动作,撒腿便跑。
“敢耍诈!”男子怒吼一声,足尖点地,以极快地速度跃上墙头,疾风一般向元小令冲去。
早该看黄历的!元小令抱头逃窜,却听身后“咚”的一声,脚下震颤。接着是打斗之声,似是救兵来了。
“重影!”她欢喜不已。
月重影黑袍随风而舞,身形如神君一般迅猛,他虽无兵刃,却有一身行云流水的武艺。那人挥刀刺来,他后退数步躲过一击,那人不甘心地再刺,他却抬脚直奔他的手肘,“咣”的一脚将那男子踢飞出去。短刀斜飞出数步之外,而方才招招猛攻的男子正躺在地上,痛苦地扶着似已被折断的手臂。
“你是何人?”月重影面色冷峻。
那人不答,月重影便又是一记重拳落在他左肩。只听“嘎吱”一声,伴着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的五官痛苦地绞扭在一起,唯有鼻端的黑痣越发显眼。
“收手罢。”元小令终是有些于心不忍,却见月重影仍不收手,一拳捣在他的侧脸,那人满嘴是血,下颌歪在一边,说不出一句话来,唯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某人白面阎罗的称号当真不是白得,元小令心上一凉,干脆闭眼不看。
“小白,住手。”随后而来的路修远拦住他,道:“不如交给刑部处置。”
地上之人不住地吐血,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他左手已断,右臂有伤,却还死死护着胸口。月重影有些疑惑,俯下身来,扯开他的衣襟,从里面搜出一副画,却是昂贵的三面蚕丝所制。
那人惊慌失措地伏在路修远脚下,嘴里呜咽着,像是在说,“平北将军。”
路修远愈发觉得古怪,蹲下/身子道:“你认得我?”
他已说不出话,唯有一个劲地磕头。
月重影已打开画卷,画上是个样貌美丽的女子,元小令只看了一眼,表情便凝重起来,“是池墨姨娘。”
路修远灰袍横扫,凌厉之气逼得男子身如筛糠。
“你若将和盘托出,我尚能饶你一命。”
那男子听完,又磕了几个响头。
月重影将手中的画覆在他下颌上,稍稍用力——“嘎吱”一声,便将他的下巴复位。男子慌忙道:“谢……将军不杀之恩。”
“你如何认得我?”路修远问。
“小人常与孙岚大人会面,有幸见过将军。”男子急急忙忙地说话,顾不得喷出一口鲜血。
“你可有兄弟?”月重影追问。
“小人的胞弟,在孙大人手下谋生。”
如此这般,元小令便彻底想通了,追捕澜华在先,诱杀林书韵在后。孙岚一次次行凶,不过是向东陵邀功。
“建熙城外,追杀我与翎羽公子的也是你?”元小令不依不饶。
“是。”那人艰难道。
“为何要杀我们?”元小令双眼圆睁。
“因为……”他惶恐地望向路修远,“你们……对将军不利。”
“难道安平与池墨也对你不利?”月重影笑着拍了拍路修远的肩,“修远,事已至此,你来定夺。”
路修远却疲惫地闭上眼,长叹道:“交给刑部,秉公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出嫁
是夜,元小令扮成士卒模样,跟踪路修远偷偷潜入宫中。
路修远的面容冷峻似寒冬的冰湖,教贵妃心中一片冰凉。他将那副画像交给她,画像上犹带着那男子已凝结的血迹。他的语气如面容一样冰冷,“你所作所为,我已尽知。”
“哥哥……”贵妃发唇角轻颤,“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追捕东陵公主,也是为我?”路修远的眸子极深邃,教贵妃不敢直视。
“我……是为助东陵壑一臂之力,若那个草包当上皇帝,便会除去所有阻碍,包括你恨之入骨的东陵陌。”贵妃牵起路修远的衣角,落下两行清泪,“哥哥,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诱杀中郎将……也是为我?”路修远厉声道。
“若她不死,你如何能统帅三军?手握重权?”贵妃的哭声中带着不甘,“若她不死……你又怎会多看我一眼!”
“罢了,我不会再问。”路修远闭上眼,“若是你肯向皇上坦白,或许腹中的龙裔可以保你性命。”
“哥哥!”贵妃凄然哀嚎,十指紧紧扣住路修远的衣襟,“你不能这么对我。”
路修远望着她痛苦地样子,心中既有苦涩也有无奈。路家乃是将门之后,对南荣氏忠心不二,怎能做出这种通敌卖国之事。他悠悠叹了一口气,终是狠心地转身离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贵妃娘娘竟然对自己的堂兄,平北将军有儿女私情!不论哪个女子,如她,如安宁公主,如池墨,只要是对路修远或皇帝有意,都会被她嫉恨。元小令的疑惑不减反增,那么路宛然心中那人,究竟是路修远还是皇帝哥哥?还是她既放不下堂兄,也舍不得帝妃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