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不得不承认与你母亲像极了,朕把你当成幻象如何,任多少女人想作这幻象,也没有瑜儿这个命!”
一把扯下锦被,浣瑜已泪水糊了一脸,她抓起手边能抓到一切,引枕、软靠、香囊连榻下的绣鞋胡乱的掷过去,一边掷一边尖喊,“给我滚、滚呐!”
这句殿外的宫人可都清楚的听到了,娘娘啊,这世上敢让皇帝滚的也就您了,这是怎么了,以前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皇帝回来,怎么人回来了,又往外赶。
“你,你!”接住一只绣鞋,钱策气得边闪边后退,“朕就是太宠你了,把你宠成了悍妇!”
终于玉画大着胆子带着宫人冲进来,将疯狂的女人按住。
怒气冲冲返回武德殿的钱策黯然看着手中的银簪,它终于到了他的手中,他还等着瑜儿含情脉脉亲手为他簪上呢,结果呢,扫了眼紫檀案上的单只水粉色绣鞋,差点用它给他戴头上了!
世上还有哪个皇帝这样狼狈的,被一个女人给打出殿外也不敢还手。他说的是过份了些,还不是被她给气的。
想到恨处,一拳击到案上,顿时痛得他龇牙咧嘴。
太医刚刚为他背上的伤上了药,作为常规,自然要问伤从何来,他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偏偏今天太后病势稍有好转,资深的老太医都去为太后会诊去了,来的这位是个新晋的太医,还挺认死理儿,牛五福在旁边眼睛都眨得抽筋了,这位愣没看见,还以为皇帝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请陛下告知臣为何种利器所伤?”
见皇帝还是不答,呆子般的太医摇摇头,“臣没看错的话,应是簪子一类的利器,让臣数数多少个眼儿,啧啧,跟马蜂窝似的。”
牛五福耷拉着眼睛,再不看他,您老自求多福吧。
还好太医适时的闭了嘴,先涂了酒消毒,又抹上了御制金创药,固定好棉纱,才躬身道,“药上好了,陛下最近要注意饮食,少吃辛辣,宜于伤口愈合。”
牛五福道谢并示意小内侍引太医出去,结果这位提着医箱迈出门口摇头叹道,“56个眼儿啊,比我娘子狠多了。”
牛五福翻了翻白眼,也不管人出没出去,狠命合上门,总算把那厮关外头去了。
56个眼儿?她真是想杀了他呀,皇帝铁拳握的咯咯直响,他没说错,他就是太宠她了,导致她心里把钱铮当成神,把他看成魔。
再想想她说的话,作过的事,皇帝闭了闭目,再不能纵着她了!
宫人之后发现,大胜突厥之后,皇帝从之前的阴郁中走了出来,再也没去过紫寰宫逃避各类事务,宫中各局亦如往年一样,开始忙着为皇帝充盈后宫。
由各府各州送来官宦家的小姐们,经过一月采选,由贵妃娘娘亲自为皇帝挑出三十名才貌俱佳的女子分封了品阶,入住各宫,顿时皇城里群芳争艳,好不热闹。
长夜漫漫,紫寰宫中的浣瑜却对玉画的劝告再无动容,因混战,和其他战俘一样,钱铮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如死了丈夫,她搂着他的灵牌入睡,对着灵牌说话。
而浣瑜的举动都一丝不漏的传到皇帝耳中,任他再爱她,也无法容忍。
哪怕他得知了魏贵妃的刻意挑拨的行为,他也无法原谅浣瑜的作法,她讲的真的是气话么?
