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骗不了自己--到现在,他还是放不下她……
低下身子,北堂景昭小心地将人抱起。
沉沉了闭了眼。曾经熟悉的怀抱里,她听到了悄然冰封的声音。
北堂景昭,既然你看不清楚,就让我这早先看清的人来了断这段孽缘吧。
北堂景昭,很快,我们之间就会了断了。
飞驰的骏马一路穿行而过。
身后,众人马紧随。
“一会儿就到了,你还好吗?”隐忍了好长一段的无言,北堂景昭终究是开了口。
“没事的。如今…牵绊…少了……”
“快了,你再忍忍……”
昭王宫里,乱得要炸开锅了。
众人皆知,今日出大事了。
“那边怎么样?”
眼光紧锁在灯火光耀处,北堂景昭重重的在椅上坐了下来。
“回王爷,御医们还在诊治。”
“进去这么多人怎么还这么慢?”大掌往桌上重重一击,惊得传报的宫人大气没敢再出。
“……小……小人再去观望。”北堂景昭一个不耐地挥手,几个宫人赶紧低着头退出殿堂。
烛光摇曳,摄人心目的容颜再次恍惚了他神智。
……
“你说将来--我们孩子像我还是像你。还有那性子会像我还是你?”
“……我已经想清楚了。这个孩子我不能留。”
“别说了。北堂景昭不是孩子的爹。”
“北堂景昭,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们有孩子了,你知道吗?”
“……你真的确定这孩子是本王的骨血?”
“我也同样恨透了你--我背叛了你又如何,你一直不也是在利用我。”
“我肚里怀的是尚之大哥的骨肉。”
“不是我心里有他,你觉得我会甘心涉险,潜藏在北堂景昭身边多时?我孙可淳为何要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忠信王偷什么虎符呀?”
……
“我们赶紧吧,王爷该急坏了。”
“那是,那是。”
“哎哟,着实可惜了。”
……
“臣等见过王爷。”偏殿里,几位太医恭敬地朝前人一拜。
“怎么样了?”
“这……王爷,王妃人已是无碍,只是,王妃小产既成事实了。”
“王爷,许是王妃今日过度受到惊吓,王妃的脉象很是紊乱,如今能脱离昏迷已是万幸,还请王爷宽心才是。”
“王妃身子骨尚为健朗,只要假以时日调理好身子,王妃将来必能再沐荣宠。”
“行了,辛苦诸位太医了。”
“臣等告退。”
黑眸突然睁开。此刻,北堂景昭依窗而立,见天上的云在游走,月光忽隐忽现。殿内的灯火铺淌在石阶上,落下一排阴影。
还要去看她吗?
不去了吧……
一次次,他坚定着要无情地去折磨她以发泄心头的忿愤。而事实是,他又何尝不是被她伤到了。
纵使她的的确确背叛,纵使她千万次该杀该剐,纵使她这样的女人不该得到他的丝毫垂怜,可到底他还是一次一次无可救药地被影响到了。
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第一百零五章 出逃
北祈的夏日显然是短暂。才过八月,便能感到秋的气息了。
“小姐,你尝尝看今年的花茶。”
缤纷的花瓣在杯中旋舞。轻啜上一小口,甜中带点苦,从舌尖一点点直透心扉。“许是今年雨水多,影响了这香气。”
“小姐,其实我很担心--”
“我懂。怕是要不了一个月,那药也撑不下去了。”
……
“这花可真漂亮,就是叫不上名儿。”
“可不是吗,不过比不得卿姐姐这根簪子。”
“是吗,大半月前王爷赏的。”
“真教妹妹们羡慕呢。”
“啊,妹妹我就说嘛,凭卿姐姐的这嗓音和琴艺,那个叫什么灵音的一定玩不了多久的。”
“就是,等我们王爷过了那新鲜劲儿怕就是那丫头被逐出之时。”
“呵呵……”
“好了,好了,姐妹几个今日就到这了吧。”几名女子原地轻笑了一阵,蓦地各自散去了。
……
“杏儿,你去吧。”视线收回,淳儿不禁皱了皱眉头。
“是,小姐,杏儿知道。”
“卿柔见过王妃娘娘。”花亭里,女子翩然而来,朝淳儿微微欠了身。
“卿柔姑娘,请坐。”
“谢王妃。承蒙王妃娘娘看得起卿柔,不知王妃娘娘此番是……”
“闲话家常,顺便要卿柔你帮本宫一个小忙。”
“只怕卿柔力薄,会辜负了王妃寄望。”
“别担心,说了只是小忙而已。”眼珠轻转,淳儿突然淡笑开来,“对了,听说近来有位叫灵音的妹妹深得王爷垂慕。”
诧异之余,女子柔声应道:“好像是吧……能在王爷身边伺候已是卿柔此生莫大的福分,卿柔不敢逾越了分寸。”
“难得卿柔你有如此雅量。本宫倒也跟那位灵音妹妹照过几面,虽说这容貌与妹妹是不分伯仲,可这气焰上是不输几位美人呢。”
“……王妃说得极是。”眉端微凝,卿柔谨慎地接过话,“不知卿柔能为王妃做些什么?”
