厥语说道:“卑职等二王子好久了,殿下快回莫里滩看看吧。”
他呆住,强压着心中的忧惧带着一行人上了船,他说呢,怎么一路这么顺遂,钱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回头看向一脸疲倦的三皇子,突然有种冲动把他踢下河。
到了对岸,几匹骏马立在那里,他顾不了钱铮他们,跃马而上,飞驰而去,他们是绕路回到突厥的,这里距他要去的莫尼滩还有一天的路程。
终于到了,可迎接他的是一片焦土。
他夹下马腹,奔到他的以前居住的帐篷前,早已没什么帐篷了,到处是烤成黑色的毡毯,还有一条他熟悉的铁链,一只半焦的狗仰面倒在那里。虎子!他跳下马,来到它的身边,心如刀绞。
“清格勒!”已有几个人看到他,似见到救星一样跑了过来,伏在地上痛哭失声。他木然的听着他们哭诉着。
大约在他逃离将军府的三天后,五千大燕士兵突然包围了此处,为首将领历数他们这个躲藏在大燕境内的突厥部族多次偷袭汉人村庄的罪行,让他们认罪,并归顺大燕,否则就立刻滚回突厥。他们的确之前抢过村庄,掳过女人,可从未伤过人,且当时去的几十人都被扑杀了,人畜也被大燕救回,怎么还依依不饶的,部落中有几位倍受尊敬的长老亲人被杀,心中正愤恨不平,抽出腰间砍刀,坚决不同意归顺,也不会离开这里。
这些人为他们的倔强付出了代价。活下来的族人统统被捆了牵在马后带走,老天有眼,其他族人正在山中进行一次集体狩猎才躲过一劫,归来后从一名奄奄一息的男人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直到现在他们还奇怪,大燕的军队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此处地处偏远,而且有山谷和乌玛河相隔,大燕军队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下了黑手。
清格勒听着他们的叙述,心中一片清明,还有人一个人知道,在淡思苑,他炫耀的和浣瑜说过,而她恰好在他们离开将军府时消失了。
从明峪关发兵到达这里,距离不近,算算浣瑜离开他们去莱芜苑受罚,到燕军到来,时间倒真的对上了。是他,被美色迷的失了魂,害得这么多人成了摆在案上的生猪,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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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叫莫里滩,他的部族也自称莫里族,族中长老说的对,他们的确无法回到突厥国,他们即不是大燕子民,也不属于突厥,他们是一群被遗忘的人。
百年前,突厥与大燕交战,却以大败告终,一群逃走的突厥俘虏,被大燕军队追到这里,追逐多日的燕军已筋疲力尽,干脆不再浪费力量,因为这里荒僻,逃犯没几天就会活活饿死。
没人想到的是,他们居然活了下来,这些逃犯出生在草原,野外生活能力强,站住脚后,开始偷袭一些农庄,抢来不少女人,因为他们所处地带偏远,隐蔽,行动诡异,从未被抓住,百年间这个犯罪团伙繁衍壮大了,渐渐也趋于文明,推举出了一位首领,目前的首领就是他五个舅舅们中的大哥。莫里滩虽与世隔绝却能生活自给自足,如世外桃源一般。
他的母亲从小被哥哥们宠坏了,从未离开莫里滩的女孩,带着使女偷偷溜出这里,进入了突厥的领地,却被奴隶贩子捉住卖入突厥王宫成为舞女,在宫廷献舞时被大汗钦查哈看中,成了大汗身边众多侍妾的一员。大汗也曾经宠爱过她一阵,但很快就被更多美色所吸引,渐渐遗忘了她,直到她生下他,才又见到大汗。大汗看在生了儿子的份上,封了个末等位份,只是从此母亲再也没见过自己的丈夫。
她后悔年少时的任性,便将自己真正的出身地告诉了他。在母亲心中,那是个天堂,在突厥王庭倍受冷落的清格勒对那里也非常向往,母亲在他十几岁时就病逝了。本就不受重视的母亲,连葬礼也是草草收场。
按母亲所言,悲伤的少年找到了莫里滩,亮出颈上的玉石狼牙,这是她母亲儿时随身带着的信物。
他给父王写信说要远游,大汗儿子众多,对这个生母低微的儿子并无太多感情,应允了。
十几岁的少年王子开始了无忧无虑的生活,舅舅们心疼妹妹的早逝,对他非常疼爱,从小倍受冷遇的孩子,深深爱上了这片土地,几年快乐的日子过去了,他性格也不再沉郁,变得乐天开朗,跟着舅舅学了些功夫,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他再也不想回突厥,他打算找到一个喜欢的女人,就带她回到这里生儿育女。
只是他想不到自己终于找到了想要的女人,却也把灾祸引来了莫里。
莫里滩的人们已经很久不做抢匪了,偏偏二舅舅认为族里男多女少,应该补充些女人,于是偷偷带人潜入了明裕关外的小南村,耽搁的时间长了,被燕军探子发现,半路上被燕军追上,当时参与的包括二舅舅在内的几十名族人都被就地扑杀。
他痛心疾首,他知道族人不该抢人,但不甘痛失亲人,凭着一腔热血他决定找钱策算账,血账血偿。
他后悔,如果不去将军府行刺,也不会给莫里滩惹来更大的灾难。
大燕在突厥有探子,突厥在大燕也一样有。他凭着王子的身份,联系上了将军府里负责帐房的李管事,此人本是突厥人与汉女所生,早年就打入将军府,作为突厥的内应。
虽自认力大无穷,可惜并不是钱策的对手,没几下就被擒住,严刑拷打他都忍了过来。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李管事终于发挥了作用,趁将军府大婚忙乱之际,用放了迷药的酒放倒了狱卒。
