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死活都不敢问一句。
天渐渐黑了下来,远处礼炮轰鸣。钱铮还没回来,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钱策说的对,自己为什么不去自尽?泪眼朦胧中,一张美丽面庞在眼前飘来飘去,与她酷似的眉眼怜爱的看着她。
流放路途遥远,加上天气炎热,母亲肩上带着和女儿同样的烙印,伤口流脓发炎,却无人医治,向来柔弱娇贵的人,相爱的丈夫被砍头示众,早就悲痛欲绝,哪里又受得了这样的刑罚和摧残,发了三天高烧便撒手人寰。
如不是视她如亲生的乳娘用身体同卫兵交换了伤药,恐怕她也熬不到地方。那一路上的所见,让曾经满目花团锦簇的女孩一下子见识了地狱的意义。一路来的惊怕,饥饿,让她对人生要求降到最低,只要能安稳的活着,能有食物,一切代价她都愿意付出。当钱策准备将她送回奴隶营时,她几乎本能的用万娘用过的方式,向这个男人乞怜。
回想起刚刚到明峪关,活下来的几个叔伯家的孩子,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十岁,凭着不甘受辱的血性,寻了机会,通知浣瑜在看守换班的时候一起逃跑,万娘知道希望不大,但见浣瑜如玉的容颜频频被牢头窥视,也下了决心。
他们被带到军营边搬木头和石块,据说要加固城墙。机会来了,悲剧也跟着来了,要不是万娘拼命编了假话令士兵停下屠刀,现在她早与母亲团聚了。
万娘已受重伤,被送到马厩不久就看着她咽了气,曾经金尊玉贵的女孩,不到二个月间,经历了父母双亡,族人惨死,黥刑流放,如今比母亲还亲的乳娘也离她而去。悲痛已令她崩溃,面对士兵淫邪的目光,她唯有像万娘临终叮嘱那样,利用最后一丝清明,抓紧母亲留给她的一根银簪。
那士兵无法靠近她,加上怕她自杀上头问起不好交差,暂时放弃了邪恶念头。却故意饿着她,几天才扔给她一个馒头。
以为她被遗忘了,那个士兵开始劝说她就范,并又饿了她三天,感觉自己已到极限,或许明天她就会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白色锦袍的钱策逆光出现在马厩时,她已饿得恍惚,还以为祈祷见效了,有天神救她来了。他的接近,令她本能的警觉,可惜那点力气,哪里是强壮将军的对手。看到她如此好应对,那士兵一定后悔死了吧。被钱策抱起时,她感到了久违的温暖,一个月来,四处漏风的马厩里,除了饿就是冷,终于感到身体活了过来,像小时候躺在万娘温暖的怀中由她哄着慢慢入睡。
如今唯一的表哥,恐怕也凶多吉少。浣瑜缓缓站起,目光幽幽转向窗外。
明亮满月挑在檐角,夜空之上,绚烂礼花灿然绽放,似永远不会停歇。众人的欢呼声居然传到遥远的淡思苑了,或许她和钱铮只是特例,大多数人都是快乐的,她合上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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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小厮两人一组抬着十多个大酒坛鱼贯进入人声鼎沸的青竹榭,这里被用来招待钱策的手下将领,能入将军府参加喜宴,官阶自然不低,可多是武将,少了读书人的文气,席间,大声叫笑的有之,大口啖肉饮酒的有之,连负责倒酒的佣人都得小心翼翼,唯恐伺候不好这些火爆脾气的男人。三皇子钱铮就坐在这样一群人中间。
来人只说太后请他过去,似愤怒找到发泄的出口,他急急跟着出了淡思苑。他要当面质问这个昔日名为国母实则屈尊于母亲之下的女人,他的母妃怎么死的,是不是她害死的!她有何颜面面对死去的父皇!可连太后衣角都没见到,就被领到这和一群武夫坐在一起。
肆意笑谈发出的口臭和四处喷溅的唾液,让向来生活在脂粉堆中的三皇子快窒息了,有几位将领在送他来边境时见过他,知道他被幽禁,毕竟是尊贵的皇子,却沦落得和他们坐在一起,不禁心中慨叹。但和三皇子坐在一起的都是些不了解细情的人,也是能来参加宴席的武将中级别最低的。
军营中的将士,大多对花容月貌的男人心怀轻视,因不清楚他的来历而不敢太过份,眼神中也带着轻蔑与调笑。
可怜的三皇子终于明白,这是一次侮辱。他几次离席想离开,都被门口两个佣人拦住,送酒的小厮,传菜的婆子都可以随意出入,只有他不行。他不知道这是太后的主意,还是钱策的。总之,他现在最想做的是,回淡思苑,搂着浣瑜大哭一场。
终于到了天黑,多姿多彩的烟花占领了天空。武将们醉醺醺由随从将扶着散去,门口那两个佣人也消失了。他失魂落魄的出了青竹榭,凭着记忆,时而询问经过的忙碌佣人,终于回到淡思苑。
门还是开着的,其实开与锁有何区别,他自嘲着走了进去。
浣瑜的西厢房,黑乎乎的没人,穿过长廊来到书房,果然窗外透出昏黄的烛光,他走的太急,连招呼都没打,她一定等得心焦。他喜欢被浣瑜期待,见到她就觉得心安。
咚的一声响,书房内似有东西落在地上。他忙快走几步推开书房的门,未等唤出她的名字。
一对悠悠晃荡的小脚悬在半空,他呆住了。
☆、第 8 章
一只布鞋脱落,露出脚上洁白布袜,蹬倒的绣墩正摇晃着打着转。
他猛的反应过来,搂住浣瑜小腿用力向上托着,不行,她不能死!
