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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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重秋城-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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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枫刚走进我的房间,便被我几乎一掌打在了胸口,她施展步伐一避,但世上的人少有赶得上我的速度,我的一只手已经扣在了她雪白的脖子上。
  “你都做了什么?”韩霜凤眼含煞。
  她挂着一个戏谑的笑容,用唇语说:你卡着我的脖子我说不出话来。
  我手一甩,韩枫便捂着脖子跌在地上,她咳了半晌,道:“我做的事都多了,姐姐你想听我从哪里和你说?今天早上?还是一百天前?”
  我咬着牙,神色淡漠,看着慢慢爬起来,撩着头发的妹妹。
  韩枫苦笑:“你为什么不逃了呢?应天,大名,向州,邢州,何中,我的手下都有打听到过你的行踪,多巧妙的手法,哪里都有你,就是哪里都没有你,但后来为什么停下来了?我们在洛阳打听到过你的行踪,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城听说过像你这样的人。我让那些人在洛阳找了你好久,终于听说你在一个下九流开的小破地方陪酒。”韩枫盯着他,“为了那么一个男人坏了全盘,暴露了行踪,韩霜,不,闵秋凉,你值得吗?愚蠢透了。”
  我抿了抿唇,漠然道:“所以你就把这些事告诉义父了?”
  韩枫大笑:“做民妇做坏了你的脑子吗?我为什么要让他手下有一个你这样如虎添翼的大刺客?我巴不得你消失!你居然傻到把自己的武功给封了?你就多亏我每次想杀你的时候都能念起你以前对我好的那点微末的良心吧。”
  我冷冷道:“你背叛他。”
  韩枫两手在胸前一负:“呦,姐姐,在韩族危亡之际,杀了自己的族人,东躲西藏,嫁给一个蠢货,还一辈子都不打算回来。你知不知道他和况宣卓孤注一掷差点就被那个人杀了,你知不知道荆王急着用人而他为了说明你消失了费了多大功夫……所以你这叫做离开,而不是背叛?你嫌我笑得不够开怀还是怎么的?”
  “我永远没想过杀他,而且我也回来了。”你却挖他的墙角,而且永远回不来了。
  “嘿,说到点子上了。”韩枫拊掌道,“你为什么回来了?我为什么又没被分尸?你为什么离开?我又为什么背叛?你武功极高,手下为什么只是一些做搬尸体工作的人?我擅长计谋策划,为什么我的手下都是一群武功高得只能以武力屈服的大佬?……
  我不是没想过,但此时依然忍不住闭上双眼,轻喝道:“够了。”
  韩枫更靠近了两步:“为什么够了?我不知道你离开是因为你的良心还是什么,我想逃,是因为从风霜组建开始我就不踏实,十分不踏实!在风霜,他是王,我是相,你是将。但是将被卸了兵权,相被拆了后台,王粉饰了独/裁,掌控了所有人的命,包括我们的心。□□皇帝可都没做到这么天衣无缝。”
  “我离开,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韩枫冷笑道:“那为什么?晕血?你哪有这样的病!曾经东海最著名的晕血的人是况宣卓,人家现在也不是刀起手落,切人比切萝卜还快。别告诉我你发现杀人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咱们很小就被人暗算贩卖,我敢说,咱们杀过的人不比他们强……”
  “我抵触现实。”我轻轻道。拿起刀我是魔鬼,放下刀我却希望可以有办法赎回这些血债和罪孽。我多么希望可以把自己分成两个人,如果可以真正地扯掉韩霜狰狞的画皮,撕碎那些殷红的碎梦和回忆,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韩枫叹息:“我抵触现状,义父不见得会成功,不管真假,枫枫叫了那么多年,我不会杀他。姐姐,我们逃吧,将王联手,相必死,将相和,却可以让王忌惮。如果我们都走了,他说不定会转变一下策略,这样他可能不会死……”
  “你现在走,就是在杀他。”韩霜淡淡道。
  “我现在不走,就是在杀我自己。”韩枫咬牙道,“我没你那么高的武功,当理讲不得的时候,我的下场只有死。他便是赢了况姬二族,正义厅怎么可能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不想让这个女谋士揭开我得旧伤口,准备离去:“那我更不能离开。”
  韩枫冲过去,拦在她面前,歇斯底里道:“你不恨他吗?!你三岁熟通唐诗三百,四岁能把滕王阁诗倒背如流,五岁就可以给卖唱的人填词,你本会是一个文秀灵气的女子,但他让你活下来杀人,你还记得那些娟然美好的文字吗?你弹箜篌的时候为什么会有时候疯了一样地把弦拉断?……”
  我冷冷地拂开她:“让开。”
  “这些年我们伤的敌人却是不少,但是自己死了多少人?你还记得自己说要给阿柔报仇的誓言吗?我们树了多少敌人?他未来一死了之,我们怎么在这个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活下去?一切为了什么?不过是他对姬柳的失望和痛恨,不过是他自己一边不让我们退出,一边反抗那个所谓冥冥之中毁了他所爱的东海。”韩枫气势不减,“你陪他玩,不代表我也要傻下去!”