他才得起逃出地牢,伤重无法离开将军府,情急之下躲入了淡思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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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滩的人本就是逃犯之后,在钱策眼中,莫里滩的人不过是一群流寇,又在大燕境内,杀光了,也和突厥没有关系,不会引发战争。
钱策应该是查出他的王子身份,才故意放了他,但无疑想给他个教训,莫里滩才有了这场屠杀,被抓走的族人不用讲,定是充到奴隶营作苦力去了。
花了三天掩埋族人的尸体,昔日美丽的草场,此时一片焦黑的坟场,他的五个舅舅都死去了。他带着活着的族人跪在层层石块堆成的墓碑前,举刀向天神发誓,他要让钱策死无葬身之地!
远处,钱铮与两个丫环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他们完全不了解的世界,一路上和他们嘻嘻哈哈的清格勒此时转过头,满眼血红的看向他们。
眼前的惨状,人们看向他和青豆小朵仇恨的目光,难道这一切和大燕有关?钱铮甚至觉得,这些人随时会扑过来将他们三人砍成肉酱。
目光森冷的清格勒提着长刀向他们大步走来,每一步都似很沉重,青豆和小朵闭上眼紧张的抓住钱铮的衣袖,躲在他身后,瘦削的钱铮此时倒镇静了起来,他虽生性风流,娇生惯养,却从小被教育,不论何时不可以失了皇子气度。他伸开双臂,缓慢后退中用长袖护住身后的女孩。青豆和小朵惊异他的举动,娇滴滴的三皇子什么时候这么男人了?
清格勒来到他面前,提起刀,狠狠的向下一掷,刀锋嵌入钱铮脚边草地上,注视着微晃着的黄铜刀柄钱铮强作镇静,清格勒轻轻把头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顿的说:“你的那个瑜儿,皮肤真美,制成战鼓,定是天下最美的一面鼓!”钱铮咬着牙没有接腔,他不信这事与浣瑜有关,但清格勒正处于极怒,现在不是辩论的时候。
第二天,他们便随着清格勒去了敕勒川,突厥王庭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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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突厥还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三王子以勤王为由讨伐大王子,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双方势力争夺王权的借口。
秋风瑟瑟中,大王子和三王子的军队正在城外决战,王位的争夺在此一役。
一个不受宠的王子的返回,丝毫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毕竟大汗的儿子不下二十个,除了年纪太小的,母亲身份低微的,也就大王子和三王子有资格争汗王了。
激战之时,双方都拼上自己全部的兵力,王宫管理松懈,清格勒带来的族人接近了大汗的关押处,果然他并没有生病,只是被铁链拷在了床上。他们营救出了大汗,以及同时被囚在王宫中的众多王子,悄悄离开敕勒川,召集了一直在观望的几个大部落族长。
两个王子的王权之争,导致突厥各部与大燕的贸易已近中断,各族长对此十分不满,自然拥护过去的正主。
王城外草原上胶着的两方军队,被突如其来乌泱泱的军队从四面包抄,人数明显超过他们数倍,一时,正在互相砍杀的士兵停下了手中的武器,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突然的状况。
只见包围圈正中一队举着汗王大旗的骑兵整齐分成两列,全副铠甲的大汗钦查哈驾驭着汗血宝马青钧,手持斩龙长月刀,从队列后面缓缓策马来到阵前。
眉须斑白的汗王,举起手中的长刀指向青天,目光狠戾,神情悲凉,声如洪钟的宣布,“活捉两个乱军之首,任何人,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身后几万大军回声般的震天吼声顿时响彻在茫茫草原上空,“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 章
汴梁皇宫,新帝处理政务的乾元殿内,一身金色龙袍的钱铭双眉紧锁,凝着案上的折子。涂一贤暗暗挥退了四周的太监宫女,微躬着身凑近:“陛下不必苦恼,从臣得到的消息,晋王一直非常本份,陛下大可放心。”
“放心?打朕出生起,就没体会到这个词的意义,儿时朕这个长子就不受重视,钱策,表面虽也不得父皇喜欢,却不难看出父皇心中对他敢于仵逆的钦佩,不然,怎么会加封他为晋王,派到边关,说是惩罚,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在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母后更是偏疼他,只有我……”钱铭一时难过连“我”都吐了出来。
涂一贤敛起笑容,眼神中带出一丝感慨,“陛下何必菲薄自己,老奴看着陛下成长,陛下只是性子隐忍,不似晋王张扬,那样讨喜。再说,母亲多疼爱幼子,情有可原,可再疼爱,还不是让您坐上了龙位,可见太后心中明白着呢,您是大燕皇帝的嫡长子,还有比您更正统的继承人吗?”