和他在一起时不是敷衍,就是私逃,且两次私逃的投奔的对象都是钱铮。
他有些迷惑了,或许他太过自信了,一意孤行不肯承认他非她心中所爱的事实。
“皇上”一声温柔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好久未见的周德妃,带着一对儿女向他曲身施礼。
走上前抱起皇长子,对上他与林氏一样的丹凤眼,钱策心中一阵感慨,林氏,我真的招报应了。
“泰宁好想父皇,可母妃讲父皇国事繁忙,不让儿子过来找您。”
“现在父皇有空了,泰宁最近有没有淘气?”钱策轻声问,心中涌起一丝愧疚。
“哪有,儿臣可以将三字经全背下来了,”
“宁儿非常聪明,也五岁了,皇上有时间给宁儿挑个好夫子吧。”周德妃温和的笑道。
“嗯,朕不光要给泰宁选个好夫子,还要找个武术师傅,身强体健,读书才会有力气。”
已六岁的佩儿还把刚学会的女则背了几篇,吐字清晰流畅,钱策欣慰的立即下旨封自己的大女儿为新安公主。跟大团圆似的,魏贵妃也带着泰程及潜邸刚刚受封的四位妃嫔一起来看望他,一大家人,逗着活泼可爱的孩子们,其乐融融。
第二日,有圣旨颁出,追封早逝的林侧妃为淑妃,谥号贤宁,迁葬皇陵。并为林家几名子侄升了官阶,本已衰落的林家又渐渐繁盛起来。
周德妃的父亲周湖加封了宋国公,食邑一万户。
魏贵妃之父户部尚书魏明加封唐国公,食邑三万户。
其他四位云贵嫔等人的母族也受了一定封赏。
对钱策看来,不论如何,这些女人起码心中以他为重,往日他过于忽视她们,如今再一次受到浣瑜冷落的男人换了一个角度看待她们。求而不得,卑微的等待、讨好,他与她们何其相似。
不光寒了心,更生出身为帝王尊严受到挑衅的愤怒。
偏巧此时,太后薨了。
一年之内,亲人接二连三的离去,而这一切都与紫寰宫那位脱不了干系,现在最爱护他的母后也撒手西去了,钱策跪在母后的榻前,池凤宁临终前终于恢复几分神智,此时她已无法说话,可他能感到她目光中包含的失望。她在无声的向儿子控诉,他最爱的女人给他的亲人带来的巨大灾难。
由宫人为他换上孝袍,皇帝直起身移动沉重的步伐来到澹宁殿外,暗蓝天幕,无星无月,听着云板声声,他终是下了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4 章
钱策登基这一年之内,前皇帝、皇后、大皇子,如今又是太后离世,宫人对丧礼仪式越发熟悉了,又兼有能干的魏贵妃监理,太后的丧仪从守灵到出殡与文帝在皇陵合葬,极为隆重哀肃。
经历这一切的皇帝有条不紊的上朝下朝,颁布多项减税法令,并拨下专款令工部在易发水患地区固堤筑坝。时常微服出访,了解民意,甚至亲自赤脚下田与农家一同插秧,体味劳作的艰辛。
加上风调雨顺,今年粮食将是几年来难得的一次大丰收。刚刚经历战争,国库亏空的大燕国反而呈现勃勃生机。
闲时,钱策总是去明华殿看望德妃和两个孩子,为长子泰宁讲故事,看新安公主练字,这点深为魏贵妃痛恨,她本是正妃,她的儿子本是世子,如今竟被低于自己的德妃抢了风头,虽表面主持后宫事务,谁不知道她是失了宠的。
其他众多新选的妃子只有在宫宴上或庆典上才得以面圣,帅气英武的年轻皇帝,令豆蔻年华的少女们暗暗倾心,却没有一个得到召幸。不论如何,后宫女人们还是有机会见到皇帝,而紫寰宫里的浣瑜却实实在在的被皇帝遗忘了。
“她最近,好吗?”钱策将最后一份批完的奏折放到一边,宫女递过的绞干的巾栉,他接过擦去手指染上的朱砂,无意似的问道。
牛五福疑惑的将刚沏好的碧螺春放到皇帝手边,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这位说的是谁,“臣前几日遣人问过玉画姑娘,娘娘月份大了,难免身子有些沉重,总是脚肿,偶尔睡不着觉,其他的倒还正常。”哪里是前几日呢,都是几月前的事了。虽然牛五福多少同情这们曾家千金,可皇帝不闻不问的的确像撂开了手,他自然也不像以前那样上心。当然用度是不能含糊的,毕竟怀着皇嗣。
牛五福小心端详皇帝,除了眼神黯了黯,并没有太多表情。
想了想牛五福还是帮着这位说了句话,“皇上,恕臣多言,娘娘当时毕竟是在气头上,作出些过激举动,皇上您再哄哄。。。。。。”
钱策蹙眉,顿时令朱五福住了口。
庆宁宫内,魏贵妃和抱着泰程的芳姑逛着花园,只再好的景致也无法平息贵妃的担忧。
魏幼荷怜爱的看着孩子,“论出身,泰程哪里比不上大皇子,如今人家天天能见得着父皇,可怜我儿快不认识自己父皇了。”
“皇上有半年没去紫寰宫了,下了朝就回德妃那儿,似把那位忘了。”芳姑附和道。
魏幼荷不屑的轻笑,皇帝虽爱往雪华宫,不过因为德妃加两个孩子给他带来的一份难得的安怡,只是心中却无法如面上一样轻松。
她为皇上选了那么多漂亮千金,白白养在宫中,竟一个也没得幸,哪怕皇帝宠爱其中一个,她也算心里有了底。看来还是放不下,或许她该助曾氏一把,以她的直觉,早晚皇上还会想起她,何况紫寰宫宫人口封的再严,她还是打听出她有孕的消息。再过几月,孩子一出世,估计皇上再也绷不住了。如果再是个男孩子,到时别说她的泰程,就是加上大皇子,也望尘末及,
那顶凤冠真要落到曾浣瑜头上了,未来的大燕又将是谁的,不难想象。
这可不行!