  我颤抖道:“一派胡言。”却没有力量制止她说完。
  韩枫却依然挡在她面前:“他对你还不够过分吗?你一回来,他就请你亲征洛阳,你以为他不知道姬倚清是你什么人?那个男人曾经为了你放弃姬氏副掌门的位子,他来洛阳也是为了和你近一点,而你就依着他的令杀了那个人!”
  “住口!”我大喝,流光夺目的匕首终于出了鞘,失去心智一般砍向韩枫。但却没有人血溅当场,伴着叮铃铃的声音,韩枫的袖间滑出了一条悬着铃铛的银丝线,居然格住了我这一击。
  韩枫在东海的绰号叫作“解铃人”,便也是暗指她可能藏在任何一处来抵御攻击的银线铃铛。这铃铛的线是用精钢所炼,炼制时又集蚕丝的柔韧,金石的钢硬。但其中最重要的是铃铛的声音,无意识间听到铃声的人,会中在一瞬间中了韩枫用内力织成的幻术,从而一击不成。
  破解这种武功唯一的方法便是要比韩枫还要出其不意,两人过招,这是韩枫第一次得手,她便知道韩霜并不是要杀她,而且此时心神已有乱象。
  她退到一丈外,大声道:“你可忘了他派人清洗洛阳?你都回来了,他依然要你和洛阳那些东西斩断一切,他差点就杀了你爱的那个人?你呢?你去问罪的结果是什么样的?你妥协了,那个人的命也不重要了吗?韩霜,你想想鹰是怎么熬出来的?恩威并施,用一次次的伤害,打碎它心底对人的防线,直到最后让他心里觉得只要有一块肉吃,不把它勒死,什么都无所谓!你我,本不需要这么活!”
  我缓缓把刀收回鞘中,垂下了眼帘。傅海卿,那是她心里一道活着的伤疤,对韩寻的依赖,对姬倚清的感激,对声色犬马的沉醉,对刺杀的兴奋,都取代不了那平淡快乐却暗藏着能使天翻地覆的暗涌的洪流的感觉,生死契阔,九死不渝,可能一眼便是地老天荒。爱情是什么?是疼痛的解药,也是解药的残毒。
  诚然,我想念他。即使重新穿上这一袭黑衣,浑身的力量让我觉得世人都柔弱得像泥娃娃,我的嫁衣压了箱底,我的箜篌重新蒙尘,我的心重新成功地逼迫自己适应压迫的环境,傅海卿是谁?我告诉自己,他只不过是一个武功比自己低微很多的年轻剑客。
  但是我一次都没成功。
  他是那个让她愿意用生命交换他的一声“秋凉”的人。
  韩枫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的那家关外的小店吗?如果这样下去,除了死,你什么都不会有。她会找别的刺客,你爱的男人会娶别的女人,时间久了,没有人会给你上香,没有人会理解你的挣扎。可能别人会把你的故事讲给孩子听,也只不过是在嘲笑你的为虎作伥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微微笑了一下,打断了她:“韩枫,你记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再没有人会比那个人更关心你。我们杀尽了天下人,不在这里,只会伤害你爱的人。”
  我回过头,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尤其是你。”
  我爱的人,这四个字让这个千变万化地算计着一切的少女颤抖了一下,两行泪水缓缓地爬出眼眶,哽咽道:“我已经看得很透了,所以离开于我更重要,他杀不了姬柳,所以身死心死得只能是我。如果不离开,我就永远走不了。”
  我的神志里依稀晃过姬倚清最后的话语,发现竟是那么相似。看着缓缓跪在地上,捂着脸流着泪的,令世人闻风丧胆东海刺客韩枫,我很想嘲笑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讽刺,给她们这样职业的人一生的不如意。或许这个世界总是有什么东西在平衡着一切,我们杀死了别人,就必须要活着承担杀死的人今后一生的痛苦吧!没有桎梏,没有罗网,已然无路可走,痛不欲生。我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发现喉头发紧,已然哽咽而不自知。
  时庆历五年十一月初五
  

  ☆、演员

  傅海卿谢嘉二人将要离去的时候,一个清清寡寡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谢大侠的鞭伤包得不到位,伤及任督,挤压内脏。可就再也没有机会打通奇经八脉了。”
  两人同时回头看,是一个青衫落拓的青年人,谢嘉叹息道:“若不是阁下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谢某人这一身臭肉烂死在里面也没人看得见啊。”
  那青年人正是“武林大会”上一语道破天机的跌打馆的人。此时他微微颔首,抱拳道:“在下适才实在多事,所以希望能给二位尽一分力,恳请二位给在下这个机会。”