“其实,以卿柔你的相貌才智,就是坐上昭王宫的女主人之位也未尝不可。”
“哎呀,卿柔不敢,王妃折煞卿柔了。”着实被淳儿的话惊了一着,女子不安地起身立于一侧。
“本宫说的是实话。”
“卿柔不知道哪里冒犯了王妃,请王妃大人不计小人过,王妃饶命啊。”小脸一阵煞白,卿柔竟是不敢迎上那双眸了。
“好了好了,本宫就直话直说吧。”沉凝片刻,淳儿伸手抓过女子之手带她坐回原位,“本宫得知王爷出征前,几位美人要到广源寺祈福。”
“是的王妃。”
“……届时,本宫要你顺利地把本宫带出去。”
“这……王妃,卿柔我……”
“卿柔你该清楚,明着如今本宫深居大雅馆,可本宫若要想换换这内庭之色也不过--是覆手之力。”
“王妃……我……”
“若事成,本宫保你坐上这内庭尊位,什么灵音……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我,还是……”
“卿柔,本宫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了,你可是想明白了。你不从,自然有人愿。与其多一个敌手,不如……”
“卿柔谢过王妃大恩。”一晃神间,卿柔已是换了副笑颜。
“到底是聪明人。”
到底是昭王爷刻在心上的女人。只是,可惜了……“卿柔恭送王妃。”
“好。”食指在粉唇前一晃示意,淳儿噙笑出了园子。煎熬了五日,终归是盼到了。
轩室内,淳儿早已换好上了一身侍女装扮。
“小姐--”杏儿忙不停地直奔而入,已然顾不上喘气,“卿柔姑娘派来传话的人说,就要出发了,小姐赶紧过去吧。”
“好的,你那边,没问题吧?”
“放心吧,小姐,昭王爷不会留意到我行踪的。今日日落前,杏儿若在郊外驿站里等不到小姐,自是再回来寻人的。”说着不由忧虑上心,杏儿柔声道,“倒是小姐你,一人在外行动,小姐千万要小心啊。”
“我会的。虽然这几日,北堂景昭人几乎不在王府里,可我也不能确保这次一定能避开他眼线顺利离去。日落前见不到我,我们就只好等待下一次机会了。 只是,这下一次就更难了--”
“小姐,就是还有下下次,杏儿都会陪着小姐的。我相信,老天会眷顾我们的。”
“我的好杏儿……事不宜迟,我走了。”
“小心啊小姐。”
……
宫娥成群,车驾徐徐前行。
顺利的混入仪仗里,淳儿情绪舒缓了不少。
车驾队伍穿过繁华的京都街道,吸引了众多的百姓围观。
……
“佛祖菩萨一定要保佑我们王爷此番尽快凯旋啊。”
“必须的。只要有我们王爷在,那定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该死的忠信王,这次出征,我们王庭大军一定要血刃那贼人的脑袋。”
“跟咱北祈王庭公然作对,真是活腻了。王爷的大军必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愿老天保佑我们王上,保佑我们的王爷,保佑我们北祈众百姓啊。”
得人心者得天下。
北堂景昭此番必得天眷……
她委屈,她痛恨,也只对她与北堂景昭这段孽缘。
北祈王庭削藩一战本在所难免,可在虎符一事上,她于北堂景昭有愧……
甚至对北祈王庭,北祈的军士,北祈的百姓,她有愧……
浩浩的队伍出了城门,半个时辰后已是近了京郊最大的佛寺--广源寺。
为首几个主子进了去,其余的宫人侍从也随即各执其事去了。
淳儿状似无意地淡出人群,越往后这步子是越加轻快。
到踏出寺庙大门,她压抑许久的心开始雀跃起来。
一路前行。
以她现在的脚程算算,约莫两个时辰她便可到驿站与杏儿汇合了。
若不出意外,今夜她们便可策马远离京都了。
据她此前探到的消息,北堂景昭如今人在大营里,最快也是三日后回京。等他发现这一切,她人早就不知远在何处了。
更或许,北堂景昭也没心思再寻她了吧。
接踵而来的战事、无数的美人,还有文苑、燕飞……
有时她甚至在想,北堂景昭不过是为了他高高在上的骄傲,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囚禁她、凌虐她……她如今的离去,也正好给他一个放下的理由吧。如果可以,该还的她会还,但愿,他们从此往后别再有交集了……
不觉眼前一道清流从林中斜行而过。淳儿扫望四周地形,已是了然于心。
没想到她已经出来这么远了。
淳儿拍拍裙上尘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溪边的荫凉下。