“来人!来人!救命!”他大喊着,声嘶力竭,可这偏僻的地方哪来人的帮他。青豆和小朵早早的出去帮佣了。
绣墩滚得远了,他没有借力的地方,只能无助的搂着她的腿不断呼救。在他以为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一股浓重的血腥和腐臭味从身后袭来,没等他反应过来,亮光一闪,浣瑜从梁上坠下,身体重量将钱铮压倒在地,不顾疼痛,他搂紧了她,还好,都压在他身上,他暗自庆幸。
“你是她相公吗?别愣着啊,快渡气给她!”异味的来源说话了。钱铮这才注意到这位,可一眼就吓个半死,这是人吗?
没等他回应,怀里的女孩已被来人抢了过去,钱铮正要拦住他,却被一柄钢刀逼住了脚步。
“别碍事,再晚就来不及了。”那人说完,将浣瑜平放在地毯上,撬开发紫的小嘴,大口大口为她渡气,钱铮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过了一会,女孩睫毛开始颤动,而这个男人,似乎上了瘾,不再是渡气了,更像是亲吻,钱铮这会儿才意识到什么,使出全身力量推开他,大概是身上有伤,男人松了浣瑜痛得俯下身,眼睛却依然如狼般盯着她瓷白的小脸。
钱铮想去叫大夫,又担心身旁这人对浣瑜不轨。只好一用力,将她抱到怀里冲出门外,好在浣瑜轻瘦,他还抱得动,跌跌撞撞的终于来到将军府内的官道上,不远处,身着深蓝色锦服的一群文官正簇拥着一人,淡笑间欣赏着天上烟花。
“救人,快传大夫!”
众人同时回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救救她!”少年气喘吁吁,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蓬乱发丝被汗水粘在脸上,大概来的路上摔倒过,袍子下摆满是尘土。
没等钱铮喘过气,女孩就被人一把抱了过去,钱铮气恼的挣扎站起,第二次了,怎么总有人跟他抢浣瑜?!
看清来人后,他呆住,一身大红锦袍的晋王抱着浣瑜已大步流星的走远,官员们吃惊的盯着他的背影,半晌才醒悟似的转过身来接着作赏月状。
不需要谁和他讲原委了,浣瑜颈上青紫的勒痕说明了一切。
他正和参加婚宴的一众文臣欣赏天上烟火。衬着蓝黑天幕上的一轮满月,朵朵新式礼花美的眩目,也让明辉城百姓大开眼界。
隆重尊荣的大婚典礼,华丽壮观的烟花盛宴,钦羡目光与奉承贺词环绕,他却感觉一切都没有改变,他,还是八年前,初到边关形单影只的十五岁皇子,黯然立于荒原上赏月,伴着悠悠飘来的凄婉胡笳,满心无助孤寂。
不知从何时起,除了边关安定,他突然有了别的期望。
原来老天听到他的心声了。
轻抚浣瑜的嘴唇,肿了?大夫来看过,称病人只是一时气窒,好在援救及时逃得升天,开了些活血化淤的方子,叮嘱休息几日便可恢复。
待大夫走后,他将丫环都赶了出去,从未伺候过人的王爷,笨拙的为女孩擦着小脸,手脚。其实连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见惯美女的将军,真被这个狐媚的小姑娘收服了?