浣瑜任由玉画抚按着浮肿的小腿,孩子已六个月了,以她上次怀孕的感觉相比应该还是个男孩,毕竟是小产不久后怀上的,她觉得比上次要辛苦的多,呕吐,无眠,折腾得死去活来。
半年前牛五福传了皇帝口谕,她身边只留下玉画、钵儿和几名粗使宫人,其他宫女内侍都被送走,冷清下来的紫寰宫真的越发像处禁地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虽活在宫中,却被排除在外,连太后殡天,紫寰宫也如过去一样没有装饰任何白幡。
钱铮的灵牌重新被放回香案上,她渐渐了接受他已不在人世的事实。
可怜的铮,至死,还以为她有过他的孩子,呼玲说的对,她就是个祸水,这么多人因她而死。
每日除了休息,她喜爱让燃把檀香,默读华楞经,在洞彻的佛书中寻找心灵的宁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因她不可公开的身份,除了每月会有宫人将她的用度送来,做饭、洗衣、整理房间都靠留下的这几名宫人。玉画出去帮着钵儿准备晚饭,她重新窝回躺椅,轻轻摇着。
飘飘悠悠的,有清幽的笛声响起,似离得极远,却又足够听得清,她缓缓张开眼,笛声又断了,她重新合上眼慢慢睡去,沧月。
接下来两月,每晚她都是在笛声陪伴下入睡,以前少眠的情况竟渐渐消失了。
这一天,浣瑜早晨醒来突觉腹痛难忍,玉画一惊,算算日子,也有八月了,七活八不活,这个时候早产太悬了。急急的遣钵儿去太医院请太医和稳婆过来。钵儿临出门,玉画又喊住她,别忘了去通知皇上。
这边浣瑜已大汗淋漓,面白如纸。玉画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埋怨皇帝,真舍得呀,半年多了,连个太医请平安脉的都没有,就任娘娘这么自生自灭么。
太医和稳婆倒是极快的到了,玉画松了口气。
只是浣瑜这一胎甚是不顺,直到第二日天色将明,孩子也未落地,无奈沈院正只好让宫人将百年的雪参汤灌了下去,听天由命吧。
不到半个时辰,内殿终于传出婴儿的哭声,稳婆大呼阿弥陀佛,候在外面一名平时负责生炭火的小内侍悄悄的退了出去,一出朱门,就快速奔跑起来。
武德殿内的廊庑下,立着位高大男子,面色焦虑的盯着院前的影壁,凤头发簪上凝着几颗晶莹的露珠,想是在此站了许久。
听到朱门急叩,立刻有人将门启开,小内侍绕过影壁,气喘吁吁的冲进来,一个步子不稳扑倒在皇帝脚下,加上气窒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如何?”皇帝低下身,急急的问,声音颤抖。
小内侍好容易缓过来,仰起脸急喘着应道,“完、完了,”
别等他说完,即刻被男人拎了起来,“什么完了?!”
“生,生完了,”
皇帝松了口气,手劲也一松,小内侍直接坐到了地上。
“她好吗?”皇帝侧过脸,没有看向他问道。
小内侍一愣,孩子都出生了,他还真没注意,应该没事,不然稳婆哪会那样高兴,“母子平安!陛下。”
皇帝再也忍不住咧嘴笑道,“母子?生是儿子吗?”
“是,小的听稳婆在殿内说娘娘命真好,是个大胖小子!”
“好,好。”钱策激动的双手紧搓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看了眼小内侍,正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呢,他一笑,“朕记得你叫二子,今天就提你职,不用天天生炭火了,去御书房侍候吧。”
“谢皇上!”小内侍高兴的跪下连磕了三个头。
“朕也该去看看和瑜儿生的孩子。”钱策自言自语道。打量眼一身露水,还是换身常服再去。
“料子太厚,”“颜色太暗,”“这件显得臃肿!”司衣女官连选了三件常袍都给否了,最后,皇帝还是换上一件银白底色绣金色团龙的常服,记得在明裕关时,他总是一身白色锦袍伴在她身边,那就是它了!
终于等到这一天,昨个得了消息,立即停了今天的早朝,果然大早上的,他和瑜儿的孩子就出世了。望向初升的太阳,钱策长出口气,连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泰熹,熹,代表着光明与美好。
偏偏这时,周德妃带泰宁过看问安,他强压着喜悦,抱着泰宁,听他背着三字经,心头松了下来,不急这一时,想来刚刚经过生产,此时正累得昏睡吧,待泰宁离开,再去看她也好,免得打扰她休息。
想是这么想,心却煎熬着,终于泰宁有些困了,德妃抱着孩子回了宫。
钱策也立即出了正殿,刚踏上御辇坐定,“陛下,陛下!”
钱策回头,竟是朱五福一脸大惊失色的急走过来,“陛下,出事了,娘娘她。。。。。。”
钱策呆住了,他当然知道牛五福口中的娘娘指哪一位,长臂一伸扯过他的圆领,“她怎么了?快说!”
“请皇上节哀呀,”牛五福叹息着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皇帝赶到紫寰宫外的时候,红墙内已浓烟滚滚,众多宫人正出出进进提着木桶救火,他呆呆的看着,突然不顾一切跳下步辇往朱门内冲。
“皇上,不可不可呀,”牛五福大喊,可几个内侍哪里拦得住强壮的皇帝,竟眼睁睁看着他冲了进去。