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瞬间明亮起来，司马将军摸了摸胡髭笑叹道：“娘娘的意思是，我们先绕往朱乐镇。”
“正是。我们前往朱乐镇虽也不易，但我想他们不至于会过早猜到我们能够克服险阻绕至朱乐镇。待成功到了此镇，我们再从后方潜入沧黎境内。”
“娘娘果然聪慧。”
“呵呵，要不是当日将军给我分析地形图，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想到还有这样的小道。”瞥见司马将军左臂上溢出的鲜红，淳儿有些忧心起来，“将军的伤怎样？”
“娘娘多虑了，小伤不碍事。”随即一个转头探身出去，司马将军朝将士轻声道，“取道朱乐镇。”
“是，将军。”
天无绝人之路啊。
☆、第三十二章 大战（2）
浩荡疾行的大军停驻在了石丘谷地处。
“报－－报告何将军。” 通报在帐营内响起，打断了一番持续多时的争论。
“说！”
“最新得到的消息，京邑派遣的增援队伍将在三日内抵达。”
“好，退下。”
“是。”
主座上的中年男子扬起带着快意的笑容，愈发自信了道：“现在诸位可以相信何某人的判断了吧。”
“……可是，正所谓‘穷兵勿追’，况且眼下我们东林军还没法判断北祈一方是否真已为‘穷兵’。”
“是啊，何大将军。刘某以为施将军‘勿轻临敌’的顾虑还是可取的。虽然我们数日前小胜了北祈军，这北祈军也大有疲惫之色，但北堂景昭狡猾，我军穷追至今是不是也该谨慎起来，再作谋断了。”
“什么话！你们这是怕什么了！我骑马的时候，北堂景昭怕还不知道马有几条腿呢。真是！你们刚刚不也听到了吗，主帅的援军也在争取与我们会合了。等回合后，我们再来个前后夹击，我非要把北祈那些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打个落花流水。哼，自己的地盘上还顾虑这顾虑那的，若是换在北祈打，我们全军投降得了！”
“……”
中年男子大手往桌上一拍，在座众人相觑了几眼没再敢接话。
……
东方渐白，连片的茂林里人马声渐起。
“王上，依照您的旨意，半个时辰后大军开始前行。”
“好。”
秦川刚要合手退下，见前方挺直的身躯在清冷的晨光里孤落非常，竟是有些不忍道，“王上，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还请王上宽心。”
“秦川，你想家吗？”
“秦川自幼跟随王上征战，王上到哪秦川就随行到哪，不敢有他心。”秦川躬身跪下，字字坚厉。
“等这战事一结，回去后好好对玲珑。”
“是，王上。”
秦川被北堂景昭扶起，平静的目光里透出了坚定。苍天在上，也希望它庇佑我们王上顺意才是。
北堂景昭微睁开疲倦的眸子，视线落于掌心里的艳红，深沉的眸色里闪过久违的温柔。
淳儿，你在哪里。
这次，你还真狠得下心了……
……
此后，北祈军忽东忽西，昼夜行军。由单广带领的东林大军也紧随其后，马不停蹄地日夜追踪。
两军终是在格子庄交了手。
交手的北祈军因兵势不足只好设法退后。单广穷追多日，难得与北祈军一战，此时更是驱马追赶直至沙渊一地。
沙渊，正如其名－－沙丘起伏，地形复杂。
“何将军，此处地形复杂，北祈又突然撤军没了踪影，怕是要当心啊。”
单广扫了身后将人一眼，勒了马喝声道：“北祈军近来战况不佳，正是我们夺取大势的时候。眼下我军的兵力，几乎是五十个对他们一个，还怕打不赢吗！”
“将军，我们还是……”
“闭嘴了，传令下去－－急速追剿、刻不容缓。”
“是，将军。”
……
单广一路挥军前行，很快就进入沙谷深处搜索北祈军踪影。
“何将军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停下马，闻见四周传来阵阵擂鼓之声。
“不好，有埋伏。”
“杀……”
“杀啊……”
人马混乱中，谷地两边冲杀出两支北祈军。单广大军这才意识到入了埋伏圈，顿时队形大乱。
“掩护将军。”
“是。”
单广大军穷于应战，自相践踏。激战中，单广在慌乱中向前奔逃而去。
“王上？”
“追上去！”
“是！”
单广一路孤身出逃，不料还是被身后小将一箭射中右肩。单广负伤快速盘算着去向，这一路绕行下去，大有可能会碰上东林京邑的援军。
这么想来，单广更是顾不得伤痛拼了命地策马奔骋。
“将军，快看，有救了……”
“好家伙！”
果然前行不多时，东林大军队伍出现在前方。仔细望去，领头东林大军的正是江尚之。
单广顷刻间似抓到了救命稻草，又是笑又是痛苦地高呼起来：“主帅，我是嘉禺城统领单广……前方有北祈军，前方有北祈军啊。”