浣瑜悠悠醒转之时,他正端着装有药碗的漆盒推门进来。
“喝药。”钱策扶起她,让她偎在怀里。让他高兴的是,她没有拒绝,只是药苦了些,眉头紧蹙着,钱策放下汤匙,从小瓷碟中取出一颗杨梅蜜栈,送到她嘴边,她犹豫了一下,启唇含住。
药终是喝光了,钱策将她放平,掖好被子。太后身边的小岭子已经催过他两次了,洞房花烛夜,何况众人瞩目的亲王加将军,如此失态已经引人非议。叮嘱候在厢房的丫头婆子看好她,有事要先禀告他,再回到卧房不舍的看了床上女孩一眼,吹熄灯烛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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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太后对镜抽出鬃间的最后一支凤翅珠钗,身后的小岭子与宫女喜鹊将太后绣纹繁琐的凤服挂到乌木衣架上。
“估计我这儿子一定生气了。”太后轻叹着。
“太后您多想了,晋王哪会生您的气呢,我们底下人都瞧得明白,您说的这些话,是心疼晋王,殿下哪里是普通人物,自然会体谅您的。”喜鹊忙接过话头,走过来,轻轻揉按着太后的肩膀。
“但愿如此,不然哀家不在宫里享福,跑来边关观礼,就是为了让他明白,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我作母亲的,都知道。”说着伸手往小宫女灵儿捧着的净手银盆里浸了下去。
“今天放的不是桃花香露?”太后微皱眉头问。
“回太后,是白玫瑰香露,这边气候干燥,奴婢就为您选了白玫瑰香露,滋润皮肤。”灵儿垂首清脆的回道。
太后拿出手,灵儿略有不解的站起退后。喜鹊取过明黄绸巾,为太后干了手,并示意灵儿下去。
“明天我就找人换了她。”喜鹊不安的说。
“罢了,一个孩子。”
白玫瑰香露,有着文帝最喜欢的香气,也是何贵妃身上独有的气味。甚至宫中专门有块空地开垦出来,种的都是白玫瑰,专门用来制造贵妃专用的香露。真不晓得这种呛人的气味哪里好闻。白色的花,高洁?不如说不吉,怎么样,世间难寻的宠爱又如何,不肯让她的儿子坐上帝位,最后还不是孤独的死在冷宫中。
“那个丫头的来历确定了吗?真的是她?”太后闭着眼,任喜鹊打开长发,用玉梳一下下的梳理着。
“的确是来自曾太师家的大房小姐,名浣瑜。”喜鹊嚅嚅的说。
太后平静打量镜中的自己,她当谁呢,还把她儿子迷的连分寸都忘了。不愧是何玉溪的亲外甥女。没想到啊,流放这么远居然活了下来,还有本事进了将军府,不过的确是少见的美人,难怪她向来冷漠的将军儿子失了态,只是她的儿子她清楚,从不会为女人误了正事。
虽说因了何贵妃的关系,她的确不喜欢这位曾经的准晋王妃,除了这点,曾浣瑜与何家的近亲关系,才是决定她命运的根本所在。
所以有些话,她还是要提醒钱策,果然,她婉转分析了利弊,这儿子又向来听她的,乖乖去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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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人把将军府悄悄围起来,就说太后驾到要多加巡逻,先不用惊动宾客,我不信,他能飞出去!”听完隋宁的禀告,钱策轻旋翠玉板指不慌不忙的布置道。偌大的将军府地牢,几十个强壮如虎的卫兵居然都醉成死猪一样,审讯了一个月的刺客也不见踪影,原因只能有一个,内鬼。
天上满月盈如银盘,亥时已过,戴着沉重三凤衔珠发冠的魏幼荷,静静注视着盖头上坠着的珍珠流苏,坐在这里三个时辰了,奶娘心疼她,拿了一碟糯米饼让她垫下,她拒绝了,被晾在新房里,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终于有些耐不住,轻轻掀起盖头望向四周,于她正对着的云头长案上,是燃了大半的龙凤喜烛,红色烛泪已堆满烛台。
坐的时间长,腿都麻了,她小心站起,掀着盖头,打量陌生的新房。门突然开了,她惊了一跳,脚踏到裙摆上,眼看就要摔倒,她本能的惊呼,却被一个宽阔怀抱接住。滑落的盖头悄无声息的覆到地毯上,烛光涟滟中,她对上有生以来所见最俊美的一双眼睛,似一汪深潭,清澈中隐含的诱人神秘瞬间将她的魂魄定住。
“没事吧。”俊美男人还有着如此魅惑清朗的声音。
她今年刚刚十六岁,他虽是她表哥,却多年征战在外,最后一次见到他,她还是个幼童,对他并无印象,听父亲讲他杀敌如何智慧与勇猛,只觉得现在的晋王定是个满脸横肉的武夫,哪会想到,是这样天神般的人物,如此高大,身量高挑的她只及他的肩头。
“事情多,让你久等了。”男人将发呆的新娘扶到床上,合卺酒已摆了多时,他拿起金镶玉酒壶,注满一对小巧金色酒盏,拿到床边。先递给她一杯,男人环过她的胳膊,将酒盏送到她的唇边,她羞涩的呷了一口,就呛了起来,将她手中的另一杯酒都撒了出来;男人毫不在乎的把两只酒盏收起放回案上。
记得酒盏是要抛到床下的,可未等她提醒,身体已悬空,被抱到了喜床上,她害羞的不发一言,她嫁的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自然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男人温柔的卸下女人身上的红色喜袍、霞帔及累赘首饰,注视着身下花朵般的脸庞,搜索着,犹豫着,终于对着樱唇吻了下去。。。。。。
女人伏在钱策强壮的臂弯中,心中升起一丝傲然,公主府中几名庶妹要失望了,在她们眼中,文帝皇子不少,就算钱策为皇后嫡子,却只是次子,不上不下,还守卫在遥远荒凉的边关,战功卓越的同时杀人如麻,嫁给这样一介武夫恐怕要日日担惊受怕。还不如嫁给京城其他王爷公卿来得逍遥自得。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