“休要劝朕了,朕清楚着呢,如不是事出突然,母后心中最佳的皇帝人选是钱策!”钱铭顿了顿,他身材和钱策一样高大,容貌也出众,只是面色有些暗淡,眼角眉梢略带忧虑,在庄正华美的十二章龙纹朝服映衬下,似有些不堪重负的柔弱。
“而朕,再正统又如何,还不是靠着他,才坐到了这张御座上。”
“可以编个由头,比如回朝述职,陛下……”涂一贤将声音放低,说完,忙俯身跪下。
过了半晌,钱铭才发出声,“时机不到。你当母后与池家是摆设吗?何况钱策担得起栋梁二字,何家余孽未清,大燕暂时还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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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风雪的钱策走入营账,正在案边摆放碗筷的团子忙迎了上来,取出手帕把将军身上的雪屑打扫干净,再解下黑狐大氅,这是前几天王妃来大营探望钱策送来的,颜色锋毛都非常好。挂好大氅,团子又端来铜盆,让他净手。
“这几天事情多,回来的晚,你先吃不必等我。”钱策在案前坐定,对正在为他添饭的团子说。
“将军多虑了,没事的。”团子又盛了碗鸡汤递过去。
钱策打量着烛光下的团子,穿着标准的太监制服,绯色的团花棉袍,映得肤胜雪,眼更媚,樱唇一点,令人暇思。一时忍不住,将他拉到身边,团子木然任他牵着,钱牵翻看他的左手:“终于长好了,你皮肤虽好,却不如常人愈合的快。”
“多谢将军,郑军医的药膏很见效。”团子将脸埋的更低了。
“坐下和我一起吃。”
团子于是取过筷子优雅的擎起碗。
“军营艰苦,委屈你了。”
放下碗,团子秀目如水,表情真挚,“将军是我再生父母,奴婢能有今天,内心感激非常。”
钱策不喜欢她用这个再生父母一词,他有那么老吗?奴婢?哪个奴婢敢踩他的雕花铁弓,和他共席吃饭。不过自从带她去胡杨林拜祭,又请人教授她武艺,两人关系融合了许多,以前沉默中带着敌意和恐惧,现在却恭顺的像只小绵羊,果然和团子这个名字相衬,一副任他搓扁捏圆的模样。
“还有两个月,你就要及笄了。”
团子默不作声,她亲人全无,这个让少女梦想的日子,早与她无关。
“当初,在新房那晚,是我有错。”钱策有些艰难的说,说不清出于什么原因,他一直刻意让她误会着。
“也怪奴婢当时狂妄无礼。”团子嚅嚅的说,手中的筷子也放下了。
“以后,除非你愿意,我,不会再强迫你。”钱策没再说话,低头吃起饭来。
为了给浣瑜一个安全的身份,他借母亲的名义讨来个太监,半路上,让隋宁和董奚迎接,将真正的团子送到明辉城,并给他一笔银子,让他隐居下来,唯一的要求是他不能暴露身份,否则脑袋不保,而团子在宫中熬了多年,何尝不想有个安乐的生活,立刻答应下来。
军营中不如将军府生活的舒适,可有钱策罩着,团子衣食无忧,侍卫们也知道他是太后派来的人,又是将军面前的红人,对他非常尊重。团子除了闲暇时绣花看书,比划几下拳脚,钱策不许她离开所居营账太远,田彩云也嫁人了,所以她熟悉的不过一个小丫头庆儿,和钱策几位近身侍卫。
毕竟她非真正的太监,且还处于发育中,一旦被居心叵测的人发觉,浣瑜的命运堪忧。
探子来报,突厥国内,可汗病情好转,削了图谋不轨的大王子三王子的爵,又杀了一干人,大权重新回到他的手,并立了之前默默无闻的二王子为储君,各方势力就此偃旗息鼓,所以钱策估计未来一段日子里,边境没有什么大的危机了。
年节到了,明辉城里,各家各户都张灯结彩,钱策给军中各部也发了牛羊肉和彩头,还将流放中的年轻女奴配给无妻的士兵,并赠了安家费,这些女奴大多和浣瑜一样,出身官宦之家,有的曾是千金小姐,或是丫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