  谢嘉苦笑:“哪里话哪里话,只是‘凤凰手’苏寡的诊金要赔上我一个月的开销。“他转头对
  傅海卿道,“这个洛阳城里,说句实话,我最敬也最怕的人就是凤凰馆的孤寡兄弟,谁都有一点病吧,小病自己忍忍就好,大病不求医就得求仙,仙就是这个人……”
  苏寡默默到:“谢大侠是不给在下这个机会了。”
  傅海卿垂首道:“只是苏先生初遭横祸,我们只望节哀,不想打扰。”
  苏寡摇摇头:“哀不能节,憋坏了会伤到脾。二位跟我来,便算是慰问了。”
  谢嘉道:“恭敬不如从命。不花钱的好事谁要避开啊?”傅海卿还向推辞,谢嘉拉着他就走。
  凤凰馆更像一个寻常人家的起居之处。苏寡点了灯,燃了火盆,谢嘉则像光顾无数次一样褪下衣衫,把衣服挂在墙角,找了一个地方安静地趴下。
  苏寡开始给谢嘉拆线重新缝合的时候,对傅海卿道:“是不是你在雍州杀了晏琼?”傅海卿愣了一下,点点头,那件事后来给他引起一大堆麻烦,他忘不得。
  “为什么杀他?”苏寡咬断了一根丝线。
  傅海卿扬首,回忆道:“那个人当街把一个人殴打致死,却没有人敢动他。我多管了一点闲事,废了他一双手,然后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一刀,他就死了。那个时候有人告诉我这个人被正义厅麾下的一个名侠悬赏,我便去领花红,结果后来……反正很惨就是。”
  苏寡轻轻道:“谢谢。”
  傅海卿疑惑地看着他,一个被运作的事情,这个人谢他是怎么回事?
  苏寡缓缓道:“他死前杀得那个人是我的表弟,但苏家势单力薄,他杀了,我们也没法报仇。不管你为了什么,谢谢你,真的感激不尽。”
  这个人天生一副冷静的样子,便是心中有无限的激动,到了脸上也只剩下一个平静的眼神。
  “我应该谢谢你。”傅海卿心道。
  从来没有人说他做的是错的,但是他就是接受到了惩罚。人们若不然对这件事三缄其口,若不然压低了嗓子说他做事不过脑子,不懂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江湖规矩,都是人们趋利避害,冷漠怕事的产物。
  傅海卿觉得自己做过的那件事情变得无可挑剔起来,那些强迫自己接受的思想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有了苏寡的一句感激,其他真的无所谓了。
  傅海卿发现世上有些人真的很奇怪。在重重的伤害里,只要感受到别人肯给予的一星半点的力量和支持,他们就会乐观地面对惨淡的前景。
  挺贱的。但是这些人给人间带来春天。
  傅海卿正犹豫自己该不该回答些什么,苏寡道:“傅大侠愿意相告来洛阳的是什么人吗?”
  谢嘉插嘴:“你看,我说吧,不收诊金,他就不叫凤凰手了。”
  苏寡抬手几根针刷刷刷地封住了谢嘉的重穴,弄得他口不得呼,心里直骂。苏寡道:“谢大侠是撰风堂的人,他需要维护门派的声誉。傅大侠骂我强人所难,趁人之危都好,但三天前我那个活生生的讨厌的哥哥变成了一具尸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打算离开洛阳,我们利害一致,对付的人又是同样的。”
  傅海卿沉默了一会,轻轻道:“阁下猜的是对的。”
  苏寡翻手除掉了谢嘉身上的针,一言不发开始他的治疗。
  谢嘉呻吟:“傅海卿你小子绝对不能干革命,没打没废,刑具你都没看到就什么都招了,走在江湖上不是情等着被人收拾嘛!”
  傅海卿不知该说些什么,苏寡往谢嘉嘴里塞了一块布,开始他的缝合,他的手法精妙无双,除腐肉,去尘杂,印顺肌肉纹路贴合伤口,整个一张皮缝合下来后令人叹为观止,仿如凤凰飞过,仅留下几枚羽翼。
  谢嘉把布一吐,整个人疼得都从榻上滚了下来:“你小子真的是在给我赔罪吗?怎么不用麻药啊?我都说人不是我杀的了……”
  苏寡淡淡道:“曼陀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才二十几岁,不想这么早就上瘾吧。傅大侠,东海的人太多了,我只想知道杀人的人是谁。”
  谢嘉把衣服披上:“伪君子可恶,真小人也不见得比他好对付。”
  傅海卿道:“韩族掌门的人。”
  苏寡收拾棉纱的手一滞,转身坐下,额头深深地埋在掌心里,喃喃道:“真不走运,一个都得罪不起。”
  傅海卿叹息:“节哀。”虽然会伤脾。
  苏寡抬头道:“洛阳里有什么,得罪这些人物?”
  傅海卿和谢嘉对视一眼,有啥?韩掌门欲除之而后快的女婿?苏寡道:“拜谢大侠所赐,洛阳城本来就人丁凋零,到了明天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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