再过一季,这水怕是要结冰了。清越的溪水不急不徐地溜溜向前,透过明镜般的水面,淳儿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舒展的容颜。
她有多长时间没仔细地打量自己了……
以前怎就没留意,王府里的侍女发髻都这般讲究呢。忽略掉内心的起伏。淳儿借着水面轻放下盘起的发髻,只留一素簪子固着。
现下看着轻便多了……
挽过衣袖,淳儿双手捧起一汪清凉。垂首触肤的一刻,沁人的爽朗直抵心间。
真舒服啊。
淳儿抬眸望向中天的红日,本是清瘦虚白的面容许是因为内心的释然而明润了起来。
而就在几重迷乱的光影中,她似乎看见了北堂景昭的身影。
怎么会……
明艳的笑颜倏地僵在脸上,这好像不是幻影……
她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可能,只是没想到还是成真了。
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叉子,也不知道北堂景昭到底在后面跟了她多久。
他就像是一位老辣的猎手,以势在必得的姿态沉着气、稳着脚步去放纵他的猎物。待到猎物奔走乏累时,他便开始下手了。
难言的情愫在内心奔腾,淳儿脸上却是麻木的平静。好半晌,她只是静静地观回望着北堂景昭,竟不知如何反应。
“逐风--”
宝驹听到传召从林木中奔跑而来。下一秒,还坐于原地的淳儿已经被北堂景昭掠至马上。他狠狠的搂紧她,恨不不得勒她入骨。
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静默的林中。
他知道她欲设计逃离他身边。
他从探知一切隐忍不发至今,当红日的光辉从斑驳的叶间一圈圈地洒落到她白皙的脸上,当久违的笑颜真实地展落于瞳前,他发现他被那抹发自心底的笑靥给灼痛了。
“孙可淳,你别妄想逃离本王身边。”锋锐的言语从冷薄的唇中溢出,身下的马匹似感应到了什么蓦渐缓了步子。
被强硬的拧转过身,两个同样冷傲的面孔瞬间仿佛在暗处击撞起火花。
淳儿微仰起头,一片晕眩中,她凝见了顶上的枝叶。
原来这是一片枫叶林啊。
时候未到,叶面上仍是葱绿,只有叶尖处泛点微红。睨视着北堂景昭片刻,淳儿突然微微地笑开了。“你听到了吗?”
“什么……”
“我听见了,枫叶染红的声音。”恍遭雷击,北堂景昭倏地松开了双手,手指滑过她冰凉的发丝,无名的紧张一点点地膨胀开来。
他该拿她如何是好?
一想到她的背叛,他就无法不恨她。一向对人事再沉静冷决的他,变了。
他骗不了自己--宿命般的,看她痛了,他也会痛。
氤氲的明眸不惧他犀利的视线,她无法感知那冷然幽深的内心此刻已是翻腾蹈海。她回身,娇小的身躯靠在他钢铁般坚硬的胸膛上。
“姐姐说过,当它们红得发紫的时候,也就是它们一落千丈的时候……”
“驾--”
☆、第一百零六章 出逃(2)
“王爷,您可回来了。”守卫森严的王府门口,尔槐那面无表情的脸上蓦地有了亮色。
淳儿人被带到了地面。温暖离身的一瞬,冰封的心到底还是忍不住颤抖了。
“属下见过王爷、王妃。”拜了礼,尔槐伸手牵过缰绳。
“下去吧。”
“是,王爷。”
本是对尔槐说的话,北堂景昭竟是望着淳儿说的。北堂景昭没觉察,尔槐是注意到了。虽是平常言语,尔槐此刻只盼着能赶快闪出这尴尬的处境。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如今这局面,旁人尚且看得纷纷乱乱,更何况是局中人……
两张清冷淡漠的面孔下,两颗汹涌澎湃的心。
长睫闪动,淳儿收起纷乱复杂的心思,急欲迈开步子离去。怎料得尔槐牵着逐风正挡在了前面,淳儿随即在它身前两步住了脚。可兴许是被她猛然上前气势给触到了,本就敏感的宝驹竟嘶叫着原地跃起了半个身。
还好尔槐紧拽着缰绳不放……
逐风这一反应,尔槐惊到了,北堂景昭惊到了,淳儿更是惊到了。
尔槐心下不住暗叹,这宝驹向来性子野,也极通灵性,刚刚这一下子到底是怎么了……眼下这状况,还真是越搅越混……
“逐风!”
命令中带着安抚,北堂景昭几步上前,拂过它油得发亮的黑色鬃毛。这宝驹何时这么轻易撒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