江尚之朝单广点点头，面色无比冷静。
沧黎城是据守京邑的险要之地，而沙渊正是沧黎城的破口之处。两军主力在此相遇，成败也就在此一役了。
他和北堂景昭终归又碰面了……
朔风凛冽，砾石夹着飞沙，呼呼的旌旗声满耳轰鸣。令人窒息的沉寂，正是风雨将至的前兆。
“三年不见了。”
“是啊。没想到削藩一战我死里逃生，来了东林吧。”
战马上，北堂景昭冷冷一笑，怒目中透出血腥狠煞的气息。
这一天到底是来了。
“北堂景昭，今日就让我们来一个了断吧。”
二人皆是扬剑一挥，两方人马在一阵号声中如两股汹涌的大流激撞而起。震天的杀声，穿行的箭雨，沾满红光的血肉横飞。
刀光剑影中，两只人影旋打了起来。
一个招招辛辣，直击要穴。一个利落迅猛，势劲力疾。
都是绝非等闲的勇将，几番厮杀下来，二人都不禁气吁。
江尚之蓦地又是急纵而起，一剑比一剑狠绝，却是勾起唇角淡笑道：“北堂景昭，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你几乎夺走了我的一切。”
“江尚之，你确定那是你应得的？”
“今日会是你的死期！”
“你确定？”
北堂景昭挡开一剑，浓眉锐眼快速扫向了沙丘的两边。
“你什么意思？”江尚之敏感地扫望了四周，见沙丘两头似有滚滚烟尘渐渐逼近。
“江尚之，你大可看仔细了。”
“这是……”
“没想到吧。”
此番战在东林，东林军又是人多势众。为了赢得这场战役的胜利，他故意调动北祈主力绕道此处布置。而为了把东林大军引入这个口袋地形，他亲自带着小股兵力撑到现下。苍天保佑，他们的两股主力大军也在几天几夜的奔行中在此刻赶到了。
闻到号令，两头精锐呐喊着像发怒的野兽般冲杀下来。
大势已去了吗！
“这……”江尚之瞬间抽魂了般，白色的剑光突然划过他左肩。江尚之肩头微晃，一道褐红色的液体浸染开来。吃痛急退两步，江尚之乱剑挡开几道攻势。随即他一个疾手稍稍撤回剑柄，瞬间一支短剑从剑镡处窜飞而出。
北堂景昭大惊，反手闪避，剑尖不偏不倚地顺着他剑刃处滑落到地下。
好险！
瞥见剑尖上青绿色的光泽，北堂景昭冷哼了声：“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彼此彼此吧。”
江尚之趁着缝隙正欲欺身再起，耳际却滑过帅旗倒落的呼声。
“帅旗倒了。”
☆、第三十三章 大战（3）
“帅旗倒了。”
落目处，沙丘的高地上，东林的五色帅旗正横斜而下。
怎么回事！
江尚之在惊诧中错愕地扬起脸，那顶突然出现的红色软轿是……软轿周围紧随层层守卫，这是－－
是，展琼！
骏马长嘶此起彼伏，刚刚还充斥着震天杀声和飞溅热血的战场，很快安静下来。
东林降了。
东林就这么降了……
“哈哈……哈……”只听得“铮”的一声响，森冷的长剑掉落而下。江尚之腿一软，身体半支在沙土上。黑色的液体从嘴角边赫然而出，平静的眼中依旧威势迫人。
北堂景昭挥剑刺到江尚之胸前一尺处，却猛烈间僵止住了。“你……你用毒了？”北堂景昭的确没想到，他片刻分神之际，江尚之竟服毒了……
“哈哈……”江尚之挥袖擦过唇角，苍白了脸色惨笑道，“怎么，后悔没下手快些是吧？哈哈……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不要死在你的剑下。”
今日之争，没有两生！
这是他唯一能为自己做的……
“江尚之，你还真下得了手。”
“咳咳……咳……北堂景昭，她人好吗？” 江尚之按附上心口，终是在北堂景昭欲要转身之际脱口。
一言触及内伤，北堂景昭愤然中调转了长剑直指江尚之胸口，“哼！你难道不知道吗，大半月前她遭到你们东林的死士追杀，至今生死未卜。我告诉你，淳儿若是出了些许差错，孤王一定不会接受东林战降，孤王必定杀到京邑让你们统统陪葬。”
“咳……什么！你说……你说东林派出死士。她生死未卜……”
“你闭嘴！”
北堂景昭瞧见江尚之面露诧然，更是恨不得将眼前人千刀万剐。
求和？
想都别想！
……
沙丘的后林处，一辆古朴的马车停了下来。
“司马将军，你听到了吗？降了……我听到降了……”
“听到了娘娘，是降了。”
帘内，紧蹙的眉头稍微舒展。北堂景昭胜了是不是……她知道他一定会的……一定是的！
“我们现在过去好不好。”
“是，娘娘。”
马匹撒腿冲向前方，一路横冲至前方沙地。
“昭……”
微弱的声音从远处滑过，“淳儿吗……”北堂景昭喃喃自语，急忙转身。
纤细的身影闯入视线，他有那么一瞬竟错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心跳扑腾起来，北堂景昭大步冲了上去。
在北堂景昭近身前一步，淳儿迎上去用力地拥住了他。二人恨不得掐入对方骨髓般紧紧抱着，好像一放手就会失去彼此。
“疯丫头，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嗯……”
此刻内心五味陈杂。此前还想着她一定要在见到北堂景昭时告诉他她有多想他，多爱他。千辛万苦奔命到此，相见何等不易。如今心怀千言万语，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昭，那是……”
“去看看他吧，他服毒了 。” 北堂景昭敏感到了怀中人儿的僵硬，随即送了手。
刚刚又惊又喜的一颗心立即沉了下去。沙石上倚着，他一如往日清朗。几步过去，她的脚步竟是不稳了。
服毒了么……
不要！
“大哥。”
“淳儿，你来了。” 左肩上的战袍已被染得猩红。苍白的面容上，嘴唇微动了动，江尚之倦怠的眼神里依旧是止不住的温柔。
……
“公子，请留步……”那年，她一身青衣白裙向他奔来，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些个落花飘洒的日子里，他们抚琴对弈，谈笑看星。
曾经，她拾起一片颓然坠地的香叶，凑到他鼻尖说：“你闻。”
“……大哥没必要为这种小事横生枝节……我自己能解决好……”
“你还相信缘分吗，大哥？”
……
淳儿，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北堂景昭？为什么偏偏是他……
淳儿跪坐在沙地上，眼角已然湿润，她握起他逐渐冰冷的双手，“非得这样吗？”
记忆的旋窝中跌回，江尚之捂着胸口，沉沉地喘了几口气，勉力笑道：“淳儿，我时间不多了。能再看到你一眼，我已经满足了……咳咳……三年前你奔向大营的时候，只要你愿意，我便不顾一切地带你走。我们一起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我会疼你、爱你，我们可以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
“别说了……大哥别说了……”心肺纠结在一起，淳儿泪泣着身子不住地颤抖。
“还恨我吗？”
“没有、没有……我从未恨过你。”
“淳儿，我最后想问问你。”
任由泪水打湿了手背，淳儿朝江尚之点了点头。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我不是孙世子，你会跟我走的对吧？”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开战……三年前你不是已经脱离了战争为什么你还要再回来……如果可以重来，我只愿你平平安安的……”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么……
江尚之艰难扯出一笑，惨痛在毫无神采的目光中滑过，他挣开手想要触摸那张熟悉的脸，五指却在几番挣扎下颓然垂落于半空。
“不可以……不可以。你起来啊……你起来啊……”
“淳儿。”
淳儿跌落在身后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她一手捂住嘴，失声恸哭：“昭，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我真的……”
“我知道。”
红色的软轿缓缓而来，终是停在了沙场中央。
凛凛的风沙中，走下一个华美而傲然的身影。接到接到战况的一刻，她就料知大事不妙。身临战场的一瞬，她不得不承认，她的东林大军已是四面无路可逃。
除了尽可能的保存兵力，她还有得选吗……忍辱投降，总强过最后看着他国一点点地蚕食东林吧。
东林战降－－或许还真是她从开战起做的唯一正确的事情了。
“展琼公主。”
茫然的目光中闪过绵绵不绝的苦痛，这是一种无法寻觅到出路的苦痛。眼前的这个男人……
为什么，爱一个人有错吗？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有错吗？展琼压抑着内心的翻腾蹈海，终是开口宣道：“东林诚邀北祈王进京商讨东林战降一事，只是……”
北堂景昭依着展琼的视线而去，已是了然：“展琼公主想带走他？”
“是。”眸子黯然，见北堂景昭沉默，嘴唇微动中溢出一丝低叹，“权当我求你们吧。”
北堂景昭深吸了口气，与怀中人儿对视了一眼，默然朝